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大会当日,幽篁阁主殿外的广场已铺开长宴。
“这女子身为邹家遗孀,一个寡妇,让她做代掌门已是不妥。如今又大张旗鼓地举办瑶山大会,这排场竟比当年老阁主办会的排场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名大腹便便的白发老者捻着山羊胡,手臂却在半空猛地一甩,声音亮得刻意,仿佛生怕旁人听不真切。
“听说这次瑶山大会,连季、宁、李三家都是被通知的,根本没和他们商量,啧啧。好大的派头。”
旁边穿青衫的汉子立刻凑话:“你们没听说?这次大会,季、宁、李那三家都只收到个通知,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李青茴这派头,是真把自己当仙门共主了。”
“呵,小女子行径。”
“我倒听说是李青茴找到了九尾玉,才急着办这大会。”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更细碎的议论。
“九尾玉失落这么多年,唯一见过其真容的苏家人都灭门了,哪那么容易找到。”
“这些年也不是没传出过九尾玉的下落,后来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假货,这李青茴一个妇道人家,怕不是被人骗了还当宝贝,巴巴地来献丑呢!”
几人交换个眼神,桀桀的笑声混在风里,又四散而去。
殿内主宴的首席案几,比周遭筵席宽出近一倍,红木台面光可鉴人,一眼便知其尊贵。主位坐的自然是李青茴,季沉明和苏如月坐在她左手侧,右手侧是前水千机宫宫主宁唯良与千机宫长老,苏如月的右手边,是御兽宗一行三人。居中者身着玄色长袍,面色如潭水般沉静,指节上一枚通体温润的玉扳指格外显眼,那是御兽宗宗主的信物,正是李青茴的长兄李玄荣。他左手边坐着二弟李皓蔚,蓝白色云纹长袍衬得人温文尔雅,手中素扇轻摇,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春风般的笑容。而李玄荣右手侧的席位上,坐着一位青衫年轻人。他肤白胜雪,唇色如胭脂点染,最惹眼的是一双墨绿色瞳孔,像浸在水中的翡翠。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动作慵懒,却偏生有股说不出的锐气,颜色之美连苏如月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如月的目光还胶着在那青衫公子的墨绿瞳孔上,突然感到有一双目光正向自己投来,她不动声色地转眸,视线越过满桌珍馐,落在斜对面的席位上。目光的主人面容俊朗清瘦,眉宇间拧着一道深深的褶皱,目光沉沉地锁在她身上,未有半分避讳。看他身着墨家标志性的医家长袍,苏如月心中已掠过七八分答案。
她指尖悄然拢在袖中,捏了个传音入密的诀,悄悄问季沉明:“怎么墨家的人也来了?他们不是向来不参与这种宴会的吗?”
季沉明也捏了诀回道:“李青茴生下那孩子后,生怕他遗传了邹溯之的不足之症,每过三个月便要去墨家请温语先生来把平安脉,只是这回不知怎的换成了这位。许是恰逢其会,被李青茴挽留下来了。”
既提到温语,苏如月心中便有十分肯定了——此人定是温旭。
不管是苏如月还是苏如星,儿时都与这位温旭大夫曾为玩伴,虽然多年不联系,已渐渐疏远了,但打个招呼总没错,于是苏如月脸上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朝着对面友好地轻轻点头,眼尾弯起的弧度里带着几分旧识的熟稔。谁知对面眉头非但没舒展开,反而拧得更紧了,眼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审视,直直地钉在她身上。
苏如月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对面的冷眼凝视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笑:“莫不是星儿何时得罪了他?”
“诸位!”
一声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嗓音骤然响起,瞬间压下殿内所有私语。主位之上,李青茴已缓缓起身,她身着暗金绣云纹锦衣,光线流转间,衣料上的纹路似有流光游走,本就昳丽的面容更添几分矜贵出尘,那眉宇间藏不住的英气,竟真要让人错认成哪家少年得志的翩翩公子。
众人皆望向她,李青茴目光扫过全场,眼神沉静却自带千钧之力。
“今日我幽篁阁举办瑶山大会,特邀仙门百家来此共襄盛举。各位道友虽修行之路各异,躬身济世之心相同,各执大道,护卫苍穹。也望今日各位道友秉持包容之心,摒弃门户之见,以道会友,以诚相交。愿此次盛会化作沟通的桥梁,能让大家畅所欲言,互通有无,亦盼诸位有所悟、有所得。诸位道友!畅饮此杯!请!”话音落,李青茴高举酒杯,鎏金杯中烈酒映着殿内烛火,她仰头饮尽,干脆利落间尽显掌门气度。殿下众人见状,纷纷起身举盏,齐声应和:“请!”
