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必珲怒气冲冲地推开门时,冯宛粲正翘着二郎腿瘫在床上玩手机。
见她进来,冯宛粲假模假样地惊讶一声,还是舒舒服服地窝在那块巨大的吐司靠枕里,屁股都懒得挪一下,一身的美乐蒂睡衣有些傻乎乎的。
她是挂着小鹰钩鼻的瓜子脸,双眼细长却微略下垂,年纪轻轻倒有些慈眉善目,嘴唇浑圆微嘟,腮帮子圆润饱满,是老一辈人口中的福相。
或许的确是因为这喜庆温和的相貌,让她从小就人缘不错。
赵必珲脱下鞋就扑到她身边,抢过手机,双眼圆瞪,作出夸张的声线:“你还装什么装!”
“哎呀。”冯宛粲嬉皮笑脸,“人家真的忘了嘛。”
勉强撑着坐起来,抱住膝盖瞅向赵必珲,语气柔和了些:“你还记得呢?”
赵必珲这下不知道如何调笑下去,只能低头抚摸冯宛粲的手机。
“我就知道你忘不掉。”冯宛粲瘪瘪嘴,“说吧,你们说啥了。”
“你不是说不记得了么,还有兴趣听啊?”赵必珲笑道。
“那你就别说,憋死你。”冯宛粲抢回手机。
“没聊什么,就是近况啊,以前的餐馆啊……”
“啧啧啧,都开始回忆过去了!我看他是想再叙前缘吧。”
赵必珲脱口而出:“为什么?”见冯宛粲嘴越噘越高,解释道:“我意思是,有什么意义,没必要啊。”
“他还喜欢你呗。”
他还喜欢我么?
距今已过去十年,那时赵必珲十五岁。
九月,天高,人浮躁。
开学日,学生们在这所前途无量的潼州市南山中学里蜩螗沸羹,如蝗虫压境,纷纷飞向自己未来实现梦想的必经之地——教室。
十五岁的赵必珲,还为褪去初中的稚气,面庞饱满衣着幼稚,汗津津的碎发贴在额上,漆黑的眼眸倒映出晌午的日光,纤长睫毛的影子拂动着,好似流苏。
她正拿着报名表,在布告板上找自己的名字,虽已在网上了解过自己在21班,但此刻想再印证一遍,也顺便等等爱迟到的冯宛粲。
赵必珲,找到了,她的指尖波澜不惊地划过自己的名字,又转向将来的同班同学。
这个名字好听,这个名字奇怪,这个名字土里土气的,这个名字怕老师都不会念吧。
冯宛粲迟迟不来,没办法赵必珲只好先去找教室,似乎在东教学楼5层。
拐过几栋建筑,面前赫然是一方精巧葱郁的垂花长廊,紫藤已开败,但初秋的熏风下,还是有苍翠涌动。
赵必珲发出小小的惊叹,穿过走廊,再登阶梯,就是映照在一排排挂花树后的东教学楼。
爬完阶梯,额上已经有了亮晶晶的汗水,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她决定忙活完就赶紧来一杯冰奶茶。
秋蝉犹自聒噪,像是在打磨树冠下的影子,那影子格外浓重,犹如水潭。
赵必珲便趟过影的水潭,走进楼里,阴凉立刻遍布全身。
还没走几步忽然意识到这教学楼东西各有两副阶梯入口,不知道21班更靠近哪一方,等上了五楼才发现岂不是白爬五楼。
正想找个同学问问,一抬眼,阶梯上便逆光站着一个高挺清瘦的影子。
她一边问“同学,21班是这边么”一边仰面又够上几步,才看清对面的面庞。
一刹那,仿佛耳边的蝉鸣都悄无声息,变为一股细线,把她的那颗心脏猛然攥紧,额边的汗珠缓缓滑落,从膨胀到紧绷的心脏边缘滑落,留下潮湿的印迹。
她只感觉有些微醺,似乎这初秋的风不是一般的风,而是裹挟着沉寂一冬的悸动。
那人主动走下几阶,抿起嘴角,声音清沉低醇:“是的,五层左手第二个教室。”
说完他错身而下。
一刹那,她闻到了融雪的气息。
十年后,赵必珲在冯宛粲的卧室里回忆那一刻,所能忆起的却只有那片影子。
每处五官的细节,如浮光掠影般消散,嘴唇的弧度,眉眼的色泽,都在时间中日复一日的冲淡。
但今天,那张脸又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直接撞进她心里那片影子里,引发一场阔别已久的地震。
“我记得他长得还是不错的。”赵必珲缓缓道。
“只是不错么?”冯宛粲讥笑,“你不会忘了吧,开学第一周,他就收到了告白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必珲在开学第一天遇见那个人,虽是惊鸿一瞥,但她并没有动追求的心思。
且不说学业压力,更何况,那时她只觉得这人长得那是非常的好,但很快,就发现这人其他方面那是非常的一言难尽啊。
不然也不会把一张告白信搞成全班的笑料。
第一次班会,班主任点名时,她意外发现当初在布告板上那个让她腹诽“奇怪”的名字恰恰好安在那人头上。
周围其他同学听完,也窃窃私语起来,身边正忙着在所有新课本上写下自己笔画数不算简洁的名字的冯宛粲,低头嘟囔:“费琼斯?这什么名儿啊。”
赵必珲只偏头偷偷注视他,他微微低着头,面前是一本已摊开的课本。
鼻翼和眉骨的侧面如刀斧般劈开窗外的和煦,睫毛凝然不动,仿佛外界嘈杂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大家初次见面,班主任难免组织起自我介绍,但赵必珲瞬间握紧了双手,她是真的害怕当众说话,一瞬间心里充满了抵触和烦躁。
眼看着一个个都轻松上台,也只好紧锣密鼓地打着腹稿,争取说得流畅些。
忽然次序到了那个“费琼斯”,谁知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声音平淡低沉,完全是通知的语气:“老师,我就不自我介绍了。”
21班的班主任,刚研究生毕业的何喻霓,没想到这么早就碰上刺头,笑容僵住,不满问:“为什么啊?这样大家才能认识你啊。”
“我对别人的自我介绍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别人会对我的自我介绍感兴趣。”
他竟然可以如此冷静到淡漠地说出这样目空一切的话,赵必珲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
不仅是她,全班所有人要么露出同样的惊诧,要么是一副不屑的嗤之以鼻。
这样高冷倨傲的人,注定只能形单影只地游离于人群之外。
他的确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异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但就有青春期的女孩钟爱他那份矜贵。
没多久,冯宛粲就在早读上迫不及待地分享来一个笑料。
“赵必珲,你猜怎么着,前段时间不是谢斐给那个费琼斯送了张告白信,我的天,她好急,这才几天,就忙着下手。”
“好了好了说重点!”赵必珲也急得忙问,“所以怎么样?”
