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一辆挂着白绫的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那是公主府的车马,一行人浩浩汤汤。

“唉!韩阳伯才六岁,意外死在自己的周岁宴上。这雅宁公主去鸿福寺去给韩阳伯祈福呢。”

“人死祈福有什么用!都是报应啊!”

“前半辈子做的孽,都回馈到自己的儿子身上了!”

几个嚼舌根的人,被公主府的护卫揪出,当街掌嘴,其中一个人更是连牙齿都被打得掉落。

“人后议论韩阳伯之死,诽谤雅宁公主之人掌二十!”

人人颤栗捂嘴,退避三舍,不敢再多加言论。

见到此状况的游南枝更是心头拔凉。她现在是明白了,凶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一只替罪羔羊。是谁,无所谓。偏偏厨司倒霉。偏偏她父亲在厨司。

她松开自己的拳头,对李君说:“鬼市有一条街,可做任何交易,你可知道如何找到这条街?”

“你说的是‘隐街’?”李君说。

“嗯。”

“隐街只是传闻,未必真的有这条街。”

“我知道!”蝶娘说。

“隐街,位于鬼市一角。常人并不好找,只有相信它存在的人才能进入。”

“据说,隐街里无名无声,幽火只探路不能照人。能去里面的人,有么有钱,有么有本事,入街定要有交易,闲闲游荡者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南枝你去隐街是何事?”

“我想联系一个人。”

游南枝几乎一天一夜为睡,她回到诚味饭馆。柴巧媚面色苍白郁郁。

“娘~没事的。”

“怎会没事?我都听别人说了,厨司上下的人都逃不了!”柴巧媚的眼睛肿成核桃,“都怪我!逼你爹接下这门差事。店里生意差点是差点,但不至于把命给陪出去啊!早就听说雅宁公主着人不好惹,我想着煮顿饭而已,不至于惹到她吧……”

柴巧媚又低声哭泣起来。

“娘。等爹出来后,我们找个闲静的村子住下吧。”

“能出来么?”

“能。肯定能。爹又没犯事。”

“对对对。找个闲静的村子,我们一家子好好过,钱不钱的,再也不打紧了。”

游南枝陪柴巧媚睡下。床边的人呼吸沉匀,游南枝也合上双眼。但她脑子清明得很。她想到三年前,她来丰京游,看到街上有孩童在沿街叫卖小报。她入京前只知道有邸报,那是官家人看的,寻常人看不得。但总有求学考生偷买抄印的邸报,了解时事。她也曾看过,但刊登之事过时,并不新鲜,更像是重点的汇报过往的政事。

而她当时手拿的小报不同,报上所见皆是新鲜之事。最吸引她目光的便是报上的衙事板块,桩桩件件,白纸黑字都道清真相,追问结果。令她心跳在加速,血液在血管中奔腾。也许,她可以让世人看到当年的真相。

可是,自从她做报探以来,慢慢地。她逐渐失去了最初的振奋感。好多次,追问过后,无人回应、无人负责,激起的只是三言两语的闲话。不止这一次,她怀疑、质问自己一次次奔走探求的真相,除了沦为谈资还有何用?

游南枝又爬起来,翻看有关雅宁公主的相关小报。每一篇报文都在指责她的恶行,但她却毫无收敛,重蹈覆辙。那她还有探求真相的必要么?

打更人路过,一更响三十四下。

游南枝只身前往鬼市,寻找隐街的入口。鬼市并不大,半个时辰不到她已经打了两圈了。只是,没有半分隐街的迹象。她在一棵槐树下,吃红糖冰渣子豆花。

“阿婆,你在这儿卖豆花,卖多久了?”

“有几十年咯。”

“只在鬼市卖么?”

“是,长夜为昼习惯了,反而睡不着。”

“那您知道鬼市的隐街如何走么?”

“隐街隐巷深处藏,月影月光透古墙。”阿婆忽然哼起了曲子,笑呵呵地问游南枝:“听过么?”

游南枝摇头。阿婆继续唱:

“密林密枝重重掩,鸟声鸟语古踪现,幽径幽道雾花锁,戏里戏外幻影重……”

一只黑鸟从槐树地枝头飞到对面的墙头。游南枝分明记得墙头围的是一条死胡同,可刚刚走进死胡同里的人不曾出来,也不见人影。

游南枝放下碗,走过去。月光在她身后,死胡同的墙上却不显她的影子。她伸手试探,却摸不到实物。她收回手,闭上眼睛一鼓作气踏进墙里。

墙里是一处全新的地界。没有喧腾叫卖,一路幽暗,行人皆低语。

她不自觉放轻脚步,打量沿街的摊子。她看到一个招牌——行无灯影。

“姑娘提笔写字就好。”摊主看出她是第一次来的。

“我能指定行者么?”

“这要看你与指定之人的看缘分。”

游南枝沉思,提笔在纸上写上:“致羿……”

她原路走出隐街,但出口不再是刚进来时的模样,灯光大亮,烟雾云绕,好不热闹。一枚卜算的铜币滚到她脚边,摔倒。

一位鬼迷日眼的男道士走近她。

“既是缘分,姑娘算上一卦吧。”

游南枝警惕地看着他,心想不会是骗钱的吧?

