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拾生

下坠的狂风如刀割般刮过脸颊,柳骁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手中的长刀早已在坠崖时脱手。

她死死盯着下方纠缠在一起的姜羽与木方,哪怕身处绝境,杀意也未曾消减分毫。

就在她即将撞上崖底乱石的瞬间,一道青影如疾驰而来,稳稳将她揽入怀中。

来人足尖轻点崖壁凸起的石块,借力缓冲,最终带着她平稳落在谷底的草地上。

“多谢前辈相救。”柳骁稳住身形,拱手道谢。

她认出眼前之人是南疆隐世的高手墨尘子,传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多年前便已不问世事,不知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墨尘子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老夫恰巧路过,见你这丫头行事颇有当年渠帅的风范,不忍见你殒命于此。”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两人,“那二人与你有血海深仇?”

柳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姜羽昏迷在地,额角鲜血直流。而木方则被巨石压住双腿,气息奄奄,只剩进气没有出气。

“那厮是乌镇恶绅木方,害死多条人命,罪该万死。另一位是大胤昭雪司司理姜羽,屡次阻碍我南疆事务。”

他颔首:“老夫不便插手你们的恩怨,但此地不宜久留,崖上恐有追兵,你随我先离开。”

柳骁迟疑了片刻,看向木方的眼神依旧冰冷。

墨尘子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他已重伤难治,活不过今日。那大胤公子昏迷在此,自有他的造化,你不必挂心。”

她权衡再三,最终点了点头:“多谢前辈提醒。”

她最后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木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随后便跟着墨尘子向谷外走去。

两人刚离开不久,几道黑影便悄然出现在谷底。

为首之人蹲下身,探了探姜羽的鼻息,沉声道:“还有气,把他带走。至于这个木方……”

他瞥了一眼早已没了声息的木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没用的废物,留着也是累赘。”

黑影们迅速抬起姜羽,消失在谷底的密林之中。

而木方的尸体,则静静躺在乱石堆旁。直至霞残,亦有人将他带走。

更漏时刻,柳骁跟着墨尘子来到了谷外的一处木屋。

墨尘子取出疗伤的药膏,递给她:“你伤势不轻,先处理一下。阴九娘那边怕是已经急坏了,老夫派人送你回中瘴城。”

柳骁接过药膏,心中满是感激:“前辈的大恩,柳骁没齿难忘。不知前辈此次现身,是否有其他要事?”

墨尘子望着窗外的远山,神色凝重:“近日毒宗活动频繁,似在密谋一件大事。老夫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探查此事。你回去后,务必提醒阴九娘,多加防范,切不可掉以轻心。”

“晚辈谨记在心,您与我师父多年不见,不妨同柳骁一起回中瘴州城罢。”

“时候未到,你且自去。”

他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木屋。

大胤天启城,姜府。

姜羽在床榻上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父亲姜世安那张阴沉的脸。

“父亲……”

姜世安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连一个木方都护不住,还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不过你也算是因祸得福,木方已死,他手中的布泉渠道便成了无主之物,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接手。”

姜羽挣扎着坐起身,心中却想着柳骁的身影:“父亲,那人……”

“一个南疆死士而已,不足为惧。”姜世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近日上君将举办祈愿节宴会,邀请四族首领参加。

到时候,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布局,一举掌控四合洲的局势。”

姜羽沉默不语,心中却暗下决心:柳骁,下次再遇,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北狄草原,狼骑。

狼牙殿内,兽皮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四壁悬挂的狼牙图腾泛着冷光。

苍狼王魏越恒端坐主位,指节摩挲着腰间镶嵌狼骨的佩刀,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各部首领,沉声道:“信箭上的火漆是巫族独有的青鳞胶,字迹虽模糊,‘小公主’三个字错不了。”

右手边的赤狼部首领猛地捶了下案几,狼皮坎肩下的肌肉贲张:“狼王!当年小公主失踪,族里多少勇士折在追查路上,如今既有消息,便是踏平南疆也要把人寻回来!”

“冲动什么。”魏越恒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南疆渠帅阴九娘心思深沉,各族杂处如乱麻,硬闯只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站在侧首的魏镇远身上,“镇远,你去。”

魏镇远肩头一震,随即单膝跪地,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少年人的锋芒里已淬了几分沉稳:“儿臣领命。”

他垂着眼,想起幼时被丢在雪地里的刺骨寒意,那时攥着冻土啃草根的滋味,倒让他比同龄人更懂隐忍——这趟差事,他不能输。

各部首领仍在低声争执,魏越恒却已拍板:“镇远是世子,身份足够分量;狼骑的身手,也护得住他自己。带三十亲卫,明日晨熙出发。”

篝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蛰伏的巨狼,“记住,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保住自己。”

南疆抚州厅,湿热的风裹着草木气息从窗隙钻进来。

魏镇远一身墨色锦袍,袖口绣着暗狼纹,端坐在客座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主位的渠帅阴九娘身上。

阴沉木长案横亘其间,两侧烛火摇曳,将众人身影投于斑驳的墙壁之上,恍若妖姬。

阴九娘一身紫衣,端坐主位,凤目含霜,指尖轻叩案面,声量不高,却自带着威慑力:“前几日,吾徒柳骁于乌镇查探,得悉小公主当年遭弃,为莲氏夫妇所养,取名莲蓉。”

“可恨那木方,狼子野心,窥得公主身份后,竟将其炼作人蛊,使其受万蛊噬心之苦!更兼他连纳三房夫人,终皆剖心挖肺,以此掩人耳目,其恶行堪称天怒人怨!”