“他把信上错字病句改了遍又给人送回去了,当是批改作业呢?他甚至还送错人了,人压根不记得她,笑死我了。”
教室里,冯宛粲趴在桌子上大笑。
“现在想起来还是好好笑。”卧室里,冯宛粲抱着靠枕大笑。
赵必珲也不免勾起嘴角。
的确是传遍校园的笑话,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惹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反倒纷纷安慰谢斐,贡献出自己颜面论证出费琼斯果然是个怪胎。
于是之后很久,再没有女生敢贸然出动,生怕自己成了笑话的主角。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毕竟在最开始,连何老师都对费琼斯的外貌感到危机。
当年的何老师,新官上任,自己都还稚气未脱,难免时刻神经紧绷,如临大敌,生怕不能服众,开学没多久就把全班人挨个叫去训话。
对其他同学,不过劝好好读书,读书才是你们的正路。
对费琼斯,据扒门口偷听的韩余朗转述:
陈老师可真是不容易,旁敲侧击,希望这位男同学切不可招猫逗狗惹是生非,务必做到古井无波,流水无情,对一切情窦初开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结果费琼斯回道,老师,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先回去写作业了。
何老师拿不准他是桀骜不驯还是心无旁骛,只能先行放过。
不过后续表现的确形单影只到孤僻的程度,别说和异性,连同性都基本绝少往来。
一般班里总有那么几个把自己活埋在书山里的狠人,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便各自安好。
只有赵必珲还偶尔偷偷看他。
那时何老师整出个新鲜花样,为保证每名同学都有靠近黑板的机会,六人一组,每周都需换座位,按次序从前往后轮流,费琼斯的五组恰好总是在赵必珲的六组前面。
再加上为了方便学生之间头脑风暴,班里桌子全部重新排列合并成三条大长桌,活像《哈利·波特》里面的饭厅,学生们都按“非”字面对面落座。
于是,赵必珲每每斜望向黑板,视线里总能出现费琼斯的侧面。
有时候是侧面,有时候是三分之二侧面,有时候是个后脑勺,只剩下一尾鬓角,如月般阴晴圆缺,她的心情也晦明晦暗。
他的确很少说话,甚至可以全天除了回答老师的提问外一句话不出口,即便回答也是简洁准确,惜字如金。
连想听听他的声音,都难以实现。
喜欢一个人注定像喷嚏一样藏不住,那样频繁地偷看,难免被人觉察。
“喂!”和她同组的冯宛粲没好气地打断她出神的凝望,“你老盯着五组干嘛,这道题人家都快讨论出答案了。”
“我在,在偷听他们的思路!”她慌忙掩饰。
的确是在偷听,不过偷听的真正目标一句话也没说。
他很少参与争辩。
“哦~所以听出什么所以然了么?”冯宛粲故意戏弄她。
“当然,我现在就写下来。”硬着头皮在草稿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化学公式,完全忘了那是道物理题。
“呵呵,这就是你的思~路~啊~”
她只感到耳后一热,十五岁薄嫩的脸皮兜不住任何秘密。
二十六岁的赵必晖,终于可以坦然回忆那一切。
“你说你当初看上他就为了那张脸么?”冯宛粲揶揄着。
赵必珲分外理直气壮:“我不看脸看什么?对不起,我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颜控。”
“但长得好的也不只他一个啊。”
赵必珲静下来,许久,语气带着惆怅的甜蜜:“因为,我也讨厌自我介绍,但我没有他那样拒绝的勇气。”
“所以,”冯宛粲对她眨眨眼,又在床上打了个滚,“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你说得好吓人,我能怎么处置他。”赵必珲一瞪眼,一掌拍向冯宛粲的屁股。
“那当然是让他受尽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冯宛粲一边躲避,一边打滚大笑。
“不跟你说了,我下午还有事。”赵必珲懒得和她歪缠,穿上鞋。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就我妈又给我安排的那个相亲。”
本章名来自庾澄庆的《情非得已》,这首歌很好听!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这句歌词其实是男主的心声,算是双向的一见钟情。
有研究称,如果你钟情一人,就会闻到他身上的费洛蒙的气息,女主作为不自知的阿斯伯格,嗅觉更加敏感,是从视觉和嗅觉爱上男主。
所以重逢时她也不喜欢男主身上的人造香水气味,她怀念他本来的味道。
关于女主和自我介绍的恩怨后续会讲。
相亲男主一定会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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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非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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