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姜墨兰望着细雨明亮的眼睛,胸口那股郁气忽然散了些。

夜色渐深,医馆终于安静下来。姜墨兰在账房整理药材清单,细雨则在前堂誊抄今日的诊案。烛火摇曳间,谁也没注意到墙头翻过的黑影。

直到刺鼻的煤油味弥漫开来。

"走水了!"

街坊的惊呼划破夜空。姜墨兰抬头,只见前堂窗外红光骤起,浓烟滚滚。她心头一紧——细雨还在那里!

轮椅急速碾过青砖地面,刚到廊下,就见细雨抱着药典从浓烟中冲出,脸上沾满黑灰。

"药柜!"她呛咳着指向火场,"小满的腿撑模型还在里面!"

那是他们花了三个月心血制成的样品,准备明日送往工部。姜墨兰不假思索地抓过一块湿布捂住口鼻,推动轮椅就往火场冲。

"阿姐!"细雨想拦,却被热浪逼退。

火舌已经舔上药柜。姜墨兰左腿残端撞到翻倒的桌角,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还是伸手够到了柜顶的木盒。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根燃烧的房梁轰然砸下——

"小心!"

一股大力将她连人带轮椅扑开。姜墨兰重重摔在地上,木盒脱手飞出,被细雨一把接住。

"你疯了?!"细雨声音发抖,手忙脚乱地检查她是否受伤,"那破模型哪有你重要!"

姜墨兰想说些什么,左腿却传来撕裂般的痛。低头一看,残肢包裹处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

街坊们提着水桶赶来救火,混乱中,细雨咬牙背起姜墨兰,在柳大夫的帮助下转移到后院厢房。

"伤口崩裂了。"柳大夫剪开染血的布料,倒吸一口冷气,"旧伤粘连的筋肉全扯开了,得立刻施针止血。"

细雨已经取出银针,手却抖得厉害。姜墨兰虚弱地握住她手腕:"别怕。"

"我才没怕!"细雨嘴硬,眼泪却砸在姜墨兰手背上,"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逞强......"

针尖刺入伤处的瞬间,姜墨兰咬破了嘴唇。细雨一边落针一边哭,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却不敢抬手擦。

三更时分,血终于止住。柳大夫去煎药,留下细雨守着昏睡的姜墨兰。烛光下,她凝视那张苍白的脸,想起火场中的惊魂一刻,心脏仍揪作一团。

"傻子......"她轻轻抚平姜墨兰紧蹙的眉头,俯身在那伤痕累累的指尖印下一吻,"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窗棂上。细雨取下绑在鸽腿上的纸条,是三皇子的字迹:"赵家与山匪往来密信已获,今夜子时收网,勿忧。"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天蒙蒙亮时,姜墨兰发起高热。昏沉中,她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的雪夜,父亲坠崖前最后一眼,细雨发间的腊梅香,还有那些年藏在药方笔记里的心事......

"细雨......"她无意识地呢喃。

"我在这儿。"细雨立刻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阿姐,我永远在这儿。"

晨光透过窗纱,照见两人交握的手,一只有薄茧,一只有疤痕,却紧紧相扣,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将其分开。

赵家倒台后的第七日,三皇子的马车停在了"梅雨医坊"门前。

姜墨兰的腿伤还未痊愈,正坐在后院藤椅上晒药。细雨蹲在一旁碾药粉,铜铃铛随动作轻响,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阿姐,孙太医的信上怎么说?"

姜墨兰将信笺折好:"他说我的腿伤虽年久,但筋肉未完全坏死,若以药蒸辅以金针,或可减轻疼痛。"

"那我们去京城?"细雨眼睛亮起来。

"我不确定。"姜墨兰望向自己的左腿,"十年旧伤,何必再折腾。"

细雨放下药碾,突然握住她的手:"可我想试试。"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姜墨兰残肢上的疤痕,"我不想再看你半夜疼醒......"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小满兴奋的声音传来:"殿下!柳师父在后院!"

姜墨兰一怔,细雨已经跳起来去迎。片刻后,三皇子陈景瑜一身月白常服转进后院,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姜姑娘,别来无恙。"三皇子微笑,"这位是太医院孙太医,专治筋骨旧伤。"

孙太医不待引见,已蹲下身检查姜墨兰的伤处:"肌肉粘连严重,但气血未绝。"他抬头看向细雨,"听闻柳姑娘擅针法?"

