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我头仍然是昏沉沉的,身虚体乏。
叫做樱的女娃娃守在我床边,见我睁眼,异常兴奋地说:“仙长您果然没事,太好了!”
我说:“你这小家伙,什么叫果然没事?”
她一本正经道:“是玄御上仙说的,他说您只是暂时昏迷,不会有事的。您救了夫人,樱早就知道,仙长是好人,一定能救我家夫人的,谢谢您!”
想不到啊,我竟然还是治愈系的神仙?我不无欣喜地问:“怀容她没事了么?”
樱迟疑了一下道:“是暂时没事了,不过还是不曾醒。求求仙长,您再救救我家夫人吧,您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么?”
“我自然会想办法救她,你放心吧。”
我想下床,起身发现头发已经散开了,那根系头发的白色缎带规规矩矩摆在我枕边。樱说:“仙长您睡的时间有些长,我怕您不舒服,就自行为您解了头发,还望仙长莫怪。”
我笑道:“谢谢你!”
看着她,我忽然很想雪瑞。不知道他和毕方在鱼鲮岛好不好,是不是也曾想我呢?还有被师傅关了禁闭的翡翠,总是有些心疼她。
我正想着,樱已经抱来了镜子和梳子,奶声奶气地问:“仙长,樱伺候您梳头可好?夫人和白芷姐姐都曾夸我梳的头漂亮呢!”
我捡了个矮凳坐下:“想不到你这娃娃,还有这些本事。梳吧,让我瞧瞧。”
樱听了,将镜子在我头前摆好,之后转到我身后,煞有架势地开始了她的才艺展示。
我望着镜子左照右照,突然觉得,眼前这面镜子,有些不一般。
樱拿来的这面镜子,外表极为古旧,倒是镜面非常光亮,泛着淡淡的清辉。
我对樱说:“这古镜虽然模样差了些,却是仙气隐隐,倒是个稀罕物。”
“这镜子是我家夫人的,据说是个宝贝;我倒没瞧出什么稀奇来,只是夫人每天都要仔细擦拭几遍,宝贝得很呢!”
我再瞧那面镜子,镜面的光辉似乎又强了一些,镜中的影像却变得有些模糊了,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擦,却不料只这一下,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镜子中干脆什么都看不到了,白蒙蒙一片,那雾气层层叠叠,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无限深邃的空间。
我一时惊住,握着镜子没了反应。
樱从我身后歪过脑袋,好奇道:“咦?怎么没了影子?”
我问道:“你之前没见过这种情况?”
她摇摇头:“不曾见过,夫人也从未提过。莫非这就是镜子的奇特之处,做什么用呢?”
做什么用,她不知道,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我端着镜子琢磨其中的门道,却听门口有人说道:“揽镜自顾,若是个女子,这情景瞅来便顺眼多了。”
这话如此刁钻,不用看都知道来的是谁!
我把镜子往桌上一放,躺回床上闭目养神,樱却极有礼貌地俯身问好,退了出去。
玄御道:“看来你确无大碍。”
我打了个哈欠,想翻身,没翻过去。
“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呢?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他居高临下俯视我,面上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我瞪着眼说:“别老仗着自己本事强欺负小辈,叫人笑话,快解了我的禁锢!”
“笑话?”他走近两步,“鱼鲮岛的人也能用这个词讨价还价么?”
我无语。
他动了动手指,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反问道:“我能藏什么秘密?倒是上仙你,非要我跟着你四海八荒地乱晃,搞什么玄机?”
他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眼睛里看出点什么,良久才道:“你能以自身精气为怀容重生元神,就凭这一点,你便没那么简单!”
“重……重生元神?”我结结巴巴不可置信,这也是我干的么?
玄御道:“蛟珠虽灵,也不过是修补元神,而你却能以自身精气为怀容重生元神,所以我怀疑……”
“什么?”不知为何,我忽然紧张起来。
“我怀疑,你的真身是息壤,不仅因为你有重生元神的特质,也因为……你们太像了。”
我脑子空了一下,我竟会是息壤?怎么可能!
