“我见不得掌柜?”李宴景眼睛一眯,她本来五官就颇为锋利,眯起眼睛时添几分锐意,看着就不太像善茬。
伙计不耐烦地挥挥手:“总之我们这不收无名之辈的画作,你赶紧走吧!”
刘子昂正欲为李宴景分辨,见她眼睛往四周转了一圈,不知怎的,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直觉,李宴景不是那等会受委屈的人。果然,没过一会儿,李宴景便开口了:“我看你家墙上挂着的画……哟,标的是前朝古画,想必价值不菲吧?”
伙计面上露出几分得色,刚想炫耀,却听李宴景道:“可我看这颜色,不像是前朝倒像是前天的。”
“你胡说什么!?小心我……”
李宴景双手报臂,淡淡道:“前朝皇室以青色为贵,规定非皇家不可用青,许多画师不得已用蓝色代替青色,后成特色,反被诸多画师沿袭。而此幅画青、蓝俱全且界限分明,断不可能是前朝作品。”
前朝统治天下五十余年,时间虽不长,皇族却以严苛暴虐“闻名”于史册、民间。以其刑罚之严苛,敢偷偷用青的画师还真不多。
伙计一听李宴景这话,慌了,大声叫嚷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规矩!你分明是卖不成画,恶意污蔑!兄弟们还不帮我把这无礼小子赶出去!”
刘子昂已经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李宴景却没什么压力,大点声好,她生怕这蠢货闹得动静小了,她学着那伙计刚刚的样子,眼皮一掀一搭、上下燎了下那伙计:“不是说如意书楼是应天数一数二的书楼,怎的伙计如此无知?”
几人这番动静早引来书楼中众多客人侧目。既往来于书楼,读书通史者不少,便不敢说前通晓上下几千年,前朝之事总不能一无所知。故而便有书生道:“这位兄台所言不错,前朝是以青色为尊。但我好像没听过说不能用青色……”
还不等那伙计露出笑容来,李宴景嘴唇一掀,说出了两幅前朝名画:《天锦群山图》、《秀色江山图》。这两幅画如今真迹难觅,在场的人无一人见过,但摹本大家见的可不少,确实意境宏大、布局精湛、用色奇巧——且均以蓝代青。
这两幅图的名字一出,便又将李宴景所言的真实性抬高几分。伙计更慌了,那头李宴景却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继续道:“好,便是这幅画的主人有骨气,刻意用的蓝青之色。但,你既然在如意书楼做事,该知道根据时间变化,这墨中水分、颜料颜色乃至纸张都会发生变化,既然你说这画没问题,不如拿下来给诸位一观?若这真是前朝古画,我李宴秋,砸锅卖铁也买了!”
“好!”众客人轰然叫好,纷纷起哄叫那伙计把画拿下来。
伙计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只得用嗜人目光盯着李宴景。
李宴景皮厚,故而分毫不在意,甚至冲那伙计笑了笑。
就在伙计昏了头冲出柜台要打人时,如意书楼的掌柜终于姗姗来迟。他虽然矮胖,步伐却异常灵活,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上去就朝那伙计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伙计一下被打蒙了,捂着脸,好一会儿才瑟缩道:“掌、掌柜……”
“谁让你把公子习作放到前朝古画上的?纵使想讨主家欢心,却也不该置如意书楼三十多年的名声于不顾!”掌柜斥责道,又让这伙计把画取下来,随后亲自捧了画走到李宴景面前,笑着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幅画本是主家公子练习之作,放在书楼不过是想叫诸位才子文豪瞧瞧自己的水平。谁曾想伙计竟然胡乱揣测主家心意,想借前朝古画的名头将画卖了好向主家邀功。”
说罢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自责之色:“怪我这几日只顾着张大家的书了,一时竟不曾注意此处!这才叫他起了歪心思。”他指着画上一处细小的印章道,“你瞧瞧,这儿有我们公子的章呢!若真不小心叫人买了去,我如意书楼也必将高价买回!”
李宴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书楼掌柜,见掌柜脸上的笑快撑不住了,这才道:“原来如此,如意书楼这么大的产业,掌柜一时间看顾不到是正常的。”
掌柜表情放松下来,叫伙计收了画,又大声道:“此番是我如意书楼之过,某便做主了,今日如意书楼削价一成!”
“好!掌柜大气!”李宴景第一个鼓掌叫好。
掌柜忍住擦汗的冲动,笑着同李宴景拱拱手:此子手段够硬、脸皮够厚,非池中之物啊!他又扭头刺了眼伙计,哪里来的蠢货,得罪这样的硬茬子作甚!?