细雨点头:"家传的'透天凉'与'烧山火'。"

"妙极!"孙太医拍掌,"若以我的药蒸配合你的针法,姜姑娘这伤,至少有五成把握缓解疼痛。"

三皇子适时开口:"京城已备好宅院,孙太医的医馆也收拾妥当了。"他看向姜墨兰,"姜姑娘,令尊的案子还有最后几道程序,需你亲自到场。"

细雨紧张地看向姜墨兰。阳光透过梅树枝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良久,她轻轻点头:"好。"

·

进京那日,全镇的人都来送行。

柳大夫将祖传的《金针秘要》塞给细雨:"别丢柳家的脸。"柳夫人则抹着泪给姜墨兰系上护膝:"京城风大,仔细腿疼。"

小满已被接到太医院学艺,特意托人送来个绣着梅枝的暖膝套:"两位师父一定要好好的。"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细雨突然握住姜墨兰的手:"阿姐怕吗?"

姜墨兰望着窗外渐远的青山:"有你陪着,不怕。"

·

京城比想象中更喧嚣,也更危险。

三皇子安排的宅子在城西,离太医署不远。院中有株老梅,恰似家乡那棵。孙太医当日就来诊脉,定下治疗方案——每日药蒸两个时辰,辅以金针通络。

第一天的治疗就让姜墨兰疼得昏过去三次。

细雨红着眼眶给她喂参汤,孙太医却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姜姑娘忍过这七日,必有转机。"

夜里,姜墨兰发起高热。昏沉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擦拭她额头的汗,听见细雨带着哭腔的哼唱——是小时候她哄细雨睡觉的童谣。

·

入宫觐见那日,变故突生。

太后在御花园设宴,特意要见"能隔衣施针的女医"。细雨穿着柳夫人新做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恭敬地行礼。

"女子行医,到底有伤风化。"席间一位白须太医突然发难,"太后娘娘,老臣以为......"

话音未落,太后突然面色煞白,向后栽倒!

"心痹发作!"孙太医惊呼。

细雨不待召唤,已冲上前去。她从袖中取出金针,隔着太后华贵的宫装,准确刺入心俞、厥阴俞等穴。针尾轻颤间,太后长舒一口气,缓缓睁眼。

"好孩子......"太后握住细雨的手,"你这手法,像极了哀家年轻时认识的一位柳太医。"

满座哗然。那位挑事的太医面如土色——柳太医正是他当年排挤出太医院的师兄,柳细雨的祖父。

·

回宅的马车上,细雨一直发抖。

"阿姐,我今日差点害死太后......"

姜墨兰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救了她。"

"可那些太医说的没错,"细雨声音哽咽,"女子行医,终究......"

"荒谬。"姜墨兰罕见地动了怒,"若无你,太后今日凶多吉少。医者仁心,何分男女?"

细雨抬头,看见姜墨兰眼中灼灼的光,突然扑进她怀里。姜墨兰僵了一瞬,慢慢环住她的肩膀。

·

危险在第七日降临。

孙太医送来新配的药膏,姜墨兰刚打开就皱了眉:"气味不对。"

细雨闻了闻:"多了味蟾酥。"

"不对。"姜墨兰蘸了一点涂在手背,"蟾酥该有辛辣感,这个却是酸的。"

孙太医被紧急唤来,查验后面色大变:"有人掺了腐骨草!此物遇热会蚀坏筋肉,若用在姜姑娘腿上......"

三皇子当夜亲自来查,在药童房中搜出赵家余党的密信。原来赵阁老虽已伏诛,其门生故旧仍不死心。

"姜姑娘如何识破的?"三皇子好奇。

姜墨兰轻抚残肢:"这十年,我尝过的药比饭还多。"

·

治疗进行到第十五天,奇迹发生了。

那晚姜墨兰药蒸后,孙太医照例施针。当最后一根金针落下时,她突然睁大眼睛:"不......不疼了?"

细雨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十年来,姜墨兰的残肢每逢阴雨必如刀绞,此刻竟只剩微微酸胀。

孙太医捋须微笑:"柳姑娘的针法引导药力,事半功倍。"

夜深人静时,细雨帮姜墨兰按摩伤处。月光透过窗纱,照见两人交叠的手。

"阿姐,值得吗?"细雨轻声问,"这些天的苦......"

姜墨兰突然抬头,吻住了她的唇。

药香弥漫的房间里,时光仿佛静止。细雨的眼泪滚下来,咸涩的味道混着药香,成了她们之间第一个吻的记忆。

"值得。"姜墨兰抵着她的额头说。

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而属于她们的那盏灯,才刚刚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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