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饱饱啦

顾青禾是被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唤醒的。

天光还未大亮,她睡得极沉,苗苗溜回家去,她竟半分也不知觉。

纵使夏日,破败的茅草屋里也弥漫着清晨的寒意。

顾青禾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今天和苗苗约了中午去挖野菜,她得提前收拾些东西。

瓦罐粟米盐巴,昨天怕肉味被闻到,都没敢往粥里加肉干,今天可得添上。

正当她想着苗苗的笑脸略微振奋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声。

“……瞅着是不行了,可怜见的……”

“她爹娘没了,地也收了,耗着也是等死……”

“屋里头说不定还有点东西,别糟蹋了……”

顾青禾的心猛地一沉,是了,她三天没出门了!

有些人以为她快死了,是来“捡漏”的!

她迅速将背篓收进柜子,自己则躺回干草铺上,闭上眼睛,缓慢呼吸。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两个探头探脑的妇人摸了进来。她们在屋里逡巡着,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家具。

“啧,真没啥值钱的了。”

“这柜子还能用,就是笨重……”

其中一个妇人朝着顾青禾躺的地方走来,伸手似乎想探探她的鼻息。

顾青禾牢牢抓紧枕下的菜刀,但意识到来者只有两个女人,她又放松了下来,打算瞪大双眼吓她们一跳。

就在这时,苗苗娘那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哟!张大娘,李婶子,这么早就来帮顾家丫头收拾屋子了?”语气里满是嘲讽。

那两个妇人顿时有些尴尬,支吾着退了出去。

苗苗娘叉着腰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劝你们积点德!这丫头要是真没了,里正过来查问,看见东西都没了,你们说得清吗?再说,谁知道她爹娘去年那病……哼,别沾了晦气!”

这话成功地唬住了那两人,她们嘀咕着迅速离开了。

苗苗娘朝屋里瞥了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顾青禾缓缓睁开眼,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她明白,苗苗娘刚才那话,半是吓唬,半是……提醒。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月,弱者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必须立刻武装自己,身体是革命的第一本钱。

当白日的太阳升到头顶,山林便成了隐秘的厨房。

青禾和苗苗借口挖野菜、拾柴火,会钻到远离小径的僻静山谷。

在这里,苗苗还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泉眼,鸟鸣山幽,比起气氛压抑的村子,简直像是世外桃源。

顾青禾会选择背风又隐蔽的地方。苗苗负责望风,她耳朵灵,眼睛尖,稍有动静就能发出鸟叫示警。而顾青禾则开始忙碌。

她有时会用石板烙饼,和一点点杂粮面,掺上切碎的野菜,在烧热的石板上烙出带着焦香的菜饼子。有时会支起瓦罐,煮一锅内容丰富的“大杂烩”——可能是幸运采到的美味蘑菇,可能是捡到的鸟蛋,可能是偶尔捕获的指头大的小鱼,配上野菜和一点点粟米,撒上盐,便是一锅无比鲜美的热汤。

“青禾,你懂的真多。”苗苗一边小口咬着焦香的饼子,一边崇拜地看着顾青禾熟练地翻动石板上的食物。

这几天顾青禾教苗苗认识了不少植物,有很多既是野菜,也是草药。

“都是从爹娘留下的书里看来的。”顾青禾总是这样解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暖洋洋的,她看着苗苗原本蜡黄的小脸似乎透出了一点点红润,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中午这顿饭,重在“热食”和“多样”。顾青禾明白,长期吃冷硬的食物会拖垮身体。一顿热乎的午饭,不仅能补充上午消耗的体力,更能让身体暖起来,抵御可能的风寒。偶尔获得的蛋白质则是难得的营养补充,对正在长身体的她们至关重要。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墨色吞没,村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顾青禾和苗苗的秘密时光便开始了。

破败的茅草屋在夜色中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孤岛,反而成了她们最好的掩护。

顾青禾仔细地用破布条塞紧门缝,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靠近后,才冲着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苗苗点了点头。

“苗苗,今晚我们吃点不一样的。”顾青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她从角落取出一个陶盆,揭开上面覆盖的湿润粗布,一小丛嫩白纤细的豆芽菜赫然呈现,约莫有半尺长,茎秆水灵,嫩黄的豆瓣紧紧闭合,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微光,散发出淡淡的、清新的植物气息。

“青禾,这……这真能吃吗?”苗苗睁大了眼睛,好奇又谨慎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蔬菜”。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豆子就是煮粥做饼或磨粉,从未想过能变成这般水灵的模样。

“能,而且很好吃,对身体大有好处。”顾青禾语气肯定,一边将豆芽放入一个破旧但洗刷干净的瓦罐里,用清水仔细漂洗。

烹饪过程简单至极,因条件所限,也为了最大程度保持豆芽的鲜嫩。顾青禾将洗好的豆芽放入一个小的陶钵中,里面是早已煮熟的稻米,只加入少许盐和一点点醋调味。

“火小一点,烟不能大。”顾青禾低声提醒,苗苗默契地控制着简易小灶的火势,用的是极易燃尽、烟雾极少的干草和细枯枝。

等待的时间里,两个女孩紧挨着坐在黑暗中,听着陶钵里传出细微的“咕噜”声,鼻尖萦绕着豆芽受热后散出的、越来越浓郁的独特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酸醋味,勾得人饥肠辘辘。

