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不好,火云宫医术无出其右,玄御说炎帝或许有办法取出赤瞳并医好我,我没去。
说起来这赤瞳有点意思,一直觉得它是不祥之物,在青冥那一世,我确曾有意压制它,但后世以来,也未见它有要起凶的异象。若不是那次要带玄御出魔域,我几乎要忘了这双眼睛。
但自从右眼的赤瞳被我强制剥离后,情况反倒不大好了。
这只被取出来的赤瞳,只临时在玄御眼里存了存,为的是能让魔域认他是主,好走出去,但赤瞳却不认玄御,排斥得厉害,当然玄御也看不上这种脏东西,那之后这只眼睛又回到了我这儿,只是被我师父加了道封印,怕它惹出事来。
可他这封印,不久前也被我解了。
我做了个大胆而又冒险的决定,我不再对它做任何禁锢,完全接纳它,即使它可能会吞噬掉我自己的眼睛。
果然,我近来看东西越发模糊,另一只眼睛也开始看不清,视野里的东西都有些泛红,像蒙了一层血雾。
这情况我没跟谁说,为了我,那几个怕是会闹翻天。
青冥的因果,不需要连累旁人。
赤瞳,是自幽冥血海附近的一场灭世大火中诞生,除了血海深处的生灵外,外部生灵悉数死于这场天火。这火焚毁一切,天然带了无边的业力和凶煞,可自古阴中有阳,偏偏在大火之后的灰烬中,又诞生出了新的生灵,那就是大苍烬王一支。
这火种遗留给了新生种族,火之赤精凝成双瞳,随着大苍烬王诞生并主宰了这方世界。
只是后来,大苍烬王及这一族的当权者,不甘于栖身在这灰烬中的世界,他们向往外部更广阔的空间,做了很多不合天道之事。残害它族的事干得多了,便被冠之以“魔”,遭世间唾弃。及至大苍烬王把主意打到了血海头上,妄想将冥河取而代之,刚好就撞上了我。那时的青冥倨傲自负,几乎将他灭族。
大苍烬王死了,但赤瞳完好存在,他那一支余脉也在。所以我觉得,真正主宰那方灰烬世界及其间生灵的,不是大苍烬王,也不会是任何一个魔族新首领,而是这双赤瞳,它既是创生者,也是毁灭者。
这双赤瞳,它有自己的意志。
琢磨多了,我对此前困住我和玄御的魔域,也有了个新的猜测。
最初入魔域,要穿过灭世之火,后面入口又变成了小皇帝的眼睛,翡翠等便是从那里进出。起初我还猜测,是因为现今的魔族鱼龙混杂,并不纯粹是大苍烬王那一只,所以只能另寻入口进出魔域。但我忽略了,真正的魔域入口,是随着大苍烬王死去而关闭的,此后除了我带着玄御走过一次这个黑焰出口,它再未现世。
因此,真正能开启魔域的,应该是赤瞳。
小皇帝的眼睛不是真正的入口,那所谓的魔域,也许就不是真的魔域。
它极有可能和当下蓄存亡魂的假冥界一样,也是昆仑镜创造出来的。既是昆仑镜做主,那自然是想把入口开在哪里,就能开在哪里。
这个猜想一出来,我似乎抓到了一把钥匙,但又一时不知道锁在哪里。
***
我去看了怀容,她已经有了清浅的呼吸,望着那幅重塑的身躯,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中小顾的影子。
我又想起昔日小顾和我相依为命的岁月,脑子里仍是她拦在我和羲和中间,哭得撕心裂肺,说姐姐你不要去,我不让你死。
对于小顾,我早已放下了,从我甩开她跟羲和离去那一刻,凡人一世放在洪荒乱世,轻如鸿毛。
但她仍是苍尘的一个执念。
我其实觉得,苍尘放不下的,其实不是她,她更像是一种寄托,承载他的恩人离颜,他所愧疚的阿九,以及他那辉煌而又惨痛的前一世,在身不由己的这一世,从一个几无昔日痕迹的姑娘身上寻求一些慰藉。
天道之下,没有永远的主角。乱世之中,俱是可怜人。
我把毕方叫过来说:“辛苦你一趟,把怀容送回鱼鲮岛去,三界再多纷争,鱼鲮岛有师父在也是太平的,能护她周全。待到战事结束,追随苍尘也好,归于平凡也好,总不负托付。”
毕方提醒我:“你让道君来照顾她?怎么可能!”
