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谭明铮在县城置办下这座宅子之后，孙氏曾来过几次。

但那时，这宅子里乌泱泱的住了一堆人，看着跟个麻雀窝似的。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人少了，还是宅子的布局变了，孙氏今日再进来时，竟觉得这宅子透出了几分玲珑精致之感。

下人们也没了从前那股散漫劲儿，都专注做着各自手头上的事。

小云将孙氏带进偏厅里：“你请稍坐片刻，我们夫人一会儿就来。”说完后，小云就出去了。

孙氏是今天一大早就从宋家村出发的，路上倒是遇见了几个来县城的牛车，但她舍不得掏钱坐车，硬是咬牙走来了县城。此刻早已是又渴又累，一连灌了好几盅茶之后，渴倒是不渴了，但饿意却泛上来了。

孙氏将小云叫进来，毫不客气吩咐：“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小云自是听说了，谭明宗私下和孙氏狼狈为奸，打算将宋音改嫁出去一事。

她心里虽不待见孙氏，但孙氏到底登门是客，她一个婢女也不好同她撕破脸，遂笑吟吟道：“真是不巧，我们早上没剩饭了，这会儿厨娘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宋太太你若是饿了，不如掏几个钱来，婢子替你到外面买些吃食。”

孙氏一听这话瞬间炸了。她脾气火爆，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在家里无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出门更不可能受别人的气。

“这是老娘闺女家，你个小贱蹄子算哪根葱，竟然敢来奚落老娘。”孙氏说话间就跳起来，抬手就要来扇小云。

小云会武功，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个小贱蹄子，你……”

孙氏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打断了：“母亲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孙氏倏忽转头，就见宋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站在廊下。

她面容雪白，瞳孔乌黑幽深，身形一如既往的纤瘦羸弱。可她目光里透出的幽冷，却蓦的让孙氏生出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这个继女，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看见宋音过来，小云这才松手，低低叫了声：“夫人。”

宋音颔首，进来在主座上落座后，宋音直接开门见山问：“母亲今日是来找我的，还是来见我婆母他们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茵是被孙氏磋磨着长大的缘故，先前她走到廊下看见孙氏，有那么一瞬间，这具身体竟然条件反射性的生出了惧意，所以宋音才会在外面耽搁片刻。

“你们如今住在一起，来见你和见你婆母有什么区别？”孙氏皱眉，目光落在宋音身上。

她嫁到宋家时，宋茵才五岁，黄毛丫头一个。性子怯懦胆小，她让往东她绝不敢往西。是以如今哪怕孙氏隐约觉得，眼前这个继女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孙氏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她觉得，一个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很难再变了。

宋茵自小在她的责骂打罚中长大，即便如今她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但她骨子里的怯弱，以及对她长久以来的惧意，却不可能会变。

孙氏顿时又恢复成了往日颐指气使的模样：“行了，正事一会儿再说，我还没用朝食呢，你先让人给我弄点吃的来。”现在她饿得慌。

若是从前的宋茵，这会儿早就巴巴的去了，但眼下的宋音却没动。

“母亲既然有正事，那就先说正事吧。”

孙氏何曾被宋茵这么冷待过，她顿时拧眉看向宋音：“怎么着？瞧你这样子，若我没有正事，你就要把我直接轰出去吗？”

宋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母亲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有事直说便是。刚好母亲说完了，我也有一事要同母亲说呢！”

自从孙氏过门后，宋茵在她面前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哪怕后来嫁人了，每次见到她时宋茵仍是毕恭毕敬的。这还是“宋茵”第一次敢这么跟她说话。

孙氏怔愣片刻后，顿时怒从心起。

“我原本还纳闷呢，你好歹也给谭家生了两个孩子，怎么谭明铮前脚刚走，后脚谭家人就迫不及待想将你改嫁出去。今日一见你这般忤逆狂悖的模样，我算是懂了……”

孙氏讥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音截了去：“母亲可愿当证人？”

“什、什么？”孙氏一一时没反应过来。

“母亲刚才不是说，谭家人迫不及待想要将我改嫁出去么？如今县太爷得知此事后，已将我公婆和小叔子他们拿去县衙审问了，母亲既然也知道此事，不如去替我当证人吧？”