这是她们一天中最放松、最安心的时刻。

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看人脸色,只有彼此和这一罐即将慰藉肠胃与心灵的温暖。

约莫一刻钟后,顾青禾小心地取出陶钵,豆芽已经变得透明。

两人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吃着。

热粥下肚,一股暖流迅速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夜间的寒气和白日积累的疲惫。

顾青禾会故意把稠的捞给苗苗,看着她把脸颊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满足的小仓鼠,心里便觉得踏实。

暗夜里的滋养和白日山林间的补给,不足半月,效果开始悄然显现。

最明显的是苗苗!

她原本干枯发黄的头发似乎有了一丝光泽,凹陷的眼窝丰润了些,跑动起来也不再是以前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以前动不动就喊累、夜里手脚冰凉的情况也大大改善。她甚至开始有精神在挖野菜的时候,偷偷摘几朵不起眼的小野花别在顾青禾的鬓角,然后嘻嘻地笑。

顾青禾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显著变化。

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原本因为一年的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但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恢复,胃部也因为规律进食热食而不再时时绞痛。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放松和希望,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替代的良方。晚上能吃饱,中午能吃好,这让她在面对村里的冷眼和敌意时,心里有了底气。

当然,她们从未放松警惕。

每次“野炊”后,顾青禾都会仔细清理所有痕迹,掩埋灰烬,撒上落叶,确保不留下任何烟火气,绝不留任何把柄。

回到村里,她们依旧是那对小可怜,脸色故意抹点土显得憔悴,眼神也适时地流露出麻木。

这天中午,吃完鲜美的烤芋头和野菜汤,苗苗靠着大树,满足地打了个小饱嗝,小声说:“青禾,我现在觉得身上有劲儿多了。以前爬到半山腰就喘,现在能爬到山顶啦!”

顾青禾看着她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睛,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我们都要好好的。身体好了,才有力气面对以后的事。”

阳光暖暖地照着,两个女孩靠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时刻。

良好的身体是她们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最基础的资本,而现在,她们正一点点地,偷偷地,将这最重要的资本积累起来。

前方的路依然艰难,但至少,她们不再是两个可以被轻易摧垮的、虚弱不堪的孩子了。

然而,坏消息总是来得更快。村里锣声急促地响起。

里正站在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脸色沉重地宣布:赋税加征三成,限十日之内交齐,以充边饷。

理由是北边不太平,朝廷急需用粮。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今年还没收地,哪来的粮啊!”

“加征三成?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交织在一起。

顾青禾心凉了半截。

她家已经没有地,理论上税赋摊不到她头上,但村里为了凑足数额,必然会用各种名目盘剥她这样的孤寡。

果然,里正的目光几次扫过她家破败的茅草屋。

更大的骚动发生了!

村西头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和打砸声!

人群像潮水般涌过去。顾青禾和苗苗也挤在人群中。

催税的胥吏,正指挥着如狼似虎的帮闲,将村西头刘老汉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唯一一口铜锅搬出来,刘老汉的老伴哭喊着抱住胥吏的腿,被一脚踹开。刘老汉的儿子血气上涌,操起扁担就要拼命,却被胥吏带来的衙役一棍子打翻在地,不知死活。

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尘土味。

顾青禾捂住嘴,才没叫出声。苗苗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如今的世道,官府的苛政如此可怕。

法律和秩序在这里荡然无存,只有最**的暴力和掠夺。

人群在恐惧中沉默下来。里正疲惫地挥挥手,催促大家散去找粮筹钱。

人们眼神麻木,互相打量着,一种更可怕的氛围开始弥漫——当外部压力大到一定程度,内部最脆弱的个体,就会成为最先被吞噬的牺牲品。

回去的路上,顾青禾感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她知道,自已和这个堆着“不少家当”的破屋子,在有些人眼里,恐怕已经成了目标。危机迫在眉睫!

夜幕降临。

顾青禾用石头堵好门,和苗苗挤在一起,盖着一床破棉被。

屋外狂风呼啸,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和不明原因的响动,让人额外紧。

“青禾……我害怕……”苗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会来抢我们的东西吗?会……会把我们赶出去吗?”

顾青禾紧紧抱住她瘦小的身体,眼神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坚定。

“别怕,苗苗。”她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明天起,我们得尽快把能藏的东西都藏起来。还有,得想办法让这个‘家’,看起来更有‘主人’一点。”

她心里清楚,示弱只会死得更快。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甚至要显得不那么好欺负。

或许,可以借助一下苗苗娘那种“泼辣”的作风?或者,想办法和里正家扯上一点点关系?换取暂时的庇护?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生存的压力如山般沉重,但顾青禾知道,她不能垮。她看着怀里渐渐睡去的苗苗,深吸一口气。

活下去,不仅要对抗天灾,更要在这崩坏的世道里,守住这方寸之地,守住身边这唯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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