当初老鬼找上门来,只说师傅骗了他的息壤帮我渡劫,如此说来,我与息壤根本是没关系的,我的真身,不可能是息壤!
我把这想法说与玄御,没想到他却反问了个不怎么相干的问题:“你渡什么劫?”
我哭笑不得:“我渡什么劫?我什么劫也没渡,八荒**都知道我是闭关!”
玄御若有所思,我追问道:“你说我的真身是息壤,息壤不是在你那里么?”
玄御默不作声。
我又问:“你说我们太像了,是和阿九么?你说我是息壤,言外之意她也是?”
“我会查清楚你的。”他说完便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谁。
我拾起桌上的古镜端详自己,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我绝想不到的画面。
镜中的雾气慢慢散去,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林中有青石小道,有雅致凉亭,周遭仙气弥漫。我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再看,竟是鸿钧师伯的紫霄宫。
正意外时,只见从竹林深处蹦蹦跳跳出来一个小童,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穿一身青布衣,手里挥着跟竹枝,这个孩子竟是……小时候的我?
小童一路蹦跳玩耍,却忽然在路边一丛矮竹前停下,他面前横着一只三足乌,却是一动不动。
我开始隐隐约约记起点什么,我想起小时候,师傅经常带我去鸿钧师伯的紫霄宫,我最喜欢那里的一片小竹林,那里面有各种神奇的生灵,小虫子,鸟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大约是有缘得闻师伯讲道,又受天地精华浸染,它们多半是通了灵性的,时常与我逗趣,好玩得很。
一次师傅带我去紫霄宫,正赶上师伯开坛讲道,八荒**来了无数神仙精怪,紫霄宫里一时热闹无比。我因为追逐师伯送我的毕方鸟,误闯进道场,毕方四处乱飞,搅得鸡犬不宁,无奈之下,我被师傅带到了小竹林里,师傅在小亭子闭目养神,我便在林中玩耍。
我记起那时,我确实见了一只受伤的三足乌,腹部殷红一片,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很是可怜。我将它抱回紫霄宫的大殿,请师伯的小道童——依稀记得就是现在的昊天帝吧——给它包扎了伤口,之后我日夜守着它,吃饭睡觉也都不离身,整整守了三日,它才勉强能动一下,捡回了一条命。再之后,它慢慢康复,我看着他能蹦,能飞,看着他日渐强壮起来,很为他高兴。就为这,毕方到现在也耿耿于怀,每每抱怨我喜新厌旧,有了只三条腿的宝贝,就忘了他那只一条腿的鸟……
我回想着很久很久之前的事,竟不由自主地发笑:小时候的日子,多么的纯真无邪,多么的有趣……可是为什么,我会从镜子里看到那时候的事?
“离颜。”不知何时,苍尘已经站在了门口,阳光打在镜子上,又反在他脸上,有些刺眼。
“苍尘你来得正好,这镜子奇妙得很,是怎么回事?”
他走近我,望了眼古镜道:“你看到了什么?”
方才那段影像已经消失,光亮的镜面映出一身素白的我,和我身后一身黑袍的苍尘。
我道:“我看到了我小时候的事,”我伸手一比,“那时我才这么大,若不是方才看到那一幕,我大概就快把那时侯的事忘光了。”
“是不是和一只三足乌的事?”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轻轻一笑:“那只三足金乌,名叫‘三八’,你给它起的名字。”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些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很小的时候,确曾把岛上那些树精藤怪、虫精鸟仙都编了号,毕方的编号是“二”,这只受了伤的三足乌来得最晚,排到它这,正好是三十八号……
苍尘说:“三八在鱼鲮岛养伤那段时间,你亲自喂水喂食,照顾它无微不至,怕它体虚惧寒,夜里睡觉也把它抱在怀里,为了助它痊愈,你还偷了道君准备送给女娲大圣的丹药,被道君罚入涵空洞思过,后来……”
我叹口气:“后来,它便不见了,我从涵空洞出来便再没见着它。我曾向毕方打听过三八的下落,毕方说它死了,我是不大相信的,我猜想,多半是被师傅逐出岛去了。”
苍尘一笑道:“那只独脚鸡一定没有告诉你,你刚踏入涵空洞,他便立即跑去找三八打了一架,结果打输了。”
我仔细想想,我找毕方问话时,他确实一幅挨了揍的样子,眼角的淤青还没有散,回话气鼓鼓的。
我问苍尘:“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眸光幽深。
我似乎是一下子顿悟,结结巴巴道:“你,你是……那只三足金乌?天,我救的竟然是妖皇帝俊?”
