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无所顾忌飞蛾扑火的人。
她胆小怯懦,害怕被人嘲讽被人取乐,因此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为她那青涩脆弱的但格外珍视的尊严。
在最后一道题的空白处,画着一个有些呆傻的简笔小猫,但两双杏仁眼却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旁边是一句蓝色的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赵必珲不禁感叹:老娘也有如此纯情的时刻。
旋律她还能脱口而出,是王菲的《流年》。
在她读高中时,曾经的天后王菲已退隐多时。同龄的女生间流行的是张惠妹蔡依林萧亚轩,王菲成了一个过时的名字。
但她喜欢,自始至终。
那首歌她一直会唱,甚至当初元旦晚会前为了演唱这首歌练习很久,但最终也没有唱。
最终为什么没有唱,她记不太清了,或许又是自己和自己赌气吧。
又是为什么要唱的呢?是为了用这隐晦的歌词暗吐心声么?
当时一个晚自习前的小班会,文宣委员谢斐挨个组问有没有愿意元旦晚会出节目的人。
也许是为了一展歌喉,也许是为了讨谢斐开心,报名者不少。
问到她们组时,她正在整理卷子。
月考失利让她格外心烦意乱,才被李思梅饭桌上训斥一顿,吃完一碗眼泪拌饭,自然无心顾及,只摇摇头。
冯宛粲却兴致勃勃,神气十足:“我不唱歌,我想演出戏。”
谢斐惊道:“演戏,什么戏?”
冯宛粲歪着脑袋想了会,莞尔一笑:“搞笑剧,你看怎么样?”
谢斐无奈:“宝贝,只怕时间不够吧。”
冯宛粲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说:“我自己写一出怎么样?”
谢斐不好打击她的热情:“好吧,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你可别写太长了。”
又对赵必珲道:“真的不唱么?”
赵必珲抱歉笑笑:“真没时间。”
谢斐刚走她又觉得周围人都是这样一副轻松期待的氛围,唯独自己把自己捆得这么紧,有些烦闷。
便趴在桌上,抬眼偷瞟斜前方的他,信手在卷子上画起小猫。
前段时间的美术社里,学长教给她们如何画简笔小动物。
小猫长出胡须,视线里,他低头在纸上写下漫长的演算过程,每一步都认真细致。
谢斐出现在他身边,明显带着戏弄意味:“你肯定不参加了啦不打扰你。”
五组人都开始打趣,说费琼斯参加集体活动那真是天方夜谭。
虽然知道是事实但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甚至想象不出他唱歌的样子。
她给小猫加上大颗大颗沉重的泪水。
这就是十五岁,仅仅因为没有听见喜欢的人唱歌,就让人如此失落。
直到现在,她也没听过他唱歌。
当时费琼斯的确没有参加,但却开口问:“我能看看现在的报名表么?”
“当然。”谢斐递过去。
他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还是还回去。
谢斐照样去询问别人。
冯宛粲拿起一个作文本准备创作,斜眼见赵必珲还在发愣,调侃道:“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可没几次机会唱哦。”
好吧,我要选一首最隐晦最深藏不露最小心翼翼的歌,我的目光可以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我的感情可以与旋律一起自由飘散,不留下蛛丝马迹,我唱给所有人听,自然法不责众。
那晚放学前,她还是找到了谢斐,在报名表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随口哼起那首歌,把试卷放回抽屉里。
没有放进行李箱。
如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歌了。
她的歌单里还是躺着十五岁时积攒下来的成果,正如那张十五岁时的试卷,正如已是过时的王菲,正如……
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那个人,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
冯宛粲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坐在上班的公交车上,
“喂喂,怎么样啊?”
经过一夜的冷静总算怒气消化不少,她心平气和地复述完昨晚的闹剧,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说出费琼斯的章节。
“嗬,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是上流豪门了,满肚子算计,就差把敲骨吸髓写在明面上了。”
赵必珲被那头她咬牙切齿的可爱模样逗乐:“对呀对呀。”
“那是我不在,我在的话和你一起疯狂辱骂他们。”
“嗐,我都骂过了。”
“你干得好,就应该掀桌,不掀桌由着他们欺负么!”冯宛粲有点迟疑,“那......你妈妈没说什么?”
