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得猝不及防。
我拖着行李箱回到出租屋时,魏云弥的消息并没有如想象中春日柳絮般纷至杳来。除夕夜后,随着三个小时的时差,她的问候愈发稀疏。
看着朋友圈里她和孟逸月去马尔代夫度假村的旅游vlog,我的手指悬在屏幕微颤,那些妄图分享外婆腌菜、晒干菌菇的念头,瞬间成了荒诞的笑话。
怎能怪她?那才是她真实的生活——随时能直飞的度假胜地,精致的民宿和美食,还有志同道合的富家圈子。
我攥紧那支见底的蜜桃色唇膏,即便膏体早已耗尽,仍舍不得丢弃。
魏云弥说过,要我保持唇部柔软,等她亲。
在外婆家砖房的每个夜晚,我都固执地用棉签刮取管壁残留的膏体,反复涂抹双唇才肯入睡。
蜜桃甜香仿佛成瘾的毒药,缺了它,我竟整夜辗转难眠。而当唇膏彻底干瘪,我满脑子只剩惶恐:魏云弥不会想亲干裂的嘴唇。
这支唇膏是昂贵的日本货,抵得上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沉溺在可笑的期待里,自欺欺人又患得患失。
开学前一晚,魏云弥发来消息:“明早七点,巷口早点摊等你。”
我破天荒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镜子里的女孩身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长到可以扎起的短发比寥落的梧桐叶还枯黄。
经过一个寒冬的摧残,我像只营养不良的蕨类植物,愈发憔悴消瘦。
外婆家的餐桌上永远只有红薯叶和酸菜,逢街日家里才能见着零星肉沫。剥玉米粒让我的手布满裂痕,粗粝的薄茧爬满枯枝般的手指。
我裹紧宽大的校服,把手缩进袖口,试图掩盖嶙峋的骨骼。犹豫再三,我还是戴上了魏云弥送的蕨叶手链。
春寒料峭,巷口早点摊腾起白雾。魏云弥早已等候在那里,崭新的春季校服衬得她青春靓丽,高扎的马尾辫在晨光中格外耀眼。
看到我,她眼睛一亮,挥了挥手里的塑料袋。
“红豆卷,热乎的。”
我接过面包,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立刻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一寒假没见,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拘谨的小心翼翼。
“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她问。
“嗯。”
“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做出来了。”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像是两个笨拙的陌生人。直到走进校门,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腕。
“繁郁,新年愿望实现了吗?”
我猛地怔住。除夕她那句“要你陪我一起跨年”,此刻在耳边回荡。
“我……”
“云弥!”孟逸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小跑挽住魏云弥的手腕:“班主任找你!”
魏云弥的手松开了。
我望着她们并肩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手腕上的蕨叶手链变得冰凉刺骨。
新学期伊始,教室里蒸腾着雀跃的气息,寒假见闻与特产的交换声浪此起彼伏。
我默默地贴着墙边挪向教室后排,指尖拂过课桌上的薄灰。
前排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孟逸月正她绘声绘色地描绘马尔代夫的碧海蓝天,她手腕上贝壳手链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云弥送我的生日礼物!”她骄傲地晃了晃手腕,“纯手工制作,每颗贝壳都是她亲自在沙滩上捡的!”
这句话像根针,刺的我下意识攥紧腕间的蕨叶手链。这条手链是魏云弥平安夜送给我的,说是给我的专属记号。
现在,她也在给别人做记号吗?
“繁郁。”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魏云弥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给你的。”她把盒子放在我桌上,“马尔代夫的特产。”
前排女生们的惊叹声中,孟逸月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把盒子塞进抽屉最里面,喉咙发紧:
“谢谢。”
“不喜欢?”
“没有,很漂亮。”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就是……太贵重了。”
她欲言又止的深情被上课铃折断。我听见孟逸月撒娇般地问:“云弥,我的那份呢?”
