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怎么知道的？”经常听正宝和圆宝叫小先生，村长也就跟着叫了。
顾文誉冷着脸走近菜田，给村长指出来，“这菜叶上留有脚印，还有这处的掌印，应该是那人在这里滑了一跤，把这些菜给压坏了，然后爬了起来，拔走了旁边的菜。”
菜地混了不少黑泥，方大富想着这几日要收菜，晚上也来浇水，所以泥土很是湿润，偷菜的人摔了一跤，手上脚上都沾了泥，在菜叶上也留了点轮廓，其中有半个掌印，可以断定偷菜的是个女子。
村长气得挥衣袖，“走，逐家逐户搜去，若是外村人我们就报到里长那去，若是自己村里的，我定要砍了她的手指逐出村去。”
方大富家的菜在村里人眼中是一股希望。
隔壁崔家村就有个手巧了，带着村里人编制箩筐和一些小家具，这两年陆陆续续都建新房子了，再远些的萧家村有屠户教自己村里的人养猪，曾家村有巧手的绣娘……
总之，每到时节往市集去，看到满身补丁的就肯定是他们方家村的人。
他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两餐温饱而已，好不容易村里有个出色的孩子，能够学医，又得了这方圆百里都没有的好种子，一村子人眼巴巴的等着，就等着这一批好菜长成后，方家日子好过了，分他们一些种子，以后靠着卖菜赚的钱，村里的老人不用再偷偷挖树根吃，孩子不会因为挨饿受冻夭折。
这些菜从菜苗时发现比普通菜长得粗壮开始，村里的老人就自发的叮嘱孩子不能靠近，长虫时大伙儿看方大富一个人忙不过来也轮流搭把手，就连稍大些的孩童上山挖野菜看到腐果也捡回来往堆肥坑里放。
人人都把这菜田里的青菜当宝贝呵护着，现在居然有人把宝贝偷了，还毁了一片，这事如何让村里人不生气？
在村长发话后，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肚子火跑了开去，两人一组各家各户地敲门，一人直接闯屋里查看灶房和衣服鞋袜，另一人负责给屋主解释。
那些刚起床或者未起床的听说了这个事，也不骂小伙子们的不礼貌，有老人甚至当初痛哭起来，直骂那黑心肝的居然做出这等无良之事。
加入搜查的人越来越多，顾文誉看着圆宝阴沉的脸，轻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圆宝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压抑，“这事恐怕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顾文誉微微一怔，“你知道是谁做的？”
同一时间，有人大喊道：“村长快过来，老方家这里有黑泥！”
方家人口并不算多，这会儿已经查到村口了，一群人围在老方家外门，让出一条小路给村长和方大富他们进去。
钱氏在叫骂，说闯屋里的小伙把她家弄得一团糟，见村长过来，还让村长评理。
圆宝已经好久没到村口这边来了，这回进了老方家的院子，依旧是闻到一股子酸臭味。
“村长，她鞋子和衣服都沾了黑泥，还有灶房后院里埋着菜头的根呢。”十二三岁的小伙子捂着脸数落，身上的衣服还有好几个鞋印，他的亲娘想要上去跟钱氏厮打，被人拦了下来。
村长怒火中烧，向来脾气稳重的他此时也忍不住大声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泼妇，居然敢盗窃，简直无法无天了，来人，押着他到里长那去。”
“等下等下。”方大才步出拦在钱氏身前，“村长，你这话有失偏颇，这村里头哪家做饭时没了葱蒜，到隔壁田里拔一些也是常有的事，这样的小事怎么就成盗窃呢？”
“大富家的菜跟你们种的能一样吗？那是能换钱的菜，能给我们村带来好日子的菜。”村长破口大骂。
“偷窃一词太过严重，我绝不能让我娘蒙受这样的冤屈，若你们非要把这罪名按到我娘头上，那我们就到衙门说理去吧。”方大才一揖到底，转身看向顾文誉，“既然顾秀才也在此，也请顾秀才给大家说说，这娘亲到儿子种的田里拔几颗菜，是否要安上盗窃的罪名？”
说要去衙门，村里人都是怕的，不管有理没理，谁都不想到哪公堂上去面见官爷。可村长这会儿火上心头，哪里还有个怕字，“去啊，现在就去衙门。”
“且慢。”顾文誉轻轻抬了手。
大伙儿安静了下来，都看向顾文誉，有人提到绝亲的事，说绝亲了就没关系了。
顾文誉看了圆宝一眼。
小姑娘面色平静地站在一旁，一句话没说。