他轻轻抓起我的手,“离颜,我欠你一份情,前世没有机会报答,希望此生,我可以还你。”
我怔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飞快地抽回手道:“等……等等,这太不可思议了,你竟然是三八,是妖皇帝俊?这怎么可能呢?帝俊是应天而生,想那修为是何等厉害,怎么可能会伤成那个样子?况且三界中,又有谁能将他重伤至此,我不相信。”
“也难怪你不信,”苍尘说,“伤我的是元始天妖。”
我又是一惊。自我出关以来,“元始天妖”这个名字我反复听到,据说元始天妖乃太元圣母污血所化,暴戾之极,洪荒时杀生无数,幸而被玄御封印,众生才得脱难,三界得以太平。
我感叹道:“想着三……你当时的伤,与元始天妖那一战,一定是异常惨烈吧?”
苍尘说:“那时天庭初立,我与东皇太一统领妖族,执掌天界。元始天妖不知受了何人挑唆,自视万妖之祖,誓要寻我跟太一一决生死……”
我插口:“元始天妖受人挑唆?”
“那元始天妖强则强矣,却无甚头脑,只知狠打狠杀,不会在意名头地位,他此番抬出万妖之祖的身份,我料想,多半是背后有人挑唆。”
“洪荒真是个混乱的时代……哦,你怎么会出现在鸿钧师伯的紫霄宫呢?”
“我是在回金乌行宫的途中遇到了元始天妖,那时我尚未参透河图洛书的秘密,洛书的威力无法尽数发挥出来,那一战,我被他伤得很重。我负伤而走,他紧追不舍,无奈之下,我只好转而奔向鸿钧道祖的紫霄宫,因为我想,这妖怪再狂妄,也断不敢闯入紫霄宫行暴,那样的话,我或许还有生机。岂料我刚入小竹林,还未及赶赴道场谒见道祖,便体力不支了。不过幸好,你在那里,我想,这也是因缘契机吧,离颜,我们是有缘的。”
我笑了一下,望着眼前高大威武的男人,我还是无法把他和记忆中的“三八”联系起来,这太难为我了。
仿佛是猜到了我心思,苍尘开口出奇地温柔:“你会慢慢习惯我的。”
我更加不习惯,问道:“苍尘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从这面镜子里能看到我小时候的事?”
“因为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
我没听懂:“你说得再清楚一点?”
苍尘拿起桌上的古镜细细抚摸,喃喃说道:“它叫‘明尘镜’,这里面封存了我很多的记忆。你方才看到的,不过是我记忆的一部分罢了。”
“为什么要把记忆封在镜子里面?”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觉,你竟对自己的从前毫无所知,你还会不会坚定自己是谁?”
我皱皱眉,听起来像在说我?
他道:“我曾经以为,我只是丹穴山一只普通的火凤,得蒙凤王垂爱,荐我拜入火云宫门下。六万年前,赤螭子脱出无间道,引魔军大举来犯,我奉师命帅天军迎战。当时三位师傅赐了我一面镜子,用来瞭查敌情,便是这面明尘镜。也是自那时侯起,每每面对这面古镜,我总有些恍惚,仿佛我与它本就是熟识的,并且在我脑子里,时不时会闪现一些细碎的影像,像是我的记忆,很奇妙,也很折磨人。直到三百年前,随着我的修为再次突破,我终于记起了过往种种,记起了前世纠葛,好长时间,我都没办法定位自己……后来,我便把一些记忆封存进了这面镜子,一些能让我认清自己的记忆,还有,一些我不想忘记的人。”
他这两世,落差太大,一世万圣之尊,一世寄人篱下。
“离颜在心疼我么?”笑容淡淡的,却藏了落寞。
我低头:“我以为,这是怀容的……”
“是我送给她的。她初来天庭的时候和阿九一样,十分怀念凡间的人事,这面镜子能窥见凡世种种,我便送与了她,只是她无法驱动它,她每日擦拭,也不过是个安慰罢了。”
“阿九?”他跟阿九也有关系的么?
