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当路14号，“金色麦穗”面包坊的后厨弥漫着黄油与面粉的香气。

沈墨云用指节在橡木门上轻叩，长敲三下，停顿，再短促地敲两下。门开了一条缝，一只锐利的眼睛打量着他。

“今天没有黑麦面包。”门后的老人声音嘶哑。

“那请给我来一份周一特供的杏仁可颂。”沈墨云回答。

门完全打开了。老人——“金色麦穗”的主人，前租界巡捕房探长杜瓦尔侧身让他进入。穿过堆满面粉袋的走廊，尽头是一间隐蔽的地下室。杜瓦尔转动墙上的煤气灯开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密室。

“你迟到了七分钟。”密室里，一个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头也不抬地说。他面前摊开着市地图，上面圈划着各种符号。

“为了甩开路上的小尾巴，稍微绕了点路。”沈墨云脱下棕色西装外套，挂在门后，“陈站长，情况比预想的糟。”

被称作陈站长的男子终于抬起头。他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眼锐利如鹰。“周璇说了什么？”

沈墨云从怀表夹层取出周璇塞在报纸下的纸条，平铺在桌上。那是一张手抄的巴赫《赋格的艺术》乐谱片段，音符娟秀工整。

“看起来只是一张普通的乐谱。”陈站长皱眉。

“不只是这样。”沈墨云从笔筒取出一支铅笔，在五线谱上方画出一条频率标尺，“每个音符对应着特定的频率。周璇知道我有绝对音感。”

他轻声哼唱乐谱，同时用铅笔在空白处记下数字。旋律在普通人耳中或许算得上和谐，但沈墨云能分辨出其中刻意安排的频率偏差。二十分钟后，一张全新的数字表格出现在纸上。

“坐标和时间。”陈站长瞳孔收缩，“飞隼已经掌握了我们三个电台的位置，计划在后天凌晨同时突袭。”

沈墨云点头：“最上面这组数字是樱花丸的靠港时间——10月18日下午3点，比预期提前12小时。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必须立刻转移电台，重新安排接货人手。”陈站长抓起外套，“你负责通知‘夜莺’，密码本在——”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杜瓦尔从楼上跌跌撞撞冲下来，额头渗血：“突击检查！是李时勋的人！”

他们迅速将乐谱和桌子上的文件一起点燃烧尽，杜瓦尔推开密室深处的柜子，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快走！”

通道通向两个街区外的下水道入口。沈墨云在黑暗中前行，指尖触碰潮湿的墙壁保持方向。十五分钟后，他从一个废弃电话亭钻出地面，正好看见三辆黑色轿车停在"金色麦穗"门口。

他压低帽檐，混入人群。安全屋暴露意味着联络链断裂，现在必须启动备用方案。他拐进一家百货公司，在男士洗手间更换了装束——圆框眼镜换成方形的，西装外套反穿变成深蓝色，再粘上一撮小胡子。这样的装扮能够保证他暂时的安全。

霞蔚路的公寓暂时不能回了。沈墨云决定前往第二个备用地点——圣礼拜堂的管风琴维修室。作为教堂的特聘调音师，他有充分的理由在那里过夜。

黄昏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在教堂走廊投下斑斓色彩。

沈墨云向值班执事点头致意，沿着侧廊走向唱诗班席位上方的管风琴控制台。维修室在控制台后方，虽然狭小但好在设备还算齐全，至少有一张窄床供调音师休息。

锁上门，他从风箱夹层取出备用密码本和微型发报机。他需要尽快将消息传递给其他成员，但直接发报太危险——飞隼的无线电侦测车正在全城巡逻。

他打开管风琴的主控面板，手指轻抚那些复杂的音栓和踏板。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成形：可以利用管风琴发出的低频声波作为载体，将加密信息调制其中。明晚正好有排练，合适的接收者只要在预定时间出现在教堂特定位置，就能通过特制接收器捕捉信息。

沈墨云刚调整好第一个音栓，突然停住了。低音区的C#键机械连接异常松动。

有人动过这台管风琴。

他俯身检查，发现联动杆上连接着一个微型装置，巧妙地隐藏在木质结构中，非专业人士根本无法察觉。

是炸弹。不是普通的炸药，而是精密的声波触发装置。当管风琴在三天后的演奏会上发出特定频率组合时，它就会引爆。沈墨云推算了一下音栓设置——差不多是《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的**段落，全场掌声最热烈的时刻。

他小心地取出装置，放在工作台上研究。日本制造的精良工艺，通过教堂日常维护记录可以查到安装者。但更紧迫的问题是：他想要通过这个炸弹袭击谁？普通信徒？演奏者？还是届时将出席的某位特殊人物？

沈墨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基督教圣诗发展史》，翻到夹着照片的那页。照片上是上个月教堂活动的合影，他在边缘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璇，站在一群富商太太中间微笑。而照片中央，是即将来访的E国驻沪领事汉弗莱爵士。

谜雾逐渐散开了。樱花丸提前到港，E国领事可能遭遇"意外"，这两件事的关联指向一个可能：R国人在为某项重大行动扫清障碍。而周璇出现在教堂，意味着她要么参与其中，要么也在调查。

需要更多的信息，沈墨云想。他轻轻撬开炸弹外壳，里面的构造证实了他的猜测——装置核心是一块R国海军专用的压电晶体，这种材料在H市黑市根本买不到，只有特科的高级行动才会配备。