“世子远道而来,然莲蓉姑娘已遭蛊毒夺魂,肉身虽存,魂魄早逝——今已传檄南疆育蛊司,尽遣精锐蛊师合力施为,只求以秘术复原其生前容貌。在术**成之前,她的尸身需留驻南疆妥善安置,断不可轻动。世子麾下狼骑虽勇,却难解此诡谲蛊术,还望殿下暂息带走之念,静候佳音。”

言罢,阴九娘起身,对着魏镇远微微躬身,神色凝重:“此事皆因南疆用人失察,致公主蒙难,吾代南疆上下,向苍狼王请罪,望狼王宽宥。”

“宽宥?”话音未落,狼骑一侧便有络腮胡首领拍案而起,怒发冲冠,声如惊雷。

“渠帅此言何其荒谬!那是我狼骑失散十载的金枝玉叶,一条鲜活性命!吾等奉箭信而来,那箭上朱砂墨,乃巫族特有之物,如今你却佯装不知,莫非真当我狼骑勇士是可随意戏耍的玩偶不成?”

此言一出,狼骑众将皆按刀而立,怒目相向,堂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立于阴九娘身侧的柳骁霍然起身,青铜面具遮去了她的神色,只余一双眸子冷光乍现。

“世子慎言。”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凛然之气:“魏世子,南疆将士虽不及狼骑骁勇,却也非任人辱骂之辈!我师父已躬身致歉,世子若想寻衅,柳骁不才,愿领教狼骑的手段。”

柳骁腰间的配饰随着动作轻响,那截悬在裙外的蝶形玉佩晃了晃——缺角处的弧度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剜在魏镇远心上。

是那块银蝶佩!

当年他缩在雪地里,冻得只剩一口气。是拾生姐姐把这半块玉佩塞进他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玉片渗进来。

“护食的小郎君,”她那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等开春了,姐姐把另一半给你,咱们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他的呼吸骤然乱了,死死盯着那半块玉佩,眼前的面具仿佛瞬间透明。

是她,真的是她!

可大胤上君的禁令像条毒蛇,缠得他喉头发紧。

上君江宁曰:“各族私相往来,斩其族,焚其帐”,那道圣旨烧得狼骑的草场三天三夜没熄过火,他亲眼看见隔壁帐篷的阿叔因为给了路过的羌人一块肉干,被钉死在狼牙柱上。

他是狼骑世子,肩上扛着整个部族的生死。

魏镇远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靴面上。

他该呵斥她的无礼,该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南疆,该问问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可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那些涌到舌尖的“拾生姐姐”咽回去。

只能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阴九娘,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渠帅还是先想想,怎么给我狼骑一个交代。”

魏镇远猛地移开视线,心脏像是被那半块玉佩硌得生疼。

他想起幼时被丢在荒原的夜晚,是她偷了部落的肉干,揣在怀里跑了十里地送来,肉干上还沾着她的体温。

如今,他却只能装作陌生人。

护食的小郎君,终究没能护住他的拾生姐姐。

这个念头像根针,细细密密地扎进骨头里,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柳骁见他不再追究辱骂之事,便缓缓落座,只是那双透过面具的眸子,依旧带着几分警惕。

堂内风波暂歇,然魏镇远的心湖,却因那枚残缺的蝶佩,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晓,这场南疆之行,自此刻起,便已注定前路多舛。

客帐篷里,巴图额尔敦拍桌不满:“怪不得会被丢掉,身上流淌着一般汉人的血,优柔寡断。”

兀孙别乞猛地灌了一口羊奶后:“当初就不该让狼王把你带回来,要我说,世上女人多的是。非得找什么陵阳疏月,生出的孩子像只兔子般无用。”

魏镇远默不作声,只听得“呛啷”一声龙吟,腰间嗜血刀已然出鞘。

直挺挺钉在巴图额尔敦按于案上的手背上。刀锋入木三分,溅起的木屑混着暗红血丝。

“我一日为狼骑世子,尔等便一日是麾下卒伍!有能耐,便上决斗场取我性命!”

他眸中寒芒如北地淬冰的利刃,裹挟着狼骑踏破联营的悍勇血性。

帐侧侍立的两名狼骑卫士见状,腰间佩刀齐齐半抽,铁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沉喝一声:“敢逆世子,当诛!”声震帐幔,更添几分肃杀。

巴图额尔敦痛得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兽纹皮甲,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连哼都不敢多哼一声。

随后挥手示意手下退去,自己则俯身按住流血的手背,佝偻着身子狼狈退出军帐,连掉落的佩刀都忘了捡拾,只留下一串踉跄的足音。

北疆之地,向来以实力为尊,今日若不立威,日后这狼骑大旗,如何能震慑得住这群桀骜不驯的草原悍卒?

南蛮毒宗,御毒宫。

“信送过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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