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物一愣:“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
“这气息,似曾相识……”
原本战成一团的苍尘和冥河不知何时停手,冥河的声音先一步到达我跟前,带着颤音道:“青……青冥尊者,真的是你么?”
“青冥?”看得出老怪物在努力回忆。
“你还真是没脑,也罢,不如让我来提醒你一下!“言罢右手一翻,一把青光熠熠的长剑赫然在手,耀眼的光芒从剑身射开,我听到了周遭人的惊呼。
老怪物双目陡然睁大:“鸿……鸿蒙剑!“
“想起来了?“
“当年老子险些死在这把剑下!它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笑话,这是我的剑!今天我再送你一程,你该感到荣幸!“我话音方落,冥河竟第一个提剑刺了过去。老怪物对他十分提防,稳稳地避开了。
冥河一击落空,待要回身再刺,却见一个修罗小卒连跌带撞地冲了过来,高声叫道:“出大事了,教祖!海眼那边不晓得怎么回事,海水正在被净化,且蔓延速度极快,弟兄们已经死了好多,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血海和我阿修罗族就要完了!那里幽深险峻,弟兄们没法探查,求教祖赶快想办法!”
元始天妖突然狂笑起来,声音振聋发聩。
苍尘第一个奔向了海眼,冥河望了我一眼也跟了过去。我笃定玉净瓶在那里.于是紧随其后,听到玄御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还在呢,元始天妖!”
原以为深入海眼会有所收获,却不料我们赶到时,只见到了无数修罗族的尸体悬浮在已被净化了的海水中,真阴之水的气息尚在,却未见玉净瓶的半点影子——看来又被谁带走了,我们来晚一步。
“中计了!“冥河愤懑地低呼。
“是调虎离山,”苍尘道,“不晓得玄御上仙和老怪物如何了?”
待我们匆匆返回,只瞧见阿修罗族正在清理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天军全军覆没,阿修罗族伤亡惨重。可见我们离开后,两族又有过一场厮杀。而遍寻玄御和元始天妖,却是连半点影子都没瞧见。
但我却一眼望见了翡翠,她倒在地上,身上还缠缚着那条白绫,只是已被鲜血染红,数支枪戟和冷箭深深插进她的躯体里,她的头颅已滚落一旁,被砍刺的不辨五官……我怔怔地站着,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冥河大喊:“谁干的?谁允许你们乱杀的?”
一个小夜叉灰头土脸地回禀:“教祖,这畜生挑起战端,杀我族众,眼见她被困,弟兄们怎肯饶她?不过,也不光我们,天军对她也是毫不手软的,她的头都是天军砍下来的……”
“够了!”冥河蹬他一眼,望向我。
“死都死了,算了。毕方呢,你们不是连他也一块解决了吧?”
先前的小夜叉见冥河对我有所顾忌,回答也谨慎起来:“是那只一条腿的大鸟么?方才瞧他它趴在地上,兄弟们觉着新鲜,就叫血智长老带走治伤了……怎么,它是您的坐骑?”
“没死就好。”
冥河立刻吩咐:“告诉血智务必救好他!还有,谁瞧见玄御上仙和那老怪物去哪儿了?”
“方才两军混战,不曾留意……“
海啸声越来越大,腥咸的海风卷着浓重的煞气四下奔涌,变天了。
“不如先回大殿再做计较?”冥河从旁建议,我点了点头。
血海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再踏入这方熟悉的地界,竟是步步发沉。冥河与苍尘在我一前一后,全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重而压抑。
我在幽冥王座前止步,望着这方以血海特有的黑玉打造、雕有繁复花纹的宝座,有一瞬间失神。
冥河道:“请上座。”
“那是你的位子。”我在一旁坐下,打量着眼前的血海众将——昔日的旧识已无一人在列。冥河刚要引着众人施礼,我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待到众人退出大殿,他才谨慎道:“让那老怪物跑出来,是我看护不利,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他怒指苍尘,“他竟来无理取闹,为了讨什么真阴之水,召来天军挑衅血海,打杀我族众,我被逼出海应战,才让那元始天妖钻了空子,逃出生天!苍尘,这一切,你要负全责!”