我说:“是不可能,所以你来照顾她,直到她醒了能自主自理。”
他急了:“我怎么能照顾她?我还要留在这陪你的!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我怎么贴身伺候?要是让三八知道了,我这唯一的一条腿也没了!”
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是我考虑不周。
如今岛上再也没有翡翠贴心伺候,雪瑞也不合适,我想了想说:“那你再跑一趟,去苍尘的将军府,把昔日照顾怀容的那个小丫头接上,我记得是叫做樱吧?”
他不乐意:“道君本就不喜欢外人进鱼鲮岛,翡翠之后你还敢往里塞人?再说,让她在这儿不是挺好么,那小梅精照顾得很细心的。”
不好。如裳是追随玄御的,这里本就是个临时之所,我在,怀容尚可在这里安身,我不在,怀容留下会拖住如裳,不合适。
我说:“就这么着吧,你准备准备,明天就动身。”
从怀容房里出来,我让随身的小丫头帮我沐浴更衣,又去如裳那里讨了壶佳酿。小梅精的人情世故炉火纯青,拿出了久藏不出的雪媚娘,颇有深意道:“您知道的,我曾是玉府真君门下的人,自认酿酒的本事一流。这雪媚酿,本是以千年积雪和三世寒梅花蕊的酒打底,入口清冷幽香,但回味无穷,最宜助兴。”
等等,我有点恍惚,玉府真君?那不就是我被玄御带入天庭,遭遇的第一个社死事件么?那壶清合露灌下去,我几乎扛不住!
浑身一个激灵,问她:“这,什么意思啊?”
她掩嘴一笑:“尊者放心,不是什么烈酒,温和得很。”
我:“没懂。”
她干脆说道:“尊者不是要去找恩公对饮么?这酒最合适!”
我意图这么明显么?
不放心,我又确认一遍:“这酒,确定没什么问题对吧?”
她笑盈盈的:“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好吧,我拎上那酒正打算走,她又喊我:“尊者等等!”
我回身,又见她不知道从哪变出个香囊来,味道挺好闻,幽幽暗暗的清香,不经意间钻入呼吸,沁人心脾。她径自将那香囊挂到我腰间说:“这样更好。”
这小梅精真是讲究。
我拎着酒菜到玄御住处,他房里已亮灯。从支开的窗户里瞧见,他正侧坐案前研究一个什么册子,很沉浸,完全没发觉我已到了窗下。
美好的东西总是赏心悦目的,美好的人也是。
在冥河身边那么久,我以为我对颜值是不挑剔的,但对玄御,几乎是一眼沦陷。
望着灯下他清隽的身姿,想起曾追着他八荒**地跑,却几乎没留下任何甜蜜的回忆。但仅仅想起他每次出现,每个转身,每次挥剑,那样清隽而又冷静的面庞,超然而又强大样子,又按捺不住的心动,真是要命啊,那大概,是我那一世要历的劫吧。
他对后世的阿九其实很好,不管是心存愧疚,还是后知后觉,那一世,我是被他温暖和呵护过的。
不再单纯的,是这一世的离颜。
我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被他发觉。他声音温柔:“不进来?”
我拎着酒菜进门,他已迎至门口,笑着说:“竟主动约我喝酒?”
“不高兴?”我反问。
他声音宠溺:“求之不得。”
我说:“我其实是来感谢你的。你为了我,上天入地下海的事都干了,闯魔域还断了只手,比起我当年八荒**寻你时吃得苦,也并不少,我们算扯平了吧。但你毕竟还从混元金斗下救了阿九,从鬼祖手里救下离颜,怀容能续命也是你的辛劳,我是该感谢你的。这感谢的形式虽然老套了些,但诚意满满。”
他望着我有一瞬的安静,然后才说:“我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
我笑着反问:“哪里不一样?”
