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蛊

最近失常的厉害, 以前能清楚向外界传达八百辈子的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现在越来越妇人之仁。

刚才她甚至捶着他胸膛抗议:不是这样的,你明明乱说……

那个黏糊的口吻,一回忆就想自扇嘴巴。

上楼后, 纪荷当做无事发生。

从上午到傍晚, 晾着他。

到五点钟,天空阴云聚集,狂风大作,又到了每日晚间开启的暴雨时间。

南江进入汛期, 别墅门前的湖面也疯狂涨水。

暴雨声激打窗户。

楼上开始漏水。

电也停了。

纪荷睁着眼, 盯了一会儿黑暗中的水泥天花顶, 叹气起身,到卫生间拿凉水泼脸。

然后摸黑下楼, 打算在沙发上躺一夜。

那只被他捡来的小黄狗在楼下躁动不安,肥壮的小身体窜到她两脚间, 不住呜呜叫。

纪荷蹲下身, 摸摸它,“没关系,打雷而已。”

小狗长得秀气, 显然在工地被精心养护, 这两夜连续暴雨,造成走失。

不知怎地碰上江倾, 一个敢跟他走, 一个敢养, 一拍即合,其实两个都自顾不暇。

早上荷包蛋,中午荷包蛋,晚上荷包蛋, 江倾像跟荷包蛋结仇,冰箱里四十颗数量的空盒子,令她打开门的一刹那咋舌。

她一整天没吃他的东西。

小黄狗倒给了面子,可肠道备受折磨,这会儿啃着她拖鞋,吵着要狗粮。

纪荷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些米、自热饭、冷冻水饺包子……

他显然做的长期打算,将她困在这里一段日子。

除了楼上荒凉。

楼下一应俱全。

“快喝。”倒了一些牛奶,将就着给小东西填饱肚子。

闪电划过,照亮空阔阔的客厅。

纪荷一惊,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形。

楼下有主卧,带舒适大床,万万没想到他会睡在客厅。

小狗喝完奶,咬着她拖鞋,往沙发那边拖,竟然还挺忠心。

纪荷走过去,发现一位病号。

额头滚烫。

赤着上身,胸膛上都是汗珠。

闪电再一次划过,照亮他不适紧抿的薄唇。

“江倾?”纪荷拉拉他手腕,他一动不动,似没有活人气息。

她受到惊吓,暂时抛下“新仇旧恨”,像照顾小黄一样的照顾他。

“纪荷……”江倾声音极度沙哑,却没有清醒,他的鼻子也和小黄一样嗅着她的气味,倏地就双臂一捆,将她从小马扎上拎起,一股脑儿的藏进了他的胸膛。

他胸肌像两面坚实的墙,中间开了一道窄巷,发烧留下的热汗就汇聚到窄巷,然后沾湿她的前胸。

男人与女人的身体天生的玄妙、彼此契合。

暴雨如注。闪电偶尔划过彼此的脸。

纪荷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但他的一清二楚,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双目紧闭,唇缝微张,又叫着她,“纪荷……”

纪荷眼眶一酸,深情款款凑过去亲他薄唇。

他们虽然吻过几次,但每次她都被动,无暇有心思去品尝,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接吻是苦的……

沾着她刚才喂进去的退烧液的味道。

“我跟你说……”纪荷温温柔柔停在他唇上,泪眼模糊看他高挺的鼻,“……喜欢我真算你倒霉……”

“……就像现在这样?”触着他的唇,忽然这里不再只是他热烫进出的气息,还蠕动了起来,发出声音。

眼皮也慢慢掀开,漆黑灼热,印着她。

纪荷张了张口,徒劳的想解释自己的偷亲行为,一开口万劫不复,“我……来完成我的交易。”

“就为了离开?”江倾早醒了,单臂遮住眼部,任闪电划过,照亮他激烈起伏的情绪。

纪荷颓然的结束这个偷亲。直起身,沉默。

“我在山上撕你衣服,不是为制造逃跑时的不方便,而是我当时差点强.奸你……”他一蹶不振,“昨晚没敢回来,是怕重蹈覆辙,很疯吧?我还做过更疯的事——等一个死人十年。”

“你想要什么……”八百辈子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局面一去不复返,现在的她,由他宰割。

“认识十二年,除去头两年的不着调,很对不起你,后面自认没一丝愧对你的地方,我甚至……没和其他女人上过床。”

苦涩的唇角轻扬,“你也可以不相信。”

