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玉露糕

柳骁在屋内睡得沉酣,启明已至仍未转醒,恍惚间却闻屋外仆妇私语之声。

“轻声些!内里安歇的可是阴九娘座下的贵客。听闻这位常着男装、终日覆面,连性别都难辨,说不定是毒宗培养的死士呢!”

“可别处都传,毒宗未留质子在天启,狼骑世子尚有精卫卫护持,唯独这位孤身滞留,莫不是已被舍弃了?”

她心中亦翻涌着同款疑窦:师父为何执意如此布局?为何不留一人与我作伴?又为何要对大胤俯首称臣,折损南疆风骨?

思来无益,她本就不是肯吃暗亏的性子。

当下披衣束发,戴好面具,猛地推门而出。门外婢女惊得失手摔了铜盆,踉跄跪地,声音发颤:“奴婢该死!不该妄议贵客,求贵客饶命!”

柳骁瞥了眼她们惊惶的神色,终究是些困于深宫高墙的弱质女流,不过借闲谈打发寂寥罢了。

“今日便饶过你们,再敢多言,下次掉的便是你们的脑袋。”

转身步入庭院,时已入秋,庭中兰花正盛。

微风拂过,清芬满庭,惬意之感油然而生。往年此时,湘桃与言彩总会采撷晨露浸润的兰花汁,为她细作玉露糕解馋!

念及此处,她指尖微颤,垂首间神色黯淡。师父当真是变了?蛊王陨落的真相,为何要对我刻意隐瞒?

胸中愤慨难平,她拾起脚边石子,狠狠掷向青砖院墙,发出沉闷声响。

“何人在此?”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柳骁本能地凝神戒备,掌心聚气便要出招,蹙眉望去,却见来者是狼骑世子魏镇远。

“你来做什么?看我这孤家寡人的笑话吗?”

魏镇远不答,只淡淡一笑,拾起地上石子,学着她的模样掷向院墙,石子反弹落地,发出清脆回响:“说得好听是留客,实则困了我们三日,查案之人迟迟不现身。我倒开始想念北疆草原的风,想念苍穹之上振翅的雄鹰了。”

柳骁眸光一凛:“世子殿下,你我素无深交,今日私下相见,你又徒手而来,就不怕我为报你对师父的无礼之仇,取你性命?”

她凝视着眼前人,其眼底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这是伪装的假象,欲诱我卸下防备再痛下杀手吗?

魏镇远见她神色紧绷,遂缓声开口:“我幼时被弃于荒原,那时吃过最美味的,便是一块沾满尘土的肉干。”他的目光从阶前兰花移到柳骁面具下的眼眸,语气恳切,“舍妹之事,还请少主解蛊之后,将她尸身送回狼骑,让她魂归故土。”

他险些将“护食守拾生,岁岁不相忘”的约定脱口而出。现下局势,决不能把拾生姐姐牵扯进来

柳骁听他提及旧事,神色稍缓,沉声道:“昨日师父传信于我,莲蓉之死并非全因蛊毒,真正致命的是‘赤练缠’。此毒得名于赤练蛇,毒液呈暗红丝线状,可附于兵器衣物之上,伤口一经沾染,毒素便如蛇缠经脉,日渐溃烂,最终脏器衰竭而亡。”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此等剧毒,绝非我南疆所能炼制。世子不妨细想,谁最盼着四族纷争再起?谁又已安然离开了这龙潭虎穴般的天启城?”

言罢,她不欲多言,随手摘了一朵沾露的兰花,转身回房去了。

他转身看向柳骁喊道;“少主保重,若有需要,狼骑虽远,亦可驰援。”

“不必了,我南疆之事,自会自行解决。”

魏镇远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攥紧:“毒宗?当年为舍妹接生的医师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我身陷大胤,身不由己。唯有在狼骑立下威严,方能调动父王的军队。”

他心中暗誓,“待此次风波平息,我便回草原,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铁骑。父王,您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阿翎……阿翎!”

隐约间,似有湘桃的声音穿透庭院的寂静传来!

柳骁凝神细听,循声望去,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立于院门外,惊喜道:“真的是你们!”

她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连日来的压抑与孤寂瞬间消散,眼底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哎哟,这天启城的城墙可真高,若非言彩以南疆信物疏通守卫,我早被拦在城外了。”

湘桃快步进屋,将怀中紧抱的食盒小心翼翼递到柳骁面前,随即倒了一大杯茶水,大口饮下,额角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你猜猜这食盒里是什么?”湘桃歇过气来,挑眉笑道,眼底满是邀功的意味。

柳骁指尖轻抚食盒雕花,唇角微扬:“定是玉露糕。”

“不愧是少主!”言彩在旁补充道,“郡主为了这盒玉露糕,天不亮就把我从榻上拽起来,亲自采了带露的新鲜兰花,守在灶边亲手制作,生怕旁人坏了味道。”

柳骁打开食盒,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熟悉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嗯!正是我日夜思念的滋味,甚好。”三人围坐桌前,闲话家常,屋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直聊至深夜方歇。

