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过后，人们开始出门走动了，多日冷清的街上也热闹了起来。
一辆马车绕过长长的队伍，直接到了县城门口，引来排队进城的人们关注的目光，好奇这马车里头到底是坐了多少人，以至于这马车走得缓慢，车沿上还坐了三四个人。
守门的卫兵头子上前循例搜查，那车帘子打开，众人才瞧见里头坐得稳稳妥妥的不是人，而是绿油油的新鲜蔬菜，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不得了，这菜好壮的一颗，半月前下大雪的时候大人还说呢，说你们的大棚恐怕要压塌了，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早些把菜给收了，好歹有几根菜叶子吃。”看着翠绿色的蔬菜，卫兵头子悄悄抹了下嘴角，担心自己流出口水来。
村长随手塞了一把到他手上，“大冷天的给大家添口吃的。”
“这怎么好意思。”卫兵头子嘴上这般说，手却是把菜护得紧紧的。
“没事儿，村里还有好些没收呢，这趟过来是给大人送礼，顺便看看有没有想收菜的，让他们自己到村里收，我们村就一辆马车，忙不过来呢。”村长笑呵呵道。
“肯定有人收啊，指不定我们大人就全给收了。”就算不全收，以陈大人的性格，他们这些人也肯定有两顿吃的，卫兵头子招了个小兵来，让他到前头给开路，护着马车到县衙去。
大冬天的有新鲜蔬菜的事情很快就从排队进城的人传开了，村长从县衙出来，就被等在外头的酒楼掌柜给围住，车上的剩下的菜很快就被买个精光，掌柜付了钱后也急着回去使唤人往方家村去。
皆因方家村不肯签协议，菜就地上那么多，买多少当场摘不能留着以后取，那地儿偏僻着呢，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菜，如果晚别人一步，说不定这个冬天的生意就全被抢了。
村长也不是不乐意签协议多赚些钱，只是圆宝说了，签一家得罪其他家不好，况且签了约后，酒楼肯定是分批取的，对于他们村来说，早些把菜摘了还能继续种下一茬，春天来之前他们还能再卖一茬呢，没必要为了多一点点钱浪费了时间。
现在大棚种菜也成功了，村民也信任圆宝，她说能卖第二茬就肯定能种出来，谁都没有再质疑了，村长肯定是听她的。
卖了菜村长他们也不急着走，留了人看着马车，其他人分头采买去了，圆宝说要买豆子教他们做豆腐和豆干，小先生说那是县城才有的吃食。
……
别的村冬日要么是出门找活儿干，要么是躺在家中尽量不动省粮食。
方家村则是泡豆子做豆腐干得热火朝天。
第一批豆腐制作了出来，村里又开祠堂了，大冬天的外头冷，这回干脆就在祠堂里摆了个豆腐宴，说是跟祖宗一同庆祝一下。
族谱上圆宝对族里的贡献又多了一笔。
豆腐宴上，村里的老人都赞不绝口，这豆腐滑滑嫩嫩的，加一勺子酱下去烧，那味道都跟肉相比也差不多了，尤其是牙口不好的老人嚷嚷着以后天天要吃豆腐。
“豆渣也不会浪费，坐吃豆渣饼吃，有多的还可以用来喂鸡。”圆宝想了想，“用来堆肥也行。”
“那得多买些豆子回来了。”村长点头道，他刚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浊酒，酒壶就被抢去了。
现在村里人不愁吃穿，既然是做宴席，男人们也舍得买几壶浊酒尝几口，就是也舍不得多买，所以很是抢手。
牛婶笑道，“那要不买两只猪崽回来共养着，下年过年时咱们村也吃一回杀猪菜。”
“这个主意好，前年我去崔家村帮忙建房子，他们杀了猪，我厚着面皮蹭了一口吃，哎哟，那杀猪菜可好吃了。”
“行啊，猪粪也可以堆肥呢。”
“唉，要是我家二臭头当初没出去当学徒就好了，他从小就希望能吃上一口杀猪菜。”方氏一族因为穷，族里养得活孩子的也少，所以都习惯给孩子起个贱名，同辈里头有叫臭头的，再来一个就叫二臭头，后头再有孩子要叫臭头的，也是这般排下去。
“可不是么，现在族里有这做豆腐的手艺，怎么也比在外头受累好，我也好些年没见过四狗蛋和五狗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胖了还是瘦了。”大桃婆婆说完就哭起来，大伙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圆宝见状放下筷子，小声问村长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大桃婶子早些年病得厉害，那时候村里穷，也没能帮得上什么，她两个儿子没法子，便去当了学徒，换了钱给她买药吃。”村长叹气道。
穷人最怕生病，不是不能治，是没钱治。
家里的瘦地不够糊口，本就吃不饱也没力气开荒，没什么手艺的人更是连散活也找不着，实在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想成为奴藉的，也就只能去当学徒。
“这么多年他们也没回来过？”
圆宝心想这些人比老方家的方大贵还没孝心，就听见村长咕噜一下喝下那放了半天还有半杯的浊酒，哀伤道：“回不来了。”