难怪她刚才说这事会不了了之，原来他们家和老方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按照律例，偷窃者已经断定，要砍一根手指并在指根处烙下印记，还会记录在案。
可怎么断定偷窃还得看县令的想法。
据顾文誉所知，桃李县现在的县令陈大人十分平庸，且本县向来贫穷，他在地方政务上没什么作为，因此，陈大人把自己升迁的希望都寄放在读书人身上。有一个罪犯娘亲，方大才的前途自然难走，这事说起来也不过是几把蔬菜，钱氏即使绝亲了也还是方大富的亲娘，若是偷了金银还可斟酌一二，至于偷几把菜嘛，恐怕不论是哪个县令也不会判是偷窃罪的。
哪怕陈大人傻得要判钱氏盗窃，方大富立刻就会担上不孝的名声，老方家落不得好，方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顾文誉脑子转得飞快，微笑道，“陈大人近日繁忙得很，这等小事你们越过里长到衙门去，不仅陈大人觉得心烦，里长也不会高兴，这样的话你们村相当于一下子得罪了这两个此地有权势的人了。”
大伙儿本就没想要去衙门的，村长冷静下来想一下，冷汗都冒出来了，“小先生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我们都听你的。”
顾文誉温声道：“既然是绝了亲，那就该明算账，不过呢，我听大富叔说部分菜是要留种子分给村里人的，老方家也是村里的一份子，毁了的那些菜就当是他们领了，之后分种子不用分给他们。然后……”
“凭什么，我……”钱氏不服气要反驳，可对上顾文誉那冰凉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悚意袭来，无意识的放轻了声音，“我，我还没说他们田地没弄好，摔着我了呢，得赔我汤药钱。”
顾文誉笑容淡淡，“哦？按你这般说，若我这个秀才郎在你院子里摔了一跤，又该如何算？”
要说对骂打架钱氏都不怕，可顾文誉这么轻飘飘地说着话，像是在开个小玩笑，但她听着却感觉得恐惧，就好像自己只要说错什么话，这小郎君就会倒在她的院子当中，然后她就得被关进大牢里去。
这一瞬间，钱氏连话都不敢应了。
方大才见状，也怕自己娘亲乱说话，将人拉过一步，对顾文誉说，“弄坏菜地是娘亲无心之失，日后我们赚到银钱照数赔偿便是，大哥的心意我们是不能推却的。”
昨晚吃了满满一大碗的菜，那从未尝过的清甜今日还在想念，方大才是怎么也不愿意放弃种子的。
他话音刚落，就有个妇人小声说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赔钱还想要种子？”
顾文誉看向圆宝，用眼神去问她意见。
圆宝双手不自觉地握着拳头，目光犹如杀人一般，明显就是不愿意给。
可就像上回被抢粮食一样，说破天钱氏也是他爹的亲娘，在这个孝字当前的朝代，有理也说不通，不论是到县衙去还是到里长那去，哪怕是绝了亲，只要事情不大，钱氏再卖惨认错道歉，他们就只能忍了。
比如现在，方大才说要赔钱，可什么时候还钱都是个未知之数，下回他还这样做，一样可以说钱先欠着，反正欠债的是大爷。
“这样也行。”顾文誉收回注视的目光，“那大富叔就回去盘点一下一共失了多少颗菜，就以之前大富叔到镇上卖的价格，十文一颗计算如何？”
“成，就这样决定。”方大才窃喜，这些菜味道这般好，他爹手上可是有三亩地的，到时全种上，肯定能赚一大笔回来。
只是他笑意刚起，顾文誉又说道，“你什么时候把这些钱还上，到时那批菜出了种子就给你。”
“那不行。”方大才说道，“要先给我种子种菜卖了钱才能还。”
顾文誉揉了揉额，“大富叔现在没种粮食，那些菜就是他们活命的根本，你娘亲毁了人家命根子，大富叔已经是看着过往养育之恩的情分上不计较。但绝亲了就得明算账，这批菜卖多少，留多少种都是有数的，你娘不问自取和毁了的那些，按着份额分下来是给你们留种的份额数倍，这个缺口不填上，就空不出你种子的份额来。”
方大才张口还想说话，顾文誉却懒得再细讲了，“关于份额分配之事关乎算术，你若是不懂就去请教你先生。”
方大才被噫得没话说，顾文誉就已经跟村长告辞了。
份额不份额的村长也没听懂，只听明白了老方家若是不还清这个钱，就不能分种子，他大手一挥，假装听懂，“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等你们把毁了的份额填上，到时村里再给你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