窗外，暮色已深。他决定冒险回一趟公寓，取回藏在钢琴里的关键资料。如果周璇真的是双面间谍，那么她今天在咖啡馆的警告就可能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夜晚的租界依然繁华。沈墨云绕道几条街，确认没有被跟踪后，从后门进入公寓大楼。电梯停在三楼时，他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这不是他平时抽的牌子。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但门框上原本夹着一根几不可见的发丝，现在不见了。

沈墨云拔出袖中的消音手枪，轻轻推开门。客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钢琴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线。他贴着墙移动，突然，一个柔软的身躯从背后贴近，冰冷的枪管抵住他的后颈。

“别动。”是周璇的声音，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冷酷，“把枪放在地上。”

沈墨云缓缓弯腰，手枪与地板接触时发出轻微声响。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悄悄摸向裤袋里的钢笔——改装过的电击器。

“我本以为你更聪明些，沈先生。”周璇转到他面前，在清冽的月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格外冷峻，“为什么要调查樱花丸？”

“只是出于职业好奇。”沈墨云平静地回答，“一艘普通货轮需要特科和飞隼联手保护，很反常。”

周璇的枪纹丝不动：“谁是你的上级？”

“巴赫、贝多芬、肖邦。”沈墨云微笑，“音乐没有阵营之分。”

“少装糊涂！”周璇突然用枪柄击向他的太阳穴。沈墨云早有准备，侧头闪过的同时，用钢笔电击器刺向她的手腕。

周璇敏捷后跳，但沈墨云的左手已经抓住她持枪的手腕，拇指精准按压在桡神经处。一阵麻痹感迫使她松开手指，手枪被沈墨云接住。两人在黑暗中僵持，呼吸交错。

“你的手很冷。”沈墨云轻声说，“特科的审讯室空调总是开得太足。”

周璇的身体微微一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咖啡馆里，你的香水掩盖了枪油味，但没盖住‘白菊’的味道——特科总部走廊常年摆放的那种。”沈墨云收紧手指，“现在轮到我提问了：为什么要提醒我飞隼的突袭计划？”

周璇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因为我想找更好的买家。军统给我的价码，比不上R国人许诺的三分之一。”

沈墨云感到一丝异样。周璇的投降太快，这不合常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窗外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外面有狙击手。

陷阱中的陷阱。沈墨云瞬间做出判断，拽着周璇扑向地面。几乎同时，玻璃碎裂，一颗子弹嵌入他们刚才站立位置的墙壁里。

“你果然有同伙。”沈墨云滚到钢琴后方，将周璇按在身下 ，冷冷地盯着她。

“这不是我的人！”周璇挣扎着，“是丁默的行动组！他们跟踪你到这里——”

第二颗子弹击穿了钢琴上方的乐谱架，碎木飞溅。沈墨云抓起落地的消音手枪，对准窗外连开三枪。对面屋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是重物滚落的声音。

“后门！”周璇突然喊道。沈墨云听到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

至少有三个人。

没有时间了。沈墨云一把拉起周璇，冲向书房。他移开书架上的《莎士比亚全集》，按下隐藏的按钮。地板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逃生通道。

“下去！”他将周璇推入通道，随后自己也钻进去，在追兵破门前紧急关闭了入口。

黑暗的通道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沈墨云打开微型手电，照亮前方蜿蜒的隧道。这是当年租界走私贩挖的密道，直通两个街区外的下水道系统。

“为什么要帮我？”周璇的声音在隧道中回荡，“我可能是你的敌人。”

“现在是敌人的敌人。”沈墨云头也不回，“丁默想杀你，说明你对他们已经失去价值——或者太危险。”

“聪明。”周璇轻笑，“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我不是为钱背叛军统。我从来就不是军统的人。”

沈墨云停下脚步，转身用手电照向她的脸。周璇的眼睛在强光下收缩，但依然镇定，像一渊深潭般难以看透。

“1937年京州陷落后，我被特科招募。”她平静地说，“三年后奉命打入飞隼，再被军统‘策反’。但我的真实任务只有一个：确保樱花丸上的‘货物’安全抵达。”

“什么货物？”

“一个人，一个能改变战争局势的人。”周璇的嘴角勾起神秘的弧度，“或者我该说，一个能认出‘夜莺’的人。”

沈墨云的心跳漏了一拍。夜莺——H市地下情报网的核心，他的直接上级，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你们怎么——”

一声爆炸打断了他的问话。隧道剧烈震动，尘土簌簌落下。追兵用了手雷，入口已经被炸开。

“分头走！”周璇突然塞给他一个微型胶卷，“这里有樱花丸的货物清单和接头方式。如果你想阻止更大的阴谋，明晚八点，外滩9号码头见。”

不等沈墨云回应，她已经钻入一条岔道消失不见。几秒钟后，远处传来她故意弄出的响声，将追兵引向错误方向。

沈墨云握紧胶卷，向相反方向疾行。

周璇的最后的一番话有多少是真的？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吗？局势越来越复杂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樱花丸上的“货物”比想象中更危险，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隧道尽头的光亮指引他爬出一口废弃的井。沈墨云站在荒芜的院落中，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午夜。距离樱花丸靠港，还有不到四十小时。

关于为什么这么紧急的情况还用烧纸这么原始的方式……emm就当这个纸是特殊材料做的烧的很快吧（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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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赋格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