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清灰色的月光透过纱帘流淌进安静的卧室,漫上程绪雪白的身体,他被包裹在浅淡的光芒之中,安逸闲适且充满了安全感。
喻川就坐在他的身边,黑色的衬衫敞开着,静默注视着床上瘦弱的男人,滚烫的指尖触到那抹殷红的唇,沉静的目光里惹了风暴。
程绪倒在柔软的床上,歪着头去看窗外稀疏的星光,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几声干净的呓语呻-吟,像是孩童脆弱无助的低泣。
未来太远太冰冷,他看不清也没有办法去触碰。只有此刻的火热能够让他感受到真实,感受到缺失了将近二十年的温暖与爱。
床板吱呀吱呀地响,在这样单调往复循环的声音里,程绪有种获得了救赎的感觉。他有太多太多次独自走过人生路上荆棘之地,那时心中最渴望的不过也就是像现在这样,有一双手能够紧紧地拉住他,将他抱在怀里。为他驱散阴霾,驱散恐惧和彷徨。
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行走得久了,哪怕只是零星的火光都可以让他感到温暖。因为那样小小的火焰,不仅可以救命,也带来了生的希望。
“程绪,一切都会好的。”
夏季的晚风吹起雪白的纱帘,像是母亲柔软的手滑过他的肌肤,程绪攀上**顶峰的那一刻,激动的热泪瞬间从眼眶里滑落。
热泪还未来得及跌落入枕,一只温热的手为他揩去了泪水,程绪望向天花板的视线被手掌遮挡住,他默默闭起眼睛,整个世界完全沉浸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唇上那眷恋不去的气息,刻骨铭心。
第二天清晨,两人乘船再次来到马尔代夫这座美丽的小岛上。
澄澈湛蓝的海洋环抱着浅黄色的沙滩,不远处的金沙之上开辟出一片平整的腹地,腹地中央矗立着一栋雪白的复式别墅楼,那便是米博彦的心理咨询室。
每年都有很多专家学者和客户慕名来寻他,听他讲授专业课程、向他咨询心理方面的相关问题。
“博士,他就是我男朋友,喻川。”
喻川伸出手,微笑道:“你好。”
米博彦回握了下他的手,作出邀请的手势:“你好,进来坐吧。”
米博彦走在最前边引路,直接将两人带进了空旷的沙盘游戏室。
房间里摆放着两个57*72*7cm的矩形沙箱,里面盛满了细软的金沙。沙箱盘的四周,三排木质开放型立柜依次排列着,每一层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配套玩具,有人物、动物、植物、建筑物、生活用具、其他物件等。
程绪站在沙盘箱前,望着那片尚未开垦过的“沙地”出神:“……这是?”
喻川道:“沙盘游戏。”
“对。”米博彦从屋外取来记录纸和笔,从立柜旁边取下一个微缩版的小人玩具递给程绪,道:“沙盘游戏(Sandplay Therapy)是由瑞士分析心理学家多拉·卡尔夫创始的,至今已经有50多年的历史了。
游戏者通过沙盘重新构建自己内心深处的世界,释放负面情绪和压力,然后我们再通过研究沙盘里所反映出的某些隐秘问题进行疏导治疗,最终一步步达到矫正不良心态,修复创伤的目的。”
喻川走上前,伸手捞了一把细沙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
米博彦笑,“这沙子是从外面海滩上铲回来的,又淘洗了三四遍。你还能闻出什么味道?”
“海的味道啊。”喻川露出一排小白牙,笑着拍掉手里的沙子。绕到立柜前把程绪扯了过来,兴奋道:“沙子手感不错,你来试试。”
趁着两个人熟悉的空档,米博彦耐心地向他们介绍了游戏规则。
“柜子里面的模型用具随便使用,这里有两个沙盘,你们只需要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在沙子上构图、绘制东西。”
程绪抬眸:“怎么画都可以?”
“都可以。”
喻川:“有没有主题?”
“没有,自由发挥。”
游戏开始之后,喻川和程绪各自来到自己空白的沙盘面前。相比喻川的兴致满满,程绪有些茫然。
他对着那片干净的沙地站了好久,才伸出手缓缓拿起了沙铲,向着四方的沙地中央直直铲了下去,然后将画面一分为二,在中间笔直地开凿了一条河出来。多余的沙子全部被他抛到了河岸左边的荒地上。
他将那些沙土垒成层峦起伏的山峰,然后将一名长发飘然的女子放在了山峦的背后。
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远离画面中心之外的边缘。
比起左半个画面的荒凉,右半面显然要丰富得多。河岸右侧从上至下垒起了半面城墙。在城墙靠河的位置,程绪摆放了一条长长的石凳,凳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痴痴地望着河对岸高耸入天的山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城墙内,画面右上角的部分是一栋破败的建筑。院子里种的绿植已经大片枯萎。一个成年男人背对自己的孩子伫立在院中,他的孩子依旧望着很远很远的河岸,可是手里却紧握着一把银色的刀,刀剑的方向直指那如波涛般绵延不断的灰黄色山峦。
右侧画面的中线位置,一只洁白的小白兔静静卧在光秃秃的土地上,白兔的上方是一把巨大的黑色遮阳伞。
兔子就躲在伞底的阴影中,显得十分孤独无助。而它的周围环绕了一圈动物,有豺狼、老虎、狮子、毒蛇、灰熊等,个个面目狰狞。
画面的最后,只剩下右下角那一片狭窄的区域。程绪转头看了看在另一个沙盘旁边创造构图的喻川,灰暗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微弱的光芒。
见程绪迟疑不决,米博彦缓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程绪回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面前的沙盘上,在右下角仅有的小角落里,他表现出了不同于刚才构图时的耐心和细心。
这里有花有草,有成熟的水果还有一只毛茸茸的金毛犬。程绪用木棍在角落的外围画了一个圈,将这里与外面的画面完全隔离开来。
角落正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两个男人。这两个人相拥而卧,床的四周有精心挑选的衣架、落地镜、有电视、刮胡刀、运动鞋、还有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具。
可以说,这一个小角落里拥有的东西要比整副画面里的其他位置多了太多。
程绪摆放好最后一支打火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沙铲。他回头,喻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布艺沙发上,笑吟吟地托腮看着他。
喻川道:“画完了?”
程绪点头:“嗯。”
米博彦走上前来,看了看两人沙盘里的构图。喻川这一边并没有出现画面的分割,他的四方沙盘里有一片密林,靠近画面底部停靠着伐木车和运货车,丛林之中一位伐木工人正挥舞着手里银亮的斧头劈向巨木的根部。
密林之外靠近画面最顶部的位置,高楼林立。喻川选了各式各样不同的建筑物形态,整齐排布在画面上。
“博士,我能拍照吗?”
喻川指了指自己的沙盘,“我很喜欢这幅画,我想拍下来带回家去看。”
“当然可以。”米博彦示意呆呆站在旁边的程绪一起过来欣赏,“小喻,和我们说说这幅画的意思。”
喻川兴致勃勃地用手点着密林中的伐木工人,道:“这个人就是我。这幅画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一点一点花辛苦建造起来的。”
程绪挑眉:“自己种树,再自己砍掉?”
“那怎么了?”喻川道:“砍掉了树才能制造成建材去建高楼。”
米博彦顿了顿,笑着问:“这幅画里只有你一个人,会不会有点寂寞?”
喻川反驳,“不是只有我一个,程绪也在里面。”
“我?”程绪指着自己,又低头看着他那副画面,怎么找都找不到另外一个人了。
“我在哪里?”
喻川指了指沙盘最右侧那株单独栽种的樱花树,笑了:“这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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