“她是我前世的一位故人,说起来,你们很像。”
“有多像?”
“几乎一模一样,我初见她时,几乎将她认作了你。”
“哦,玄御初见我时,也差点将我认做了她……我能不能见见她?”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她已不在这世间,那是前世的事了。”
气氛有些冷场,我转而问道:“怀容她还好么?”
他脸上显出些许安慰:“暂时没事了,若不是你救她,刚才那种情况,我真的不敢想。”
“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有这种本事,听起来可笑吧,我最近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怎么这么说呢?”
“玄御说我能重生元神,这很不寻常,还问我是谁。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神仙,不可笑么?”
“离颜……”他又拉我手,我仓皇后退了两步道:“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给人看见多不好……”
“你在我面前还装么?”他笑道,“我们曾经贴身而眠,你忘了么?甚至还……”
“停!”我深吸口气,“那是三八啊,是只……鸟,不可同日而语。”
他眼底尽是狡猾:“那离颜现在还避开人洗澡么?”
“啊?”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恍惚记起小时候云绯帮我洗澡,好像三八就停在了浴室的窗棂上……
我恨死了三八这只遭瘟的鸟!
他的声音轻轻的:“你脸红了……很可爱。”
我恼道:“偷看人家洗澡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事出去就不要说了。”
他笑:“自然,离颜不愿泄露真身,我当然替你保密。”
我叹口气,三八变成了苍尘,还真叫人费心。
他言归正传:“对了离颜,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会离了鱼鲮岛,跟玄御在一起?”
“这个么……都怪我师傅棋艺不精,棋品又太臭了。”我是被师傅输掉的筹码,这真让人尴尬。
“可是赌输了,赔了你?”
他怎么能这么聪明呢!我说:“至于玄御为什么跟师傅要我,我却不知道。”
“我想我知道。”他道,“他找我谈阿九的事,告诉我阿九的真身是九天息壤。我真是迟钝,要到今日才了解这些,我终于明白昔日她为何会命丧混元金斗。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她……”
“此时懊悔,不嫌太迟了么?”玄御去而复返,隔着门冷冰冰地开口。
真是个刻薄的人,见苍尘不语,他转向我道:“走吧。”
“你要带他去哪里?”苍尘先我发问。
“先管好你榻上的姑娘。”玄御说着迈步走开。
我冲苍尘笑笑:“他就是那副欠扁的样子,你别理他。我要走了,你照顾好怀容,我们会再见的!”
“离颜。”他在背后叫我,我挥挥手跟着玄御出了将军府。
一路上我想着小时候“三八”的事,那只小小的三足乌,又机灵又乖巧,却没想到它竟然是的妖皇帝俊,更没想到的是,与“三八”的再次重逢,他竟然是以一个落魄将军的身份。沧海桑田,我忽然觉得,没有了记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玄御回头撇我一眼:“在想苍尘么?”
“要你管。”我撇回去,“我们去哪儿?”
“找地藏王。”
一听他说要去找地藏王,我突然止步。去冥府?那地方比老鬼的冥洞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不走了?害怕?”
我不服气:“笑话!我是觉得,那地方乌烟瘴气没什么好玩的,不去也罢。”
“放心,有我呢。”
这家伙何时变得如此体贴了?我正纳闷,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再惹我的话。”
就知道他不是这么温柔的人,我诅咒他一个跟头摔下九重天去!
更新更新,我在努力码字,亲们要鼓励我啊~~
我想看大伙冒泡儿,想看页面那几个数字飞涨,想被包养~~我乖乖地等着大伙虎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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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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