道士大笑三声,将三枚铜币放入她手中的龟壳中,“与你有缘,不收钱。”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游南枝心中默念欲问之事,摇动龟壳。

“何解?”

“虽有变卦,但君子有志,事必有所成。”

游南枝看着手中卦,心中之泉又开始翻泳流淌。要再试一次吗?

就算真相没人看,无人理又如何?只要我还在探寻,我在乎,我书写。真相就会往前迈一步,公道就会向上举一尺。

有一个我,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有一个短昼,就有千千万万个日华。

游南枝打开托盘背囊,重新拿起纸笔,梳理雅宁公主之事。

她把韩阳伯打上一个大大的圈。又将雅宁公主、驸马和乳娘勾线,三足鼎立。

天光还未大亮,陈厚还未上衙,她直奔陈厚的家。

巴掌落在门板上的瞬间,她收回手。写了一张字条塞在他门缝里。

“有消息烦请递往文芳斋。”

她转身去西庆原,打探雅宁公主之事。

王富贵在池塘里捞鱼。

他一听说游南枝的来意,连忙挥手赶她,赶苍蝇似的。

“嗨呀!我哪里知道!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记不得记不得!”

“呜呜呜~”游南枝一下就哭了,跪坐在池塘边拍大腿,“可怜我儿啊!”

“一生下来就被抱走,我东奔西走,寻寻觅觅六年,刚有点线索被告知是被卖到公主府上,我这还没到公主府上,就听闻公主的小儿已经死了!”

"你你你……"王富贵一脸不可置信,“六岁孩子他妈?”

“看不出来么?”游南枝悲泣,“六年前,我生下我儿,还没喂养过一日,便被人强抱了去……许是我不曾一日真正为母过。”

“你说,你的儿子被强抱去公主府?”

“是啊!我家那死鬼前两日才失口说出。公主强买,趁我坐月子,把我儿抱了去!不然!我就算是豁上我这条命!我也要守住我儿!”

“可是,公主的儿子死了!我儿死了!”游南枝掩面哭嚎。

“不可能啊……那孩子不是乳娘与驸马所出之子么?”王富贵挠脑壳。

“是真的么?这样的话,就太好了!至少我儿还有活着的希望。”

“我什么也没说啊!反正,那孩子一定是驸马的。不是你和你家死鬼的”

“为何这么笃定?”游南枝脸上还挂着虚假的泪。

王富贵不忍心,说:“放心,我确认,那孩子是驸马的孩子。不是你和你死鬼的。”

“你不会是闲我烦,故意诓骗我的吧?”

“哎呀!你这人!跟你讲不通,说实话又不信!”

“真的么?你是不是就是撞见这事,才辞公主府,来这山野?”

王富贵爬上岸,扶起赖坐在地面上的游南枝。他四顾,瞧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说:

“那年公主难产,府中上下不得安宁,我在厨房烧着热水,跑出去搬柴的功夫,就看到驸马神色慌张地进出厨房。我以为是公主急着要用热水跑回去添了一剂猛柴。火劈里啪啦地烧起来,还有浓重的焦味。再添柴时,我才发现灶中有婴儿襁褓的破布,里面的……”王富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如何知道,那襁褓里的是公主的骨肉。”

“我惊恐不能眠,第二天发了高热。告假时,看到公主的婆母带着一乳娘从后门进来。我听到她对乳娘隐秘地说,都是驸马的孩子,但母亲是谁就大有不同了。孩子的母亲是公主,那么他一生无忧。如果孩子的母亲是你,你觉得公主会待孩子如何?会待你如何?”

“我哪里还敢往下听。也不告假了,直接告辞。”

“你记得这么清啊?”

“我心悸,久久夜不能寐啊!你看我这黑眼圈!这眼袋!”王富贵看着游南枝,眼神中满是苍莽,”孩子他妈,你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就行,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免得引火上身。”

“多谢王大哥。”

游南枝离开田庄,回到文芳斋。

陈厚已经消息递到这里。

“□□在丰京可是禁药,可是在宫中太医院可制,专用于治疗圣上的风寒湿痹。三位婢女都没有在府外获得□□可能性。可是公主府与何太医联系密切,几乎每五日一见面。”

“陈大哥还说,□□纯度高,提取麻烦。丰京除了太医院无人有能力、有精力提取□□。”蝶娘说,“所以下毒之人,必定是能接触到太医的人。”

“我知道了。”游南枝又气愤又无力,雅宁公主那晚的好心果然是在耍她。傲慢的上位者对小人物的戏弄,跟猫捉老鼠不一口咬死一个道理。

日高万丈,阳光热烈得让行人看不清前路。游南枝走在去往衙门的路上,她心思:韩阳伯并非雅宁公主之子,雅宁公主的家仆又有获得毒药的途径。那么,一旦她知道自己亲手把丈夫外室之子养大,还给她讨了了伯之爵位……

一股若有似无的尸臭冲撞游南枝的鼻孔。正巧碰到老麦背尸体回来,他背上没有尸体,也习惯前倾着身子。

“老麦!”游南枝叫住他,”正好寻你呢。“

“诶……”老麦停下,离游南枝还有一距离。

“那日和韩阳伯尸体一起运过来的女尸,有家属来认领了么?”

“有,今日午时有一户人家上门认领。”

“是哪户人家?”

游南枝按着老麦给的地址,来到乳娘的父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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