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黯下来,语调沉重:“倘若有一天我遭遇不幸,可否劳烦你,带回我的尸身,和这十二滴精血放到一起。它们与我息息相通,说不定我还有机会重生。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忧心,我死后我这一族无处安身。”
“你有什么打算?”
“偷袭敌人的巢穴!”
“底细摸清了?”
“娑罗送回消息说,仇家自称魔族,为首的号大苍烬王,盘踞之地唤做大魔焰城。”
“你们派进去的细作是娑罗?”
“她是我血海最美的女人,舍慧长老说,既然要做,须选一个能将敌首一举俘获之人,否则打草惊蛇,必招来更大祸患。其实我并不想她去,这本是我该承担之事,却让一个女人去身赴险境。”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明日大苍烬王将正式迎娶娑罗,届时整个大魔焰城同庆,我便袭其不备,必能一击命中!”
“你亲自出马?你有几成把握?大魔焰城的地形、守卫、敌人的实力、数量可都尽知?”
“大魔焰城的入口、地形和守卫,娑罗已悉数告知,我唯一不确定的是大苍烬王的实力,这也正是我今日有求于你的原因,倘若我此去遭遇不测……”
“既无万全把握,何必急于一时?”
“怎么你也和舍慧一样?敌人下落既已知晓,我岂能坐以待毙?我族虽是新生未经历练,但我绝不怯战!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好久,不血尽前仇我岂能甘心?这一仗我一定要打,且一定要赢!”
他带着意气,但心意已决,我不再言语。
次日拂晓,冥河带人出发了。因是偷袭,他带的兵甲并不多,只有一千。我和舍慧送他出海,舍慧满面愁容,这个先知智者,似乎已经预见了结局。
送别冥河,血海起了滔天风浪,舍慧望着数十丈高的血浪凶猛地拍击岩岸,良久无语,表情肃穆地犹如默哀,我叫了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直到我在他耳朵边大喊:“回去吧,人都走啦!”他终于回神,“哦”了一声。
回到血海,我单刀直入:“冥河昨天求我,会不会也是你的主意?”
他倒是坦然:“是我的主意。教祖去意已决,我心乱如麻,思前想后,这是最后一道保险。教祖不肯劳动外人报仇雪恨,但求尊者看在与我教祖的一番交情上,必要时,保他一命!”言罢直挺挺跪了下去。
“你能预见未来?”
“这是我为教祖做的最后一点努力了,”他眼眶发红,“实不相瞒,我大限将至,连卜算之力也变得十分虚弱,我看不到此战的结局,但预感十分不好!”
“所以你此前求我,也是因为不能再守护冥河,你放心不下他。”
“我教祖年纪虽长,但在我眼里,与孩童无异,他耿直仗义,我不忍他受难,亦不愿见我族初初诞生便遭灭顶之灾,怎奈命至尽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苍老的脸上毫无光泽,深陷的眼眶通红湿润。他用老父一般的心守护冥河,如今终于要到了撒手而去的一刻,内心的眷恋、担忧和不甘全写在了脸上。
我扶他起来:“我答应了。”他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当天夜里,有小夜叉含泪叩禀,舍慧长老羽化了。
坏消息接踵而来,如舍慧所担忧的那样,冥河他中了大苍烬王的圈套,全军覆没。魔族派了娑罗做信差,这个被冥河费尽心思打入敌人内部的细作,一开始就在别人的反算计中,大苍烬王将计就计,利用她引冥河自投罗网。娑罗声泪俱下地哭诉完一切,自刎殉主!
舍慧既死,冥河下落不明,血海一下子没了主事之人。舍慧临死前嘱托色尘护法,若教祖不归,则秘不发丧。可色尘无力服众,暴躁的族人手执兵甲,欲冲出血海为主报仇,场面一时难控!我抬手划出一道屏障,封住了幽冥大殿出口,喝道:“倘若你们出得了此门,随你们打杀,否则就给我乖乖呆在这里守灵!”
离开幽冥大殿,我径直去往弥生坛,虽是禁地,那里却无一兵一甲防守。十二根丈围的黑玉石柱撑起了一座大殿,推门而入,殿内空荡荡的,正中一座祭坛笼罩在一片红雾之中,其上一个蒲团,料想是冥河打坐之处。我巡视四下,冥河封印十二滴精血之处着实隐秘难寻。
我于是给整个弥生坛施下结界,之后打算闯一闯大魔焰城。
我按着当日冥河开启魔域入口的方式,寻来一根之前被魔焰焚烧剩下的修罗族人的白骨,默念娑罗告知的口诀,果然,一道黑色之门出现了!踏进去,一片迷雾,不见道路,不辨方向。
想到魔族既派娑罗回来挑衅,必是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迎接前来寻仇的下一批修罗族人,那么这道门和这个通道,便可疑得很,极有可能来者一踏进门来,便已进入了魔族的视线之下、罗网之中!
我于是隐去身形,封住气息,尝试探索出路。不消片刻,便听一个声音道:“尊驾既有心造访,何不现身,畏畏缩缩,岂是君子行径!”