“谁敢相信……”她开玩笑似的调侃一句,心头乱跳,喘一口气说,“我拒绝你。你知道原因。”

“是我爸……”

“对。”纪荷坦荡着,“你既然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就一定查过之前我去了哪里。”

“救助站……”他手臂落在眼睛上,似乎凝固。

“是。”纪荷这一刻才明白,对付他,根本不需要虚情假意哄骗,用最直接的事实打垮他。

“我在里面被人猥亵、殴打……”她停顿,让情绪表达的更强烈一些,“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对不起你……”

“是江董对不起我。”

“那能不推开我么……”他笑,声音颤,“我这一辈子只对你低声下气。不要推开我。我替他向你赎罪。”

“和你无关。”她拒绝,眼神毫无波动。

“可你却在惩罚我。我又做错什么?”他胸膛明显起伏的更厉害,手臂仍然如焊死般,停在眼睛上。

“你错在是他儿子。”

“原罪……”

“对。何况他还逼我跳江……”

“我跳一次还给你。你别再牵连我?”江倾痛苦绝望的哑声,“行不行?”

“别说笑了,江倾。”纪荷转眸,心神俱裂,她其实不擅长让他痛苦,重逢至今,尽所有可能向着他。

不是他碰触到鸿升,她不会这么对他。

“你刚才偷亲我。为什么?”

纪荷眸光转回,盯着他敞开心扉般的不着一物胸膛,“我不希望你为我犯错。即使不再是警察,也不要轻易为了谁放弃自己。你仍然在我心目中是英雄。你不知道当时你敲开被劫持大巴车窗的画面,在我内心产生怎样的激荡。我爱你,但希望各自安好。”

她音落就低头亲他,双手移开他始终拦在眼部的手臂。

舌尖尝到泪水的滋味,惊怔的一瞬,他猛地反客为主……

纪荷就记得这一夜,两人像初次一样摸摸索索,她没有防护的地方风疏雨骤,他却几度过门不入。

她仰着下颚惊骇,被他五指托住,从后方热吻,下颚似脱臼……

醒来时。

他沉睡。

她起身。

一夜缠绵,地面狼藉。

在卧室找到他衣服换上,没敢洗澡,拿了车钥匙,径直驶出洞开的大门。

重获自由的一刹那,从厨房那扇窗户传来惊天动地的摔砸声。

他情绪失控。

动静持续到她驶离第三栋房子时才告别耳畔。

纪荷始终没回头。

……

回到市区。

先到常去的那家成衣店换了一身衣服。

弄地漂亮体面。

接着开车往澜园赶时,正好中午十二点整。

乔景良一夜未睡,为她的事情奔波劳累。

用陌生号码打回去时,七叔一开始不敢相信,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挂了。

纪荷打了两趟,才和那边对上话。

“你真的没事?”七叔犹不可置信,“小荷,你别受了委屈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其实连累的是你自己。”

“受什么委屈?”纪荷疑惑笑。

“他没对你怎么样?”

纪荷眯了眯眸,手不自觉将自己的高领往上拉了点。

“没事。一场误会。”她游刃有余,“我和他是情感纠纷,说开了后还能纠缠到哪去?”

“不止吧?”那头怀疑,“他对蒋传兵等人的下手,是往死里去的。”

“死了吗?”纪荷反问。

那头无言。

纪荷为难似的笑,“叔,你最了解干爸,他不会善罢甘休,可现在我回来了,我只想远离江倾这个人。希望你劝劝干爸,让我不要再和对方没休没止的扯上干系。麻烦了。”

现在江倾的人头值一百万。

南江北岸那些地头蛇们在一夜之间认识他。

逮到他不止花红的原因,还有成就感。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乔景良亲口悬赏花红。

“只能先把消息收回来。”七叔对纪荷向来爱护,笑着,“但是,我不能保证有些延迟收消息的势力,停止对他的围追堵截。”

大雨过后的城市焕然一新,配合初夏炽热的阳光,亮白到刺眼。

“我知道了。谢谢叔。”结束通话,纪荷揉着纵情一夜没得到休息的眼,刚想心无旁骛继续前行,又一通电话进来。

她手机和包落在山上,大概被雁北带回去,到了服装店,女经理送了她一只闲置的手机,立即和七叔联系后,乔开宇就得到消息,几乎无缝打来。

对着后视镜深吸一口气,纪荷打起精神,开始悬崖走钢丝。

“回来了?”乔开宇语气极度的低迷,“你看过七问鸿升集团的稿子吗。”

“在广播里听到了。”

“爸很生气。”乔开宇疲累,“你说我该怎么办?”

