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四年春
齐梁边界
漠北的天，四月也透着刺骨的寒意，谢乔躺在简陋的床上，反复看着自己伸出被子的手，长叹一声。
帐内昏暗一片，然而却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如今自己的这双手骨节明晰，无可挑剔，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小了。
半个月前的谢乔还是个成年的女大学生，结果转眼就成了一个一千多年前的未成年......还是个身负重伤的男孩。
而这个男孩的名字叫做顾双乔，和某著名历史人物的挚友重名。
重名问题不大，问题大的是撞了时间和人设：熙和四年——齐武帝的年号;武将世家，两位兄长战死......
如果她接下来又被送归长安，那么基本可以确定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历史上的那位顾双乔了。
望着青灰色的帐顶，谢乔有些恍惚，刚穿越而来的惊惧与兴奋逐渐被茫然取代，作为一个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成年女性，不仅适应时代是个问题，适应这幅男性身体也是个天大的问题。
思路被军帐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谢乔急忙将胳膊缩回厚重的棉被里，然后闭上了双眼，帐帘被微微掀开，呼啸的风声和帐外兵甲撞动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然而随着帐帘的放下，那些声音仿佛又远了起来。
感受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浓烈起来的咸腥气息，谢乔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不过半刻便听到来人的交谈声。
“将军，小公子的伤势颇重，伤的又是右腿，继续留在漠北怕是会落下病根……”苍老的声音响起，谢乔便知道这位是时常来换药的老军医，至于他口中的将军，估计便是顾双乔的父亲。
“本将知道……前几日家中来信，母亲知晓双乔受伤后便勒令我将他送归长安……如今双乔，便是我顾家独子，”男人的冷硬声音梗了梗，“若他再有个万一，我实在对不起顾家和赵家的列祖列宗还有，雁娘。”
是顾双乔的父亲么，那应当便是齐梁之战齐国名将之一的顾直顾将军了……谢乔在默默思考了了片刻，便挣扎着悠悠转醒。
“父亲。”少年声音沙哑，面色一片苍白。
“双乔，”男人的视线落到谢乔苍白的脸上，伸手揉了揉幼子的头发，“你祖母来信了，她不放心你留在这，如今也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你留在这也不合适。”男人闭了闭干涩眼睛，“你大哥二哥……他们留在这就够了。”
“顾家满门忠烈，可双乔却是雁娘唯一的血脉，是赵家唯一的血脉啊!阿直，算娘求你，让娘百年之后给赵家一个交代，给雁娘一个交代。”
闭眼的同时，那封信的内容反复地在顾直的脑海中回荡，那封信中的每字每句都夹杂着千钧之势，狠狠砸向他的软肋。
“父亲，我知道了。”谢乔点头应道，看着面前中年男子臂上的绷带和沁出来的血迹，双乔总算明白自他进帐以来便弥漫在账内的血腥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一个幼年丧母，少年丧兄，壮年丧妹。”确定了自己这幅身体的身份后谢乔便开始默默回想历史上顾双乔的人生经历，看着男子坚毅的面孔和鬓角的白发，只觉得同情:“另一个青年丧妻，壮年丧子，老年丧女。这对父子都是可怜人啊……”
“等你伤势转好，我便派一队人马送你回长安。”顾直突然开口打断了谢乔的感叹，待谢乔回神，看到的便只是顾直的背影了，一身漆黑的铠甲，冰冷刚硬，仿佛刚刚在幼子面前流露出的情绪只是一场幻觉。“回到长安好好养伤，等战事胜利，爹会带着你大哥，二哥……一起回家。”
不待谢乔回应，顾直便掀开帐帘匆匆离去。待顾直离去，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老军医便走上前来替谢乔换药，“小公子不要怪顾将军匆忙，实在是战事紧张，顾将军已经几日未眠了，得了空便急忙敢来看一眼小公子一眼”
老军医换药的动作已经足够轻，然而谢乔依旧痛得眉头紧皱，涩声答道:“刘先生，我知道。父亲和兄长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保家卫国，我虽不能同往，确也万万不能拖父亲后腿……父亲的伤势害需麻烦刘先生了……”
“小公子……”老军医听了谢乔的回答，眼中痛惜之意更甚，千般要说的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声哀叹。
......
谢乔说完那番话后便痛得晕了过去，待他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在一亮颠簸的马车上……马车虽然依旧简陋地过分，但却十分温暖，躺着的地方也足够柔软。
看来还没等到伤势转好便被送了出来啊。
谢乔挣扎着坐了起来，车外的侍从察觉到了车厢内的动静，微微掀开厚重的车帘，“小公子有什么需要吗”
“无事，”谢乔摇头，“我们这是要回长安么？”
“是的小公子，战事有变，只能万事从简，昨日半夜将军便命我们护送您返回长安，再过两日我们便能到西岭，到了西北雪岭便安全了……”侍从絮絮叨叨地念着，谢乔的心思却早飞出了车厢。
他废了些力气掀开车窗帘的一角，从那缝隙中看到了一片落日荒原，熔金般的晚霞将天地染成一片，风卷起粗砾的沙子透过缝隙砸在他的脸上，细碎的刺痛感仿佛在提示着他——这里是一千一百年前的漠北，而如今的她，却不是千年后的谢乔。
察觉到小公子的走神，侍从笑了笑，“这样的晚霞在军营里不常见。”
“嗯。”回过神的谢乔点了点头。
军营里每个人都在为生命、家国拼尽全力，就算有，又有谁会注意呢？在她穿越后，顾双乔的记忆里便只剩下兄长中箭坠马的画面和铺天盖地涌来的鲜血和泪水。
战争从来不是仁慈的，顾双乔知道，她又何尝不明白呢。
“晚霞行千里，明天定是个好天。”
......
而此刻远在千里外的长安威远侯府内，年轻的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房门，看着院内晚霞映照下的草木，笑了笑。
“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是个好天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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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梦忽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