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水无法消化钻进他耳中的这句话:“教大郎?老村正教?不是……我那大侄子王牛旦,在读书?”
任他脑袋里生生颠了七八个筋斗翻,也没办法把他大侄子和读书两件事连在一起。
李立田看他一眼:“嗯。”
虽说王家大郎来的时候李立田也很惊讶,但这时觉得自己这样不温不火的看着王二水像遭了雷劈一样,还挺爽的。
王二水稍稍找回了点脑子,不得不强迫自己顺着李立田的话往下说:“老村正他,怎么就同意大郎也来读书了?
“那自然是一个愿教一个愿学了呗。”
李立田说的口气淡淡。他活干的差不多了,一边收拾一边也想起了王家大郎这几次来他家的情景。
这孩子还真如他爹说的,一朝得了道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竟然真的日日晌午后和夜里来这里,跟着他爹和儿子一块堆念书。
往日里死气沉沉、灰头土脸的样子没了,每次见到他都是精神奕奕,既有着属于少年人的活气,又有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
且每次来了,从不觊觎家里的一丁点吃喝又或者字帖笔墨,到了要书写的时候,就用着手指沾水书写。
每回说起来,这娃儿就答:“村正爷爷能教我识字读书,就是大恩情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任何负累呢。”
在此之前,他也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眼前。
如今,不仅他的村正爹对这孩子的学习态度不吝赞赏,就连他们一开始对老村正的这种决定极其不赞成,现在也每次看到这大郎过来,都是发自真心的欢迎。
此时,西屋里的灯光歇了,王二水站起身,却不料李立田又道。
“不捉急,灯熄了也还且得说一会儿。”
西屋内,李念仁刚刚练字的字贴已收了,木桌上的水渍也彻底干涸。
王景禹和李念仁并排而坐,李长发则坐于桌案另一端。
李长发对这几日两个人的学字情况十分满意,他首先道:“念仁,你已经识习完了千字文全本,现在背一遍全文吧。”
“好的,爷爷。”
李念仁听了,故意清了清嗓子,朗声背诵了起来。
以往这村里就他一个念书的,平日里没有个同伴,听的也大都是爷爷对他不足或者不对之处的指正。虽然知道自己比村里其他小孩子们要幸运的多,却不免孤单。
王家大郎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多了一个同伴不说,还终于得以有机会发扬一下他骨子里好为人师的秉性,一有机会就要借指点王家大郎,来显示显示自己的读书成果。
这个时候,爷爷让他背千字文,他在这种心理之下,自然是字正腔圆,背的极其通顺。
毕竟,他知道王家大郎现在背的,可还是他两年前就背完了的三字经呢!
待他背完,李长发点了点头,“不错,你近来进步很快。”
李念仁扬了扬头:“昂!”
然后故意扭头看了眼一旁的王景禹,眼里都是嘚瑟。
王景禹笑了笑,听李长发让他背三字经“考世系”之前的段落,便清了嗓,规规矩矩的把这几段背了。
“人之初……
《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
《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
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三易详……
经既明,方读子,撮其要,记其事……
经子通,读诸史,考世系,知终始……
自羲农,至皇帝,号三皇,居上世……”
王景禹内里一个三十的成人芯,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背这三字经会有些不伦不类。
可真正学了起来又发现,这些在古代孩童必学的国学启蒙经典,其中也有许多古代的常识普及,是他在现代十分生疏的。
因此学起来倒并不觉枯燥,颇有一番乐趣和收获。
比如,这一段三字经背下来,就把读书人科考最要紧的经典书目串了一遍,他不仅大概清楚了这些必读的书目单,甚至也知道了古人对于这些书籍的学习建议。
很适合他这个阶段的扫盲。
李长发虽教孙子读书,可家里真正购买的书籍却很少。
尤其《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这种篇幅短小的蒙书,都是李长发自己凭着记忆,再经过去书店默默核对后,自己默写下来的。
这本三字经,王景禹早在第一天李长发逐字逐句教他念诵一遍的时候,就已经全文记住了。
此时,却也并不显露。
而是中规中矩,略比李长发要求的多背了两个小段,正是今日老村正新讲的内容。
听王家大郎毫不迟滞的完成了背诵,李长发已然十分欣喜。
李念仁刚才那一丝骄傲也有点撑不住,毕竟,他最开始背三字经的时候,可是磕磕绊绊的,背了半个多月才背到这里。
可王家大郎,一共才来了七八日。
听说他不来的时候,还得做许多许多的家务和农活。
李长发也看在眼里,清楚的意识到,他幼孙的资质比起王家大郎,怕是要差上几个档。
好在他的孙子没受到什么打击,反而在有人一起读书后,比之前积极多了,各种找小借口溜出去的次数也少了,并且还生出了要比拼比拼的心劲。
李长发赞赏道:“毫无滞涩,一字不差。甚好!真没想到,大哥儿你读书竟如此有天分,若是能坚持下去,几年后,在咱们临南县考出个功名来,怕不是什么难事!”
王景禹不知道这里孩童读书是个什么样的进展,他已经有意控制自己暂不过分突出,没想到还是引得老村正这般感叹。
听李长发言辞间又有些伤感,王景禹忙道:“村正爷爷不要伤怀,小子眼下读书只求明理,至于考取功名这样的事情,并不奢求。”
在孩子面前,李长发也不想过多受到情绪影响,摆了摆手:“好好,咱们不说这个。”
“不过,村正爷爷,小子也确实好奇,咱们临南县,甚至是大景朝,如果读书参加科考究竟都是个什么步骤呢?不若今晚您给小子们讲一讲。”王景禹问道。
“好。”李长发喜欢他,对他提出的问题很愿意回答。
况且,这本也是他早晚要同他的孙子讲的内容。
“在咱们大景朝,读书人的科考路那可是长着呐!咱先不说那些远在天边的举人、进士老爷们,就说沙场的第一关——童生试。这童生试呢,共分两场:县试、州府试,顾名思义,县试就是县级组织的考试,是读书人要过的第一关,通过了这场考试,就是童生。州府试则是由州衙组织的复试,通过考试即成秀才。”
他视线转向王景禹,认真道:“读书就能明理这是大哥儿你如今体会到的益处,但更多人读书参考,求得并不只是这种身心之益、求知之乐,而是为了财富地位等等的好处。只要通过了这些考试,就能获得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就例如咱们东乡的乡书手,自从考中了童生,很快就顶了东乡原本那个乡书手的缺,平日村里议事,或者县衙来人布置每年的夫差役,夏秋两赋,都能作为副手,好的摊派自个儿领走,不好的全派给他人,他的亲族都跟着受益。再说那秀才,一旦有了秀才的功名,那可不得了哟!”
“首一个,你就不用充户籍上的丁口数了,再也不用交赋税也不用充役了。”
“在咱这临南县里,如今一共两个秀才,一个就是郭秀才,办了临南县上唯一一家私塾,县里的富户人家,没有不把自家儿孙送到郭秀才处启蒙的,就连咱们临南县主薄大人对他都甚是倚重。”
“接触的衙官和老爷们多,门面就广,郭秀才的一双儿女,儿子在临南县和郦县合属的常平仓任监仓吏,女儿嘛……”
李长发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女儿就是你那舅母,也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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