杯盏相碰的脆响里,苏如月感觉到,斜对面那道审视的目光,在她举杯时又重了几分。
“这也没提九尾玉的事啊。”殿中又有人悄悄嘀嘀咕咕起来。
“这九尾玉当真有下落了吗?若是找着了,也该商议出个门派来守护啊。”
“故弄玄虚,我看这李青茴是想独占两座神石。”
“从未有过一门守两石的先例啊。”
“从今以后,怕是就有了。”
“这平衡一旦打破,不免又要祸乱四起啊。”
“咱们这些小门小派,自然是希望天下太平,有些人未必这么想,当年嘉远......”
“嘘!”同伴猛地拽了他一把,眉头拧成川字,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警示。说话之人这才后知后觉地住了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慌忙缩着脖子四下张望,幸而殿内正重回喧闹,他们坐的角落又偏,那半截话并没被旁人听去。只是他握着杯的手,已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阁主。”终于有人沉不住气站了起来,乃是焚阳教的陈长老。众人大概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纷纷安静了下来。
“既然幽篁阁劳师动众办此大会,想来阁主已然寻得九尾玉踪迹。既如此,何不趁仙门百家齐聚,明说九尾玉在何处?更该议一议神石的守护章程才是!”
如今的仙门四家之下又有三大派,焚阳教、水云阁与万毒谷。若说这玄门百家之中哪门哪派寻找九尾玉最为积极,仙门四家不论,那便是这三大派了,谁能染指九尾玉,便有机会取代覆灭的嘉远苏氏跻身五家之列。陈长老这话,分明是替三大派挑明了野心。其它门派虽也眼馋的很,但终究实力不济,哪怕找到了,除非不让人知晓,不然恐怕也得拱手让出。
“陈长老倒是心急。”李青茴抬眸,目光扫过陈长老,又淡淡掠过水云阁、万毒谷的席位:“幽篁阁,确实有了九尾玉的下落。”
空气中掠过细碎的骚动,席上众人不免眼神交接,不用看也知道,表面上安静如断线之刻的众人,桌下必是手捏传音诀乱飞了。
李青茴继续道:“今日召开瑶山大会的目的之一也是告诉大家,九尾玉并未落入歹人之手,大家且可宽心。不过......”李青茴沉吟。
还有不过?众人暗自腹诽。
“不过幽篁阁暂时还未将九尾玉带回。”李青茴缓缓开口,语气讳莫如深,“其中缘由较为复杂,此刻不便细表。诸位尽可宽心,神石自始至终安然无虞。”说罢提起一杯,向季沉明和苏如月敬去。二人相视一眼,眼底皆浮起抗拒,这杯酒饮下,便似默认了其间关联。可虽是这般明晃晃的“牵连”,终究无从硬拒。二人无奈提杯,便见李青茴唇角已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季、苏二人肩头微不可察地一沉,无声叹口气,也只得将酒液咽入喉中。
殿中瞬间窃窃私语起来,会用不会用传音诀的都悄声讨论起来。
“果然是苏家女带给李青茴的消息吧。”
“依我看,神石怕是早就在她手上攥着了。”
“可我听说,苏家次女是个碌碌庸才,凭她怎守得住一座神石呢?”
“笨!没瞧见她嫁的是谁?季沉明可不是一般人。”
“怪不得老门主去后,季沉明像换了个人似的锋芒毕露,原先他在宗门里,不就是个不起眼的角色?”
“你们还不知道?季沉明本是私生子,老门主生前素来不待见他。若非沾了神石的光,这门主之位怎会落到他头上?”
“真的假的?他竟是私生的?这事儿我还是头回听说!”
“说不定他当日求取苏如星,就是冲着神石去的。一介私生,要立足谈何容易?”
......
话题逐渐发散开来,苏如月悄悄用余光观察季沉明,只见他面色如常,从容平静。
李青茴这是明摆着要将“私藏神石”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可偏生她从头至尾未曾明说一字,此刻若跳出来辩解,反倒落个“欲盖弥彰”的把柄,只能将这口哑巴亏硬生生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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