见李宴景肯定不会吃亏,刘子昂便不再多事,自去买书了。李宴景本想追上去与他道谢,掌柜却把她留了下来:“听说公子想要在我们书楼卖画?”
李宴景看了眼刘子昂的背影,随后丝滑地转过身:“是的,掌柜不妨先看看我的画作,看看我这个无名之辈的画,是否有资格再您这儿寄卖?”
掌柜袖子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苦笑道:“公子莫要开老夫的玩笑了,如意书楼向所有向文人学子敞开,若您有得意之作在书楼售卖,那是书楼之幸。”
李宴景感慨怪不得人家是掌柜,瞧瞧这说话水平,“得意之作”四字像是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尽了。她道:“得意之作说不上,您看看再说吧。”说罢从身后的包裹里抽出一副未装裱的画卷来。装裱价格不菲,李宴景没舍得。
掌柜见那宣纸,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住,还是靠默念着这不是个善茬,才把表情救回来,他接过画卷,缓缓打开……
……
“诶!您等等我!”李宴景边跑边喊。
刘子昂对声音分外敏锐,李宴景的声音,他一下就听出来了。不过他不愿意沾染麻烦,故而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默默加快了速度。
只是李宴景却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刘子昂走得快,她就跑得快。
注意到路边人好奇的眼神,刘子昂面露无奈之色,只得停下脚步,等着李宴景追上来。
“刚刚多谢你了。”李宴景向刘子昂道谢。
刘子昂摇摇头,看李宴景的表现,何须多谢?说不准没有自己她会发挥得更出色。
李宴景挠挠头:“不是这么说的,你要动嘴皮子我肯定不怕,但是那小二若是真动手了,说不准我就要吃亏了。”
刘子昂便不说话了。
但李宴景向来信奉“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低头看了眼刘子昂手里拿的书,眼睛一转,问:“屋主可是在准备秋闱?我虽然不通诗词文章,但若论鉴赏、台阁体我还算有几分本事,若您不嫌弃,我说不准能帮上您。”
刘子昂不想招惹麻烦,按理说不该回答,但他的嘴不听话,下意识回答:“我不考科举。”
李宴景挑挑眉,不考科举看什么时文?心忧天下?对于真好人她的脾气还行,所以即使刘子昂看上去有些冷淡,她也没攻击回去,只是想着果然她天生与好人气场不和。
眼看两人就要分道扬镳,刘子昂却突然问了句:“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李宴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你说那幅画么?怎么说呢,那画确实不是前朝的。”
所以其他的都是编出来的么?什么前朝青色为尊?刘子昂震惊地看着李宴景,在那么多读书人面前,她怎么敢说这种瞎话?
李宴景哭笑不得:“怎么可能!那儿都是读书人,我要全瞎诌不被人当场揭穿了么?我说的一大半都是真的,用蓝色充作青色在前朝确实蔚然成风。但若用此条判断一幅画的年代未免太过武断了。”等于说她是先看出了这幅画不是前朝的,再找理由证明它是假的。
“那你如何得知那幅画……”
“文以载道,画可传情。就像你们读书人看文章一样,总能体会到些许作者的情感和思想。我们看画也是一样的。画那幅画的纸张、颜料乃至装裱用材均是普通,可见作者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画面宁静祥和、笔触细腻柔和,这不是乱世百姓能画出来的画。”众所周知,前朝暴政,民不聊生。
原来如此。刘子昂见李宴景面露叹息之色,突然问:“你可寻到了住处?”
“没呢,慢慢找吧。如意书楼同意我寄卖画作了,想来后面能宽裕些,到时候再慢慢找吧。”
刘子昂看看李宴景背上的包裹,李宴景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释:“这画虽然不是前朝古画,也不是什么名家,但是确实画得不错,而且……”
“所以你本来就没什么钱,但是还是买了幅画?”刘子昂忍不住问。
李宴景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你如今身上还剩多少铜板?”刘子昂问完就后悔了,尤其是看李宴景好像真准备掏口袋数自己有多少铜板的样子。
刘子昂垂头叹了口气,随后无奈道:“我家那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你不嫌弃它是凶宅……”
李宴景立刻道:“不嫌弃!我绝对不嫌弃!”
啧,怎么说呢,小李属于那种对钱没啥概念的,她就是穷怕了就知道要努力挣钱,拼命挣(她挣钱也很厉害),但是她不知道咋把钱留手里。
不过她没啥花钱的嗜好,挣得也多,就还好,但现在在大丰,她不就穷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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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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