莫不是死了？圆宝顿时不敢再问了。
还是剑兰在一旁看见她神色不对，轻声解释道：“姑娘，不是每个人都像方大贵运气那般好，刚好拜了无儿无女的工匠为师，外头有很多是招了学徒当奴仆用的。”
剑兰是当奴仆的，这事儿比圆宝要清楚。
签了卖身契，没有意外那就是一辈子为奴为婢了，和平年代要买个奴仆也贵，大户人家才舍得。有些人凭着手艺有份不错的收入，想享受又舍不得买奴的钱，便对外说要找学徒，实则是找人当奴仆使唤。
有不晓世事的人被骗了去，也有知晓情况自愿去的，毕竟当学徒不用改奴藉，也没有卖身契，遇着好师傅的，好好伺候着也真能学到些手艺，遇着不好的也起码有饱饭吃，实在熬不住了，等机遇来了，把收徒礼双倍奉上，再添些谢礼，立马就能走，不像奴仆那样想走得主家放人，主家还能随意发卖。
只是，不是真心找学徒继承衣钵的人，肯定把紧要的藏到死前那一刻，很多人伺候师傅到老也没能学到关键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人后悔了想离开回家种地，但是凑不够双倍收徒礼的钱，若是跑了后被师傅到衙门一告，回去是不用回去了，就是日后成了背债人，哪怕是日后还清了这钱，身份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记录着呢，名声坏了，就能难找正经的活计了。
圆宝听了后觉得这还真是个小事情，“这么说来这拜师礼也没多少钱吧，双倍我们也不是付不起，而且我们能卖菜卖豆腐，还得养猪，需要的人手多着呢，干脆把人接回来好了。”
大桃婆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是啊，可以把人带回来，我，我有钱了呢。”
看见大桃婆婆从衣兜里翻出铜钱来数，不少妇人也饭也不吃了，也说要回家去数钱。
村长站起来大喝了一声，“着急什么，才卖了一回菜能赚多少钱？不说够不够钱接人回来，这大冬天的说不定过两日就又下雪了，谁愿意借车给你？还有，人走了第二茬菜还种不种了？”
“是啊，别着急，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有男人劝说自己娘亲，“趁着豆腐这个吃食新鲜，冬日里我多做一些，等春日就把大哥接回来。”
“还得找人先去打听一下呢，也不知道外头现在什么规矩，咱们得把礼数做全了，莫要坏了儿郎们的名声。”
“是，是这个理儿。”
宴席大家都没多少心思吃了，满脑子都是要接人，村长让大家把菜分一分，都拿回自家吃去，“开春后我找里长打听一下现在的礼数，你们回家找找之前收的礼单子，等春耕后带银子和地址给我，我亲自走一趟。”
村长愿意出面去接人，大伙儿都安了心，纷纷表示感谢。
“别谢我，谢圆宝去，要不是她无私给族里奉献了这么多，你们连接人的念头都不敢想。”村长道。
“圆宝，婆婆谢谢你，等我儿回来，我让他给你磕头。”
圆宝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年纪小，又不是老祖宗，受不了这大礼的。”
“真的，能把我儿子接回来，你就是我祖宗。”大桃婆婆含泪握住了圆宝的手。
圆宝瞄了一眼祠堂里头摆放整齐的几排祖先牌，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别，我不是你祖宗，我不想今晚做噩梦。”
“别胡说八道了。”村长赶紧拉走大桃婆婆，“快回家做豆腐去，你家要接两个儿子呢。”
为了多赚些钱，村里好些人家天黑了还点着灯做豆腐，哪怕是下着小雪，也背着豆腐去附近的村子叫卖。
这偏僻的地区货郎都少来，好些人家不认识豆腐这吃食的，有认识的也舍不得特地租车到县城去卖，加上下雪天有人来到家门口，几文钱就能买上一大块，就是再节省的人家也愿意掏钱买一小块来尝。
冻过的豆腐别有一番滋味，就是不放酱清炒或者煮汤，那豆香悠扬，都能让人回味无穷，若是放些酱料下去，那更是口齿留香。最重要的是这豆腐便宜，一大块省着吃能吃个两三天，老人小孩都很喜欢，再也不愿意吃冬日的咸菜清粥了。
那些住得近方家村的，等不及方家人出来售卖，自个儿拿着碗冒着雪就走过去买，方家村的人一开始跑了几个村子，之后都不用出门了，在家就能把做出来的豆腐卖完。
方大富自然是不会放弃这赚钱的门路，反正菜地不用怎么照看，一大早就把正宝和圆宝叫醒帮忙挑豆子。
本想着大冷天可以在暖呼呼的炕床上睡到自然醒的圆宝，两眼无神地看着屋里一袋袋的豆子，“爹，要是我说我田里的药材一株就能抵你做一千板的豆腐的钱，你能不能让我回去睡觉呢？”
大冷天正宝也不想干活，跟着圆宝的话说道，“爹，要是我跟你说我抄写一本手稿能抵你做十板豆腐的钱，你能不能让我回去睡觉？”
“啧，想什么呢，天都亮了还没醒么？”方大富明显不信他们，把怠工的儿子和女儿分别按在小板凳上，“快把豆子挑好了，等会儿爹给你们买肉吃。”
正宝：“我忽然觉得有点讨厌吃肉了。”
圆宝：“我也是。”
“好了好了，给你们买骨头成了吧。”方大富轻哼，“还更便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