先前还气焰嚣张的孙氏一听这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望着宋音。

宋音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慢条斯理道：“当然，我也不会让母亲白帮我这个忙的。这样，当初谭明宗去宋家村，说服母亲答应我改嫁时，允诺事成后给母亲多少银子，我在那个基础上给母亲翻一番，怎么样？”

孙氏望着眼前的宋音，顿时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谭明宗是私下悄悄到宋家村去的，她怎么会知道？还有虽然清溪县历来不许强迫寡妇改嫁，可这种事只要不闹大，很多时候县太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县太爷怎么会直接将谭家人拿去县衙审问？

“母亲若是觉得翻一番少了，那翻两番？”宋音饶有兴致道。

孙氏不是傻子，眼下县太爷只拿了谭家人。她若再这个时候跳出来作证，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孙氏说完，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母亲急什么，你的事说完了，我的事还没说呢！”

宋音的话音刚落，小云便瞬息挪到了孙氏的面前，挡住了孙氏的去路。

“听说弟弟前段时间走夜路摔伤了腿，我这儿刚好有几副治腿的药，母亲不妨给弟弟拿回去？”

宋音话音刚落，孙氏蓦的转头，目光死死盯着宋音。

孙氏嫁进宋家的第二年就给宋父添了一子，自此之后孙氏就成了宋家的功臣，宋家的一切都由孙氏说了算。孙氏将她生的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宋家明明家境不丰，但不论她的儿子想要什么，孙氏都会想方设法替她儿子寻来。

在孙氏宠溺无度中，她的儿子意料之中的长歪了，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也就罢了，竟然还学会了吃酒赌钱。

昔年宋茵没出嫁之前，这个弟弟便时常欺负她，宋茵后脑勺上的那块疤，就是小时候被这个弟弟用石头砸的。

“是你！是你干的是不是？”孙氏情绪蓦的变得激动起来，她面目狰狞着要朝宋音扑过来。

但还没近宋音的身，就被小云一把扭住胳膊，反剪着压制起来了。

“母亲，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孩子了。我死过一回了，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了。谁若敢再来招惹我，那我必会百倍千倍的反击回去。”说到这里时，宋音看了小云一眼。

小云会意，松开了对孙氏的钳制。

孙氏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宋音伸手扶住孙氏，二人姿态亲昵的宛若的亲母女，但宋音说出来的话，却让孙氏在暖阳里打了寒颤。

“母亲，这次就当是给你提个醒。另外我也顺便同你说一声，弟弟的买命钱我已经提前留好了。从今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弟弟自然能安然无恙。可若你再同人在背后算计我，那么我不介意先送弟弟下去探路。”

孙氏倏忽抬眸，就见宋音站在春光里。

她明明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但身上却没了从前的怯懦，尤其她那双漆黑的眼珠子望向她时，孙氏顿觉遍体生寒。

而且直到这一刻，孙氏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继女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

现在她真的会说到做到的。

宋音说完之后，见孙氏面如金纸，整个人摇摇欲坠，便明白她听懂了。

宋音这才松开孙氏。，淡淡道：“这会儿虽然快到用午食的时辰了，但我想着母亲现在定然也没胃口了，我就不留母亲用饭了。小云，好生送母亲出去。”

小云应了声，上前将孙氏“请”了出去。

待孙氏浑浑噩噩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宋音才蓦的扶住门框。

她不害怕孙氏，但这具身体从前承受了孙氏太多的打骂，是以对孙氏有本能的惧意。

不过没关系，经此一事之后，孙氏以后绝对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阿娘。”双生子姐弟跑过来。

谭月见宋音脸色不大好，目光担忧望着她。

“阿娘没事。”宋音冲谭月笑了笑，一手牵着一个往主院走，“走，我们用午食去。”

宋音如今讲究早食吃好午食吃饱夕食吃少，所以每天的午食赵婶子就做的格外丰盛。

用过午食过后，宋音就捧着盏乌梅山楂饮子坐在廊下晒太阳。东厢那一家三口不在，整个宅子里都安宁了不少。

午后的太阳从花木的缝隙间落下来，晒的人昏昏欲睡。

宋音打了哈欠，歪在藤椅上快要睡着时，小云匆匆进来，说又有客人登门了。

明天中午12:00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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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