…………

南蛮滨海。浪花拍岸击石,声如鬼哭狼嚎,卷起漫天水雾。

枯苔君端坐硝香殿中,听着阶下侍女演奏的靡靡之音,微阖双眸,指尖摩挲着君后所赠的后玺,神色惬意而阴鸷。

“大胤半数兵力已入我彀中!待南疆、狼骑两族反目瓦解,便是我挥师北上,一统四合洲之时!夫人,你我多年的夙愿即将得偿,届时,你便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君后娘娘。”

他忆起前日与君后在长乐宫的对话,冷笑一声:“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江宁,你也别怪自己被枕边人所害,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的路。”

返滨海前夜,君后寝殿内烛火昏黄,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枯苔君身着暗纹黑袍,端坐客座,指尖把玩着一枚泛着幽光的毒珠,神色难测。君后斜倚软榻,面色依旧苍白,却少了宴会上的悲戚,多了几分沉静的戒备。

“尊主好手段,此番前来,不止为赴宴吧?”君后率先开口,声如细丝,却暗藏试探。

枯苔君轻笑一声,将毒珠抛起又接住,珠身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君后娘娘聪慧过人,倒省了我不少口舌。今日宴上,娘娘的戏演得极好,那副悲戚之态,险些连我都瞒过去了。”

君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去眼底精光:“尊主说笑了,挚友惨死,我与砚秋情同姐妹,心中之痛,何来演戏之说?倒是尊主,布下这盘精妙棋局,引狼骑与南疆反目,又将祸水牵向巫蛊,不知究竟有何图谋?”

“图谋?”枯苔君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桀骜,“自然是与娘娘的目标不谋而合。你我都清楚,这四合洲的天下,早已不是上君一人能掌控的了。”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变得意味深长,“当年凌阳砚秋之死,若没有娘娘从中相助,我那‘同心蛊’,怕是难以顺利种下。毕竟,能近她身的,除了娘娘这位‘挚友姐妹’,再无他人。”

君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强作镇定:“尊主慎言,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你我都无益处。”

“正因如此,我才说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枯苔君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娘娘想借我的手除掉南疆巫族,稳固自身地位,顺便查清当年前蛊王的余党;而我,需要娘娘在宫中为我提供便利,助我寻得蛊女,拿到生灵石。这生灵石乃上古神物,可助我修炼毒功大成,你我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他缓缓起身,走到君后面前,俯身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威胁:“何况,娘娘当年为登君后之位,暗中与我毒宗交易,用宫中秘药换取毒术的证据,我可都妥善保管着。当然,”他话锋一转,“娘娘手中握着的,我毒宗在大胤的暗桩名单,想必也收得极好吧?”

君后抬眸与他对视,眼中再无半分柔弱,只剩冰冷的制衡:“尊主放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本宫知道。在目标达成之前,这艘船,谁也不能让它翻了。”

枯苔君满意点头,转身走向殿门:“如此便好。天启城的戏,才刚刚开场,希望娘娘接下来的表现,不会让我失望。”

殿门缓缓合上,君后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放下茶杯,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一如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

“这四合洲,终归是我的!”

乌镇放榜之后,姜羽凭着榜首的身份,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出入南疆的由头。

他带着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封信,辗转来到了苍梧屿。

“母亲,您曾说这里是您的第二故乡,年少时在此遇见了父亲。儿子便从这里开始查起,只可惜书信早已泛黄,字迹模糊,如今只剩这个地名了。”

他摩挲着信笺上的褶皱,眼中满是坚定。

与他同行的,唯有玄武一人。玄武自幼不受父母待见,因身形高大俊朗,其父竟想将他卖给人牙子,用来生育更多奴隶,盼着能换些银两。

他刚学会走路,便被关在笼子里。幸得姜家主母怜其可怜,高价将他买回府中。

两人年纪相仿,玄武便做了姜羽的书童,朝夕相伴,情谊深厚。

玄武深知少主本性良善,曾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却因主母意外离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终日捧着那封书信,沉默寡言,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阴霾。

“二位是外乡来的吧?可要妥善保管好财物。这苍梧屿已不比十年前,如今盗贼横行,街上人人腰间佩斧,逢人便亮出来,自称是无妄阁的人。”

撑船的老者见二人面生,又未携带兵器,恐其吃亏,忍不住出言提醒。

“不知这无妄阁是何来历?”姜羽问道。

“这无妄阁可是大有来头!”老者捋了捋胡须,滔滔不绝道,“民间传闻,阁主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自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当年天地混沌,唯有无妄阁是一方清净之地,所以人人都想加入。据说这阁主无所不知,若能得他庇佑,便再也不用受边界盗贼的欺压了。”

“如此说来,这阁主倒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玄武接话道。

“非也非也!”老者摆手道,“他只做交易,凡事讲究等价交换。前几日还有个洗衣妇,以祖传的一块暖玉换得避开盗贼的路径;还有书生以珍藏的孤本换得仕途点拨,总之,只要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便肯出手相助。”

姜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倒要会会这位奇人。”

遂决定在岛上游历一番,探寻母亲过往的同时,也查清这无妄阁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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