“有客到访,迷雾障路,是你们无礼在先吧?”我话音刚落,便觉一道凌厉的旋风贴身而起,我本能地以灵力弹开,在周身三尺之外划出一道结界。迷雾中似有东西被刮卷着摩擦挤碰,声音不绝于耳,待细看时,竟是大大小小的骨屑,被狂风旋成了无数利刃。
魔族真是狡诈,引我发声从而确定位置,之后再骨刃加身!我道:“若我猜得不错,那些冒失闯入的修罗族人,便是这样丧命的吧?”
“哈哈哈……”先前的声音大笑起来,“看来你确与那帮蠢物不同,你是谁?”
风渐渐止息,周遭的迷雾迅速褪去,眼前豁然开朗,景致却是触目惊心,这里俨然一片刑场!放眼望去全是尸体,横七竖八且都不完整,再细看,竟是日前出发的修罗族人。没想到他们壮志满怀地出海,出师未捷竟都死在了这里!
我现身四下打量,没有看到冥河。
“他不在这里,一族之君,怎么也不能是这样的死法。”话音落下,一丈之外赫然多出一个人,黑袍广袖,头包黑巾,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问他:“那他在哪儿?”
“阁下是谁?”
“你又是谁?”
“在下魔族守坛七夜。”
“冥河在哪儿?”
“你不是修罗族,你跟冥河是什么关系?“见我不答,他冷哼一声:“不说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要死之人!“他身形极快,说话间已向我出手,只是刚到我跟前,我的右手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
“还想活命便告诉我冥河在哪儿?”
“他已经死了!”
“他化成灰我都要,说!”我手上加力,他痛苦地闷哼一声。
另一个道声音道:“何方高人驾临敝地?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卒,有话不妨与我说。”
我斜眼望去,好大排场!一群身形魁梧、与七夜有着相同装扮的家伙簇拥着一个更加魁梧、横眉吊目、方脸大耳、浓须虬髯的家伙徐步走来,他一身黑衣,外罩大红袍,额上有一枚火形印记,我推开七夜道:“你便是大苍烬王了?”
“正是,你便是修罗族请来的救兵么?”
“冥河他欠我债,我来讨还。”
“呵呵,只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死了。”
“既然你杀了他,那不如你来还吧。”我懒得再废话,一道灵气打过去,他身边徒众早有防备,瞬间挡上来,做了他的肉盾。后背突然一凛,在肉盾掩护下,虬髯怪已向我出手,他动作之快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闪身避开,反手回击,竟不料打出去的灵气又被炮灰挡下了。而虬髯怪已飞身远离,众多的魔族兵勇从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密密麻麻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不禁怒道:“堂堂一族之主竟接二连三地使用肉盾,你还要不要脸?既然你如此罔顾族人性命,我便替你了结干净!”言罢我右手一翻,鸿蒙剑已赫然在手,剑锋微动,一片炫目之光四散开来,无数条刺目的光线如利刃般射向四面八方,那些将我团团围住的魔族兵勇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我怒视虬髯怪:“冥河在哪里?”
他嘴角微动,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瞬即逝。同一刻,我发觉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魔族死士的包围之中,他们不晓得从哪里涌现出来,数量竟比刚才还要多。
“真是没有长进,你只有区区如此手段么?”我望向虬髯怪,手腕微动,在刺目的光芒中,那些魔族兵勇再次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哈哈哈!”虬髯怪突然大笑起来,“我随时可以召唤无数兵勇,随你杀个够吧!”
情况有些诡异。
我打量着再次将我围住的魔族兵勇,他们脸上全无惧意,手执兵甲一步步围逼上来。这种小花招,不过是无意义地拖延!鸿蒙剑微动,仅凭剑压,已足以终结他们。几轮围攻,魔族的尸体已在我周围累如积墙。
莫名的,我脑中浮现出被修罗夜叉抬回去的烧焦的尸体……
中计了!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便见那些尸山上突然窜起了熊熊大火,黑色的火苗如鬼魅般狰狞起舞,将我困在其中。乍起的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入耳尽是被灼烧得噼噼啪啪的骨裂声。虬髯怪得意的狂笑声从风中传来:“任凭你是来救人还是来讨债,进我魔域容易,只怕你没命出去!哈哈哈……”
黑色的火苗充斥四面八方,我仿佛被扣在漆黑的热锅里烤。保护结界不起作用,热力穿透过来,周身灼痛异常,连脚下都越来越烫。我明白此火绝非一般,倘若不能尽快脱身,要不了多久便会丧命在此。
虬髯怪在外大喊:“把冥河那小子带这来,我请他看场好戏!”
这样说来,冥河他还活着。
我屏息凝神,试图以冰封破解这场困境,却只在身体周围稍稍降温,对熊熊燃烧黑色邪火似乎并无影响。
虬髯怪大笑:“没有用的,这是灭世之火,便是你将自己冻成冰块,它也能将你吞噬,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你慢慢享受吧!哈哈……”
“青冥,是你在里面吗?”冥河痛苦地呼声传过来,中气虚弱,必是内伤严重。
“青冥?”是虬髯怪的声音,“从未听过的名号……无所谓了,反正是要死在这里的,不过那把剑倒是个宝物,焚毁了有些可惜呢!”