“冥河!”苍尘也不甘示弱:“帐可不是你这么个算法!我并不晓得元始天妖被封印在血海,无意助他脱逃!我来也并非是为挑衅血海,我只身来求真阴之水,奈何你修罗族蛮不讲理,只知打杀,灵犀将军不放心我,才带兵赶来接应。若论损失惨重,你族不过是些伤亡,我一万天军却是全军覆没,就连灵犀将军也丧命在此……”
“我不听你叫嚣!”冥河挥着手打断他,“这场祸事因你而起,你必须付出代价……”
“够了!”我觉得烦躁,问苍尘:“你要真阴之水,可是为了救怀容?”
提到怀容,他脸上的怒意淡了些:“息壤我已经拿到了,只差真阴之水,怀容便可以活命。”
息壤在鬼祖那里,他被玄御重伤从而隐匿,苍尘要找到他并且拿到息壤,想必是花了大工夫。我脑海中浮现出在九重天见到的那个柔弱的凡间女子,继而是小顾流着泪的脸,她拉着我的衣袖,哭喊着说:“姐姐,你不要去,我不让你死……”
我闭上眼,再睁开:“怀容,她如今怎样了?”
“情况不妙。”
“《元圣阴阳经》也没用么?”
“我曾拜谒紫霄宫,没能见到道祖,他的小童传话说,九万年前道祖已将这经毁去了。”
我有些意外,仿佛这经书的存在,只是为了救我一命。
他沉了沉气道:“我晓得今日所行有些莽撞,可为了拿到真阴之水,我别无他法。”
“是谁告诉你真阴之水在这里?”
“我在路上遇到过几只鹏鸟,从他们口中得知,真阴之水可能被带来了这里。我也曾想过,这消息或是谣传,但为了救怀容,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去尝试。”
“几只鹏鸟?我在来血海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些鹏鸟,全都死在了山坳里,是你杀的?”
“不是。”顿了顿他又补充,“自神魔大战之后,我再不杀生,包括今天,我也没杀血海一兵一卒。”
“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你没杀人,我血海那些冤魂要去哪里说理?你口口声声说你只为救人,我阿修罗族众就要白死?我不管你要救的是何等要紧之人,我血海平白遭劫,便是打上九重天去,也要讨个说法!”
“魔族还未攻来,你们便要先行了断了彼此?”我打量他二人,全都脸色阴沉,怒火中烧。尤其冥河,恨不得将苍尘力斩于座前他才甘心。
久远以来,血海与外族鲜有来往,他们安于这一方血污之地,不问世事,倒也也怡然自得。只是阿修罗一族天生暴躁,今天天军这一闹,冥河愤怒难平可想而知。
而苍尘虽然是始作俑者,可如今这个局面,我猜想他也不曾料到。如此说来,他心里恐怕也有委屈。况且天军一下子死了一万,还有个什么将军也是个倒霉蛋,苍尘在昊天帝那里恐怕也不好交代。
翡翠说得不错,修罗族和神族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他们都没有那么伟大,这笔血债不容易抹掉——冥河若不追究,则无法面对族人,苍尘若无说法,则无法面对天庭。
苍尘相对冷静些:“你方才说起魔族,是什么意思?“
“我猜你遇到的那些鹏鸟,便是魔族中人。”
他眉头微蹙:“我被利用了……”
“他们巴不得血海和天庭互相残杀,最好你们两个今天就死在这里!”
“魔族?”冥河若有所思,“可是大苍烬王那一支?”
“大苍烬王虽然死了,但显而易见,魔族野心可有增无减呢!”