“只是爆料,如果你处理的干净,警方……”

“肯定有痕迹。警方掌握了一些内容,比如鸿升对那群人的援助金来往……”

“等我回来再说吧。”纪荷打断,“再不回去,干爸身体都急坏了。”

“对……”乔开宇声音嘶哑,“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纪荷一愣,没说具体,“反正快了,十来分钟。”

“好。”

结束通话。

可能彻夜未眠的缘故,纪荷头晕脑胀,单手支着太阳穴,在方向盘撑着,等前面一个长达六十多秒的红灯,整个人快塌下去。

思考着和干爸沟通完毕后,还得去趟望京分局,撤销对江倾的绑架指控……

至于他的两起斗殴事件倒是个麻烦事……

后车突然按起尖锐的喇叭声。

纪荷如梦初醒,打起精神,往前开。

电台里仍在车轱辘七问鸿升集团的事。

这篇稿子花了她三年时间,每敲下一个字都承载了失去生命的危险。

所以当前方一辆牧马人倏地诡异一刹车,令她措手不及一头撞上时,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和乔开宇有关……

但是不能确定。

牧马人司机比江倾利索多了,跳下车,在她锁门的瞬间一扳手格挡住车门,猛地一震,接着毫不留情一掌捂住她口,粗暴、凌厉、一气呵成掼进了牧马人的后备箱。

这才是货真价实绑架犯的样子。

纪荷被摔到后脑勺,没坚持几秒,人事不省。

……

夜雨倾盆。

医生在乔景良卧室进进出出。

他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身体虚弱,稍一受刺激人就倒下。

纪荷再次失踪。

这回摄像头清楚记录了她被一位体型彪悍的男人塞进后备箱。

车子属于套.牌车,无主可查。

沿路监控的线索断断续续,形成不了完整路线图。

澜园里高朋满座。

本来中午纪荷打电话报平安大家都已经散去,没到两个小时,乔开宇又将人聚齐。

口口声声指责七叔事情没安排到位,江倾根本有恃无恐,将绑架鸿升二小姐当成终生事业,还有了同谋。

七叔哑口无言。

乔开宇喊着自己要亲自去找,上了车,转了一下午。

回来时继续演技精湛的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久久不见人。

“开宇?”二叔以为他在里面心急如焚想办法,一撞开门进来,满屋子黑,自己向来杀伐果断的侄儿正拎着酒在桌后无声狂哭。

“怎么!”二叔和乔景良关系匪浅,算沾亲带故的远亲。

鸿升发家时,二叔因为野性难驯,帮着处理刀口舔血的事务,比如有人强卖高价建材,二叔一刀砍得对方终生残疾不敢报警……

诸如此类,劳苦功高,背着人命的事。

乔开宇是年轻一辈中最走运的人。

不用开拓就得到了乔景良的大部分产业。

两人本来相冲,却因为性子相投,称兄道弟的亲密关系。

“叔,你帮我打电话给毛二哥,我放弃了。”乔开宇情绪焦躁,猛地摔烂酒瓶,“还是下不去手……”

“小荷难道……”二叔惊滞。

“是……”乔开宇犹豫了一天,让人先将她绑了等他最后的命令,半小时前他实在痛恨、亲口下命杀了她,这一刻又想起当年她初来澜园,他还没有在鸿升站稳脚跟,行事生涩,被乔景良和其他叔叔体罚时,是她言笑晏晏端着毛巾水盆过来给他擦脸。

亲亲密密的叫他哥。

“我从小在缅甸长大,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被爸带回来,是一路拼出来的……”

乔开宇猛地捶桌子,嘶哑低吼,“可她为什么在得到我的信任又背后捅我一刀?她在下手时有像我这样挣扎过吗?”

二叔皱眉为难,“你想怎么样我就替你办。但要抓紧了,不然晚一分钟,人可就扔江里了。”

“我要再考虑……”乔开宇说完这句猛然想起,自己在半小时前就下达了命令,于是惊慌失措,回避地,“叔你快去!让他们停止。”

“好。”二叔点着头,“我知道你不想面对,我帮你解决。”

毕竟半个小时了,手脚快的早在江里沉着了。

他犹犹豫豫这么久才开口挽留,显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同时给自己一个将来过得去的借口,他已经仁至义尽,是她命不好……

二叔打着电话离去。

似乎直接跟毛二哥的人联系上了。

留在屋内的乔开宇长舒一口气,似乎卸下千斤重的压力。

二叔来到院内,对迎面赶上来要跟他商量对策的人一摇手,然后示意电话,“我这边有点消息你们别耽误……”

在鸿升,除了乔景良当之无愧是纪荷的亲爹,平时喊得最亲的就是这位二叔。

纪荷失踪,他急到降压药都多吃了几颗。

见状赶紧靠边站,目送他焦急的背影冲进了相对安静的花房。

别人佩服他对纪荷的感情之际,二叔来到花房,接通江湖人称毛二哥的电话。

“我是周隆。”他开门见山,“怎么样啊,你们情况?”