“报告大苍烬王,又有修罗族人闯进来了!”
我心下一动,又一批来送死的!
虬髯怪的声音更为得意:“这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冥河,我们一起来重温先前那一幕如何?你可要好好欣赏!”
“卑鄙!我血海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歹毒!”冥河愤恨地咒骂。
“并无仇怨,说起来我们还是邻居。我这大魔焰城就在你血海岸边,只不过这是方灰烬中的世界,终究不如外面的世界精彩广阔。怎么办呢,我要出去,只能借你的地盘了。”
“只要你放过他们,答应我不再伤害阿修罗一族,我可以把一族君位让给你!”
“好天真!你看你那些族人,个个横眉冷目手执兵刃,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我放过他们,他们能放过我吗?话说回来,谁稀罕你那一族君位,我杀了你照样能占领血海,你就给我慢慢欣赏吧!”
愤怒的冥河破口大骂,不过他的叫骂声很快便被阿修罗族呼天抢地的哀嚎声淹没了。
我闭着眼,火墙外是如何一番血腥场景,可想而知。
握着鸿蒙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虎口渗出血来。剑身开始嗡鸣轻颤,积聚在剑身的寒意越来越强,光芒也从青光逐渐转红,我用尽全力向虬髯怪的方向挥出一剑,一道红光劈开了黑色火焰,朝着虬髯怪急速飞去!
虽然只是一瞬,火焰便又闭合,我仍是借此空隙脱身而出,也看清了冥河的处境:他浑身鲜血淋淋,尽是被骨刃割开的口子,手脚被捆,困在结界中任黑色火焰烘烤!
“不可能!”虬髯怪的声音带着疼痛、愤怒和意外。我那一剑,削掉了他一只手臂。他捂着伤处,不可置信地瞪着我:“魔焰不可破,只能以生体相祭,怎么可能被你的剑压斩开,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去问那些亡灵吧!”我再一剑挥过去,他仍旧是惯用的伎俩,召来肉盾替他档下。所不同的是,这次被击中的魔族兵勇如烟尘般灰飞烟灭。虬髯怪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手中泛红的宝剑,张了张嘴道:“毁……毁灭元神么?”
“ 你终于怕了?”我逼视着他。
他突然狞笑起来,声音里全是狠戾:“怕,我怕你会后悔!”说话间,他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冥河,手中一枚骨钉已指在了冥河眉心,那里是元神所居。
“想威胁我?”
他冷笑一声:“这枚骨钉一旦打进去,他的元神轻则重创,重则破灭!”
“我不受人威胁,既如此,不如让我来了解他!”我一道灵气朝着冥河眉心打过去,冥河应声倒地。
虬髯怪稍一发怔,我已逼近他跟前,剑尖指在了他的眉间。
“觉悟了吗?”
“我猜到了你们是一伙!”他斜睨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冥河,“你是怕我伤害他所以先下手为强,护住他的元神!”
“你也不笨!”
远处传来修罗族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尊者救我!”
“救命啊,青冥尊者!”
“啊——”
虬髯怪瞪着我道:“还真是狠心哪,眼睁睁看着你的人痛苦哀求也无动于衷!”
“你不也如此,你让你的族人当炮灰给你垫背时,不是连眼睛也没眨一眨。”
“你放了我,我放了他们……”
我手一动,剑尖已经刺破他的眉心,暗黑色的血珠冒了出来:“你还没学乖,我不受威胁的。”
他的眸光猛地一亮,竟变成了血红色。四周那些尸体——无论是修罗族的还是魔族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借着风势肆虐,似乎要将这世界燃烧殆尽一般,四下的哀嚎声惊心动魄!
虬髯怪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阴邪和绝望:“只要我一死,这里便是迷中之迷,你休想找到出口全身而退,这方世界会坍塌幻灭,你会跟他们一样,要么被骨刃削成碎片,要么耗尽元神湮灭在这里!”
“是么?”执剑的手突然一紧,宝剑直直刺向他的眼睛。
“啊——”一声响彻八方的凄厉叫喊。
狂风中的无瞳之躯缓缓倒了下去,已无生命的躯体如灰烬般段段飘散,被卷进风里。
嘴角勾起一抹笑:“大苍烬王,你太小瞧我青冥了。你这双赤瞳不错,我收下了。”
这场大火和狂风,直到将场上一切消灭殆尽才渐渐止息。我不晓得死在骨刃和魔焰中的修罗族和死在我剑下的魔族究竟有多少,直到四下漫出的雾气逐渐遮住视线,我才发觉,只有我一个人执剑而立,周遭已是死一般寂静。
每次看到有作者说日产上万字的时候月某就羡慕得很,我最多憋出三千字,实在是修为不够。
这故事我憋了两三年,感谢还收藏着的亲们,我回来更文了,现在是免费看,压力相对也小多了,我尽力写,期待大伙有空冒个泡儿,给个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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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044 血洗大魔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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