冥河瞥一眼沉默的苍尘:“六万年前那一仗,倘若将其余孽斩尽杀绝的话,这些杂碎今日也不会又出来兴风作浪!“
苍尘怒目,却没接话。
“据我所知,这一切的背后,是一条叫做赤螭子的红龙在作怪!这孽畜蓄谋已久,一百多年前便选好了翡翠这颗棋子,翡翠从鱼鲮岛盗出真阴之水,引来天军跟修罗族相互残杀,再趁乱放出元始天妖。眼下翡翠已死,元始天妖这个无甚头脑只知狠打狠杀的怪物,必然是他们接下来要大做文章的棋子。”
一个小夜叉进来叩禀:“教祖,血智长老救回来的那只大鸟醒了,他喊着要见‘离颜’,长老还说,血海的煞气太重,最好给他换个地方养养。“
“离颜?”冥河显然并不认识。
“眼下要紧的,是避免血海和九重天起更大干戈,以免魔族从中取利。”我望向苍尘,“魔族下一步动向不明,但其祸心已现,昊天帝也该早作打算。你还是先回去,禀明来龙去脉。对了,让毕方跟你一起去吧,他是鱼鲮岛的人,好说一些。”
苍尘走近我,一双眸子狭长幽暗。他望着我良久才道:“九柯,离颜,还有眼前的青冥,是同一个人,对么?“
“一句话我也解释不清……“
他面色仿佛笼了一层纱,竭力想遮住复杂的情感,顿了顿道:“那么,可否请你救救……小顾。“
“我会想办法。“
他又盯了我片刻,这才随报信的夜叉一道离去。
“他就这么走了?”冥河指着苍尘的背影问我。
我望着眼前的老头,他行事果决,一双眼睛精光毕现,已全然不是记忆中冥河的样子。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冥河,一如此时的毕方,年轻率真。而如今,他已苍老得生出皱纹,身躯也不再挺拔,却以一身的心机和威严,执掌着阿修罗界,名震洪荒。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他问。
“让我想一想,你对族里也该有个交代,你先去吧。”
他有些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我闭眼仰在座上,感觉幽冥大殿忽然变得死一般寂静。脑中短暂的空白之后,昔日种种便如潮水般涨了上来。我终于破开了封印,恢复了记忆和修为,可我并没因此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无比沉重。
很久很久以前,早到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便是那些记忆也遥远得仿佛故事,不像是真的,只是我心里清楚,它们都曾存在过。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已轮转几世,从青冥到离颜,从离颜到九柯,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这一个大轮回,实在是沧桑得很。
回想起跟幽冥血海的一段因缘,很多细节记不清了,印象中那时鸿蒙初开,幽冥血海也刚诞生不久,天地间圣者寥寥。后来,有个自号鸿钧的道人不晓得从哪弄来一兜子法宝,在分宝崖搞大派送,吸引了八荒**无数的精怪前来讨喜。我远远瞧着,有人扛走了盘古幡,有人抱走了太极图,有人顶着混元金斗,有人在玩金蛟剪……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红发小鬼什么也没捞着,众人都散干净了,他仍痴痴地在崖下跪着。
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喂,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他抬起头,我竟吓了一跳。我生平从未见过丑陋至此的人,都说后世诸明王丑陋至极,可若跟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简直堪为天人!
他因我的反应越发委屈,哽着声道:“你也嫌我丑是不是?他们都嫌我丑,说我配不上任何一件法宝!”说话间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我拉起他:“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叫冥河,来自幽冥血海。我法力不好,赶了好几个月才到了这里,却是两手空空,我不甘心!”
“幽冥血海……”我想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印象。“你是阿修罗族?难怪……”看到他的表情,我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因阿修罗族天生男的极丑,女的极美。我问他:“你想要什么宝物?“
他想都不想道:“什么都行,只要好使。”
“你还真实在!你要法宝做什么?”
他眼里开始冒火,恨恨地吐出俩字来:“报仇!”
“报什么仇?”
“你是谁?“他警觉地问我。
“我叫……青冥。”我随口编了个名字。自我有意识以来,鲜与人接触,从未有人问过我叫什么,我也从未意识到,我该有个名字。
终于要揭开最后一层背景故事了,离颜和幽冥血海以及玄御的渊源,关于这些插曲,曾经一直想写也写不到,真是憋死人,后续的故事应该顺畅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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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2 鸿蒙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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