“你不是已经收到手链了吗?”魏云弥的声音带着笑意。
上课期间,我偷偷掀开盒盖,是马尔代夫的特产椰子糖和孟逸月同款的贝壳手链。
盒子里面还附着一张折成船形的纸条:
“等暑假,换我带你去看海。”
心跳骤然失控,我慌忙合上盒子,抬头撞见魏云弥回眸的笑意。
那个小鹿乱撞的悸动却被班主任宣布按成绩调座位时碾成齑粉。
“新学期要调整座位,座位按成绩来排。”班主任意味深长地补充,“有些同学退步明显,尤其是数学。”
尽管没有点名道姓,但我脸瞬间烧了起来。期末考数学确实考砸了,那些美术教室里的“补习”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魏云弥考进了年级前十,而我勉强挤进中游。我的座位依然是蜷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只是换了同桌,魏云弥则搬到了第三排。
擦肩时,她往我手心里塞了张折痕整齐纸条,背面还画了颗粉白的爱心。
“放学后,美术教室见。”
短短几个字,烫的我掌心发颤,心底既期待又忐忑。整个下午的课程我都心不在焉,忍不住偷看前排那个发梢微卷的背影。
放学铃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向美术教室。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蒙着白布的画架孤零零地立在窗边。
我轻轻掀开白布,呼吸瞬间停滞——
画纸中央,我倚着干枯的梧桐树,神情安静而温柔。右下角画着棉花糖似的云,日期赫然是寒假期间。
“喜欢吗?”魏云弥带着笑意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跌倒。我转身看见她斜倚在门框,嘴角噙着笑。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寒假。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添几笔。”她走近时,白茶香裹着柑橘的尾调将我笼罩。
那股熟悉的味道让我瞬间红了眼眶。一个寒假没见,我几乎忘记了她怀抱的温度。
门锁“咔嗒”扣上,像是切断了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世界突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魏云弥几乎是扑进我怀里,发顶蹭过我的下巴。
“繁郁,想死你了。”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肩膀上,“林县冷不冷?有没有想我?”
我的点点头,鼻子发酸。
那些在乡下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盯着手机等消息的焦灼全部化作了此刻汹涌的情绪。
魏云弥退开一点,双手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
“瘦了。”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颧骨,“外婆家吃得不好?”
“还行……”我别开眼,不想让她看见我发红的眼眶。
“繁郁。”她突然正色,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马尔代夫的手链,你和她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颤声问,“明明都是贝壳……”
“你的贝壳内侧,”她轻轻摩挲我的腕骨,“我刻了字母F。”
我慌忙从书包璃掏出手链仔细对着光线查看,这才发现了那些没注意到的细节:吊坠是一颗小巧的白云贝,上面用金线勾勒出蕨叶的纹路,最大的那颗的贝壳内侧有一个清晰的“F”刻痕。
“F for Fern.”她凑近我的耳边,呼吸拂过我的耳畔,“给我的小蕨。”
心跳骤然失控。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魏云弥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喜欢吗?”她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转学吧。”魏云弥突然说。
“什么?”
“开玩笑的。”她笑着捏了捏我的脸,“不过我真想每天都这样见到你,不用躲躲藏藏的。”
她的唇突然压了上来,带着熟悉的蜜糖甜香。我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思念已久的吻里。魏云弥的手穿过我的短发,轻轻扣住我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繁郁……”她的唇贴着我的,声音低哑,“我好想你……”
我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织。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我们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是把我们关在一个只属于两人的小世界里。
“暑假真的能去看海吗?”我小声问。
“当然。”魏云弥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爸在栖霞屿有套海景房,暑假就我们两个人去。”
我咬着唇,不敢告诉她我可能连去栖霞屿的车票都买不起。魏云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费用我来出,你的生日不是在八月吗?就当是……生日旅行?”
“不行。”我摇摇头,“太贵了……”
“那这样吧。”她眼睛一转,“你负责做攻略,我负责出钱,公平吧?”
我还想反驳,她的唇又压了上来,把那些拒绝的话都堵了回去。
这个吻比刚才更热烈,魏云弥的舌尖轻轻勾着我的,我被勾得七荤八素,几乎没法思考,只能攀住她的颈脖。
“答应我。”她抵着我的额头说。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魏云弥欢呼一声,又在我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我突然想起什么:“孟逸月……她知道我们……”
魏云弥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可能有点察觉了。”她握紧我的手,“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看着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而我的枯瘦皲裂,指甲边缘还有倒刺——典型的农村孩子的手。
魏云弥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轻轻捏了我的手指。
“怎么了?”
“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就是……觉得我们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歪头看我。
“你……家境好,成绩好,人缘也好。”我小声说,“而我……”
“而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魏云弥打断我。
她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般的颜色,里面盛满了让我心碎的温柔。
“繁郁,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背景,也不是你的成绩。”她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眼眶发热。魏云弥满意地笑,又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鼻尖。
“时间不早了。”她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连忙摇头,“被人看见不好……”
魏云弥眼底闪过失落,却还是笑着点头。“那……明天见?”
“明天见。”
我们一前一后离开美术教室,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走出校门时,我看见魏云弥被孟逸月和其他几个女生围住,她们有说有笑地往商业街走。
转过街角时,魏云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歉意。
我攥紧书包带,转身向走向相反的方向。
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藏在衣袖下,贴着皮肤微微发烫,像是魏云弥留下的一个隐秘的吻痕。
[青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F for Fern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