那头冰冷回复,“已经灌了水泥。到小腿。”犹豫,“……还继续吗?”

“怎么说?”周隆大笑。花房外暴雨如注,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我看大少犹豫不决的样子,怕……”

周隆猛地一喝,“怕什么!”他朝地面恶狠狠射了一口痰,“一个个毛没长齐就想爬到我头上,做梦吧——灌!”

“是……”

周隆最后警告,“这可是乔开宇干的事,要是东窗事发,想想你在老家的妻儿,可别把我乱扯进来。”

“收到。”

……

夜雨磅礴,烂尾的工地上,高耸的塔吊长臂失去控制般的在半空旋转。

狂风刮得鬼哭狼嚎。

一个茅草丛生的中庭,三面都是高耸的建筑楼,临江的出入口台阶有水泥廊檐稍微遮挡着风雨。

穿着雨披的两个人正在奋力和着混凝土。

空置的水泥搅拌机旁,扔着几把锈迹斑斑的铁锹。

一个精瘦的男人从汽油桶边走来,拾起其中一把,返回原地。

电闪雷鸣。

一颗乌黑的看不见脸的头颅垂落着,偶尔闪电刮得亮一些,可以看到女孩莹润的下巴。

灰暗暗的水泥森林和天空,在这一抹亮白的刺激下,可劲儿的摇摆。

天地变色。

“二哥,好了!”两个和混凝土的手下一人端着一锹,步伐狼狈的赶来,“操,雨太大了——”

这活儿真不好干。

他们不由集体这么埋怨。

毛二哥是三人中身形最精瘦的,看着不像大哥,皮肤也黝黑,背部佝偻,不过在二十年前他可是连杀过四名警察的狠角色,逃亡至今,全靠鸿升的收容才改头换面,有了新身份,在明州一带,做着一本万利的土方生意。

家产过亿。

本来轮不到他干这脏活,手下两名战将就能解决,可今晚要处理的这个人不是一般人,鸿升集团的二小姐,乔景良的心头肉!

毛二本来吓傻了,以为乔开宇在开玩笑呢,后来连周隆都下达了命令,他就再也没有犹豫空间。

“怪就怪,你动了我们这一帮人。”毛二叹,“你可知道,乔大少这些年没我们,多少工程被竞争对手抢去?不过说什么都晚了。”

一摇手,示意另外两人往桶里灌混凝土。

已经到达她小腿。

她整个身姿是半蹲,一开始混的水泥标号低,沙子也掺多,搅拌后久久不得凝固,她得了一丝喘息空间,还笑着咬掉他一块肉。

毛二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忽然惊声,“慢着,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

换了高标号水泥,效果立竿见影,新添的几锹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起来。

这丫头片子再也不能叫嚣笑着和他们“斗嘴”。

其他两人其实有点怵她,毕竟这样不怕死的女人简直就和电影里人物一样,不够真实。

他们甚至怀疑,她做鬼不会放过他们。

绑她来的司机惊笑着推辞,“算了吧,都被我一巴掌拍晕了,再铲几锹,凝的密不透风,往江里一扔什么都没了。”

毛二雨衣帽檐下的小眼睛死死盯着纪荷。

她垂着脑袋,脸颊浮肿,湿透贴着头皮的发有一部分已经被水泥固住,可她突然动了,很虚弱的微颤眼皮,像回光返照。

“不行!给我抠出来!这丫头太硬!就没见过这么视死如归的!她肯定有计谋!”

毛二说着不管不顾,亲自动手,伸手戳向她唇。

纪荷虚弱至极,嘴巴里血腥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凶手的,有锋利的指甲戳破她嘴唇,她艰难睁开眼睛,翘起了唇角。

闪电划过,她的表情应该不至于狰狞吧,但对方吓到退避三舍。

她更加珍惜短暂的即将结束的生命,尽情笑,默声……

江倾……

你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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