赵必珲叹了一口气:“她能说什么,袒护别人羞辱我呗。”
“你妈妈真的,我都没好话说她。”
她沉默着,忽然觉得这么让冯宛粲生气怪不好意思的,忙说:“我现在也受不了了,打算还是搬出去住。”
一听这个对面精神了:“哇,那太好了,这样你就轻松多了嘛,这样,你医院是在光辉街,离我家也不算太远,不如住我家来好了。”
赵必珲咧嘴一笑:“的确不太远,去你家住我每天要七点起。”
“这个嘛,那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那附近的房子出租。”
“嗯嗯。”她心头一暖,“谢谢你啊。”
“突然这么客气干嘛,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
她想着请冯宛粲看电影,哪知对面先一步:“你就当是踩到屎了,没事的,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她也不客气:“那感情好,我要看最贵的3D片。”
“看,4D,5D,6D,一万D都给你看。”
“你那成外太空大片吧。”她对着手机笑个不停,坏心情几乎一扫而空。
于是两人开始兴致勃勃地选电影。
冯宛粲唯爱皆大欢喜的热闹电影,尤其是迪士尼系列,赵必珲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感冒,但也能一起看。
她一般都是随冯宛粲的爱好。
刚打开买票APP,高中同学微信群显示出加进来一个新人。
她点开,却是一个默认头像默认昵称朋友圈空空如也的人。
韩余朗拍拍他,问道谁啊。
半晌没回复。
因为担心是打广告的,便艾特了管理员陈令仪。
陈令仪没多久发来解释,是费琼斯。
赵必珲倒是愣住,结合昨天的意外,此时又突然闯进同学群,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很快,那个空白头像发来交友申请。
她直接把手机啪一声盖在大腿上,好像都是这个无辜手机的错,气全往它身上撒。
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又烦闷起来。
这人到底为什么如此阴魂不散。
其实细想当年他的确相当偏执,可以为了一条辅助线和最恐怖的数学老师争执不休。
更要命的是,记忆中那个十六岁的自己,也在小声怂恿着:加上吧,你明明那么想和他说话。
索性屏蔽消息,来一把游戏。
她不太喜欢pvp,手机里只有单机。
尤其是大一那年接触到的《纪念碑谷》,特别喜欢,换了几次手机都是首先把它下好。
每当烦躁时就会打开这个游戏玩一会儿,即便每个关卡的巧思都已烂熟于心,还是觉得能收获平静。
但这次,却在一处章末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到处戳戳点点也一无所获,顿时受挫,心情更加糟糕。
艾达似乎也回头沮丧地看了她一眼。
还是关上游戏,迟疑许久,点开微信。
同学群先是一片不咸不淡的模式化欢迎,有几个倒是真情实感问候费琼斯,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现在才回归21班大家庭?
费琼斯还破天荒简短回复几句。
冯宛粲也急不可耐地私聊:“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必珲正要回复一个无语的表情包,班级群忽然有人艾特自己。
是当时她所在组的组长,李景。
“赵必珲呢,快看看谁来了。”
很快有好事者回复:
“人家早知道了吧。”
“但是不是她拉进来的啊。”
“他们不是好友么?”
她简直忍不住想发一句:我还在这个群里呢!?
而且,为什么他们非得是好友,没拉黑就不错了。
然而,费琼斯忽然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
到底还是点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马上扯过包,的确空空如也。
那不是自己一直挂在包上的公仔么!
还是自己找的日本代购买的限定款,怎么会在他那里!
群里有人发问号,他也没回答。
简直像是抛出一个鱼饵,专等自己上钩。
那个红色的好友申请,更加醒目张扬。
一咬牙,还是加上。
对面很快:“今天心情好一点了么?”
不和他拉拉扯扯的,单刀直入:“那个公仔怎么在你那?”
“你昨天掉的。”又加上一句,“你在哪里?我送过去。”
她腹诽一句你想得美,马上回:“寄过来就行,你知道我家地址。”
这次沉默许久。
“如果这个很珍贵,寄过去不太保险。”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宝贝公仔成了他的人质。
正不知道怎么回,忽然他又说:“你还去那家电影院么?”
“平时很忙,不看电影。”
这下应该总该堵死所以可能了。
就在这时,陈令仪艾特了费琼斯。
“这周六,同学会来么。”
他很快回复:“好,我会去。”
接着,顺理成章的,给赵必珲发:“我会在同学会给你。”
等一下,我好像没答应去同学会吧?
陈令仪已经在统计人数。
又艾特赵必珲。
这下不去真显得自己还为过去这么久的事耿耿于怀,小家子气。
只好发了一个敷衍领导的OK表情包。
总算应付过去,她舒出胸口的滞涩,靠在椅背上。
忽然想起昨晚的梦。
她坐在空寂无人的电影院里,看着黑暗的银幕。
灯光一盏盏盛开,十六岁的他出现在银幕上。
只有一个侧面,就如她过去无数次偷看的那样。
他开始唱歌。
然而她却像个一个聋子一样,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起身,跑向银幕,想呼唤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接触到银幕的刹那,他的影像如水中倒影般破碎。
灯光熄灭。
本章名是是王菲的《流年》,非常好听!
“你在我旁边
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歌词有宿命一般的天雷勾地火,非常符合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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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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