他微微欠身,头往下压了压,耳边传来他轻浅的吸气声:“好香。”
我耳朵瞬间酥麻,半边脸一定红了。
手里一轻,酒被他拎走,他声音里藏着戏谑:“愣什么,过来。”
我随着他坐下,看着他倒酒,姿态闲适优雅,眉目温柔,说不贪恋是假的,若是岁月安好,我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他慢悠悠说:“这酒也是绮秀坊的吗,似乎没喝过。”
我实话实话:“是如裳一直珍藏的,说是千年的积雪和三世的寒梅所酿,入口回甘。”
“是么?”他眼底的笑意不明,举起酒杯闻了闻说:“的确是好酒。”
我举起酒杯:“第一杯,敬你我的三世纠葛。”
他眸光似乎暗了暗说:“倘若有情,一世足矣。”
说完一饮而尽。
我笑笑,也灌下去,又给两人倒上。
他再开口,声音显得落寞:“其实,只有你是青冥时,我能真切感受到你是爱我的。阿九,他还有帝俊,离颜……舍不得师父。”
倒也,没有说错。
总之是差了些缘分。
因为我眼神不好,视线里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迷蒙,我眨了眨眼,想让眼前的血雾能再淡一些。再过些时日,我可能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吧。
他那样一副让我心心念念的模样,大概就只能留在想象中了。
我再次举杯:“第二杯,敬一下你我那些或痴或愚、又无比用心的过往吧。”
他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只望着我,不再开口。
我觉得眼前雾气越来越重,看不明白他此刻的表情,便轻轻喊了声“玄御”。
他声音暗哑:“我在。”
我探了探身,想再凑近些,雾气中他略显模糊的脸依旧能蛊惑人心。近距离下,心跳得有点快,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说:“玄御,我在血海初见你时便喜欢。我能在血海待那么久,一定不是颜控,但你这张脸,我确是一眼着迷。”
说话间,我大胆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手下轮廓清晰,拇指不自觉地从他唇上滑过,他喉结微动,声音更哑:“这酒……别喝了。”
“为何不喝?”
这才喝了两杯,这雪媚酿果然如小梅精所说,清冽幽香,回味无穷,头也不晕,只是思维有点活跃。
往日里种种俱是牵绊,我只觉眼下氛围刚刚好,我喜欢的人他在我身边,温柔又美好,就连他曾对我的冷漠,似乎也不那么要紧了。
我又倒满两杯,举起来说:“这第三杯,要敬……唔!”
话未说完,便感觉唇上一热,未尽的话悉数被他的吻淹没。手里那杯酒因为意外洒了一半,酒杯被抽走。他一只手从我腋下穿过,揽着我肩背扣在了脑后,稍一用力,又将我拉近了一些。他身上幽幽的兰香蛊惑着我,我只觉唇上的力道在加深,却并不激烈,他像是在一点点品尝期待已久的珍馐,轻柔而珍惜。
身体有点软,双手小心地攀上他的脖子,想再看清楚他一些,但越用力好像越模糊,最后干脆闭了眼,甜蜜、酥麻,飘飘然像梦一样。
他的唇忽然离开了我,耳边想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不必要她的酒,只要你想,我都可以。”
迷迷糊糊间,他这话没我没太懂,但大概知道他是不想喝了,便说:“那不喝了,你都可以……什么?”
他似乎笑了,声音里带着蛊惑:“想知道?”
“自然。”
“那你自己感受。”
我只觉才刚消失的酥麻感,从唇边、颈间开始向周身蔓延,他呼吸沉重地唤我:“离颜……”继而身体被腾空抱起,又被放到了床上。
我睁开眼,视线有些不聚焦,眨了眨,勉强看到他撑在我头顶垂眸看我,神色却瞧不大清。
体内有些燥热,他却没了动作,这操作我有点弄不懂了。我伸出手去,摸到了他腰间的袍带,轻轻一拉便扯开了。他压抑的声音才又响起:“离颜,你看着我。”
我抬眼,我看他了,只是看不清而已。
他似是深吸口气,隐忍着问:“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还要说话?我摇摇头,拉开了他的外袍,又解开了他的中衣,手指轻轻抚上了他的胸膛,触手滚烫、坚硬。我幼时曾骗过毕方脱衣,我知道眼前的人身材更好,可惜了,我看不清。
他呼吸越发粗重,身体往下压了压说:“可想好了?”
我没回答,只勾住他的脖子,欠身朝他颈间亲了上去,他喉结滚动,仰了仰脖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喘息,随即我又被他按回床上,他滚烫的胸膛贴在我身上,我软糯地喊了声“玄御”。
这名字出口,好像驱散了他方才纠结的问题,他开始毫无顾忌地亲吻,**像开闸的猛兽一样来势汹汹。那一晚,我仿佛又回到了狂风肆虐的血海,兴奋和疼痛交织在一起,在血海厮杀激荡。许久许久,才像是又回到了幽香静谧的兰园,在冰兰花的幽幽香气中沉沉睡去。
次日天没亮我便醒了,周身还有昨夜的不适,身后那个怀抱暖暖得让人不舍。
我悄悄起身,留下了一张字帖:闭关,勿寻。
落款是:离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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