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次日,苗疆隐谷

青石垒砌的演武场位于千蝉林,四十九道玄铁链穿云而过,末端系着青铜铃铛。晨雾中,数以万计的碧玉蝉伏在岩壁上,振翅间毒粉簌簌飘落。

竹海青雾翻涌。

兰钰赤脚踩在露水未干的石板上,脚铃随着呼吸轻颤,那是温迎今早亲手系上的,铃舌内含有止血散,防止他伤势过重,提前晕过去。

“蝉翼七转,叶落不沾身。”

虞浣溪挥袖震落竹叶,叶片化作碧刃袭向兰钰:“躲不过,就等死。”

第一片叶刃掠过时,他闪避的动作太生涩,叶片擦过后颈溅出血珠,狼狈翻滚在地。

温迎立于观星台,借脚铃声捕捉到雾中人影后,甩手掷出数枚竹叶!

当第四片毒叶割开兰钰腰腹时,他突然听清了风中的气流声,在叶片切碎衣角的刹那,他猛然拧身,足尖轻点第七片竹叶借力,残影似蝉翼轻盈。

“你的蝉翼步像醉汉跳舞。”虞浣溪指尖一勾,第九片竹叶割破兰钰侧脸时,她的银镯突然震出蜂鸣!

“先等等——”温迎还没来得及阻止,虞浣溪已经跃身踏上玄铁链,四十九道青铜铃齐响,音波激得碧玉蝉暴起,抖落的毒粉凝成碧刃龙卷,将兰钰围困其中。

皮开肉绽的闷响混着血雨坠落。

“蠢货,蝉翼步不是逃,是借杀机腾挪!”虞浣溪的缎带缠住兰钰脚踝,甩向漩涡中心,“听风辨位,闻毒知向!”

闻言,兰钰在碧刃割喉的瞬间闭眼,捕捉到某道特殊的蝉鸣,他忽地折腰后仰,身影擦着碧刃轨迹划过,借碧玉蝉振翅的气流,凌空踏出三步。

在他落地的同时,温迎的银针破空而至,将袭向兰钰的碧玉蝉钉穿在树上。

纵然场面混乱,但虞浣溪仍然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银光,瞥向温迎时,对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对上虞浣溪歹毒的目光,温迎佯装无事般挪开视线,垂在衣袖里的手把剩下的银针往袖口上别。

午时,烈日灼穿毒雾,兰钰的靛蓝劲装已浸透血色,他瘫倒在青石板上时,十七道伤口正渗出黑血。

“知道为何叫蝉翼步?蝉破茧时若慢半分,便是死。”他听见虞浣溪的骨杖碾过满地残叶,用力按在他的锁骨:“疼吗?记住这疼,往后你的敌人会比这疼千倍。”

温迎裙摆扫过兰钰痉挛的手,她蹲下身将银针刺入他气海穴:“忍住了。”

临走前,虞浣溪将解毒丹抛给他:“今日错三步,明日加练两个时辰。”

*

子夜,兰钰在药泉边拆解染毒的绷带,温迎捣药的每一声都回荡耳畔。

“蝉翼步的杀招在膝弯三寸,但你总下意识护着心脉。”

兰钰腰背上伤口纵横,被温迎一寸寸敷上药粉,“不过你学的比我当年快。”

“是么…”兰钰笑着咽下痛呼,“属下只是在想,您当年很辛苦。”

温迎缠纱布的手微顿,看他忍痛不发的可怜样,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算了,今天有什么愿望吗?”

兰钰蹙眉摇头,“今日训练完成不佳,不值得一个愿望。”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下一次,我一定会全身而退。”兰钰轻轻抬眼,目光清澈见底,“到时我想要,主人为我笑一笑。”

怎么又是跟我有关。温迎暗自纳闷,“平时没见过我笑吗?”

四目交汇时,兰钰眼中似有难以释怀的情绪,声音低了下去:“今日看主人皱眉,比祭司的竹叶疼。”

温迎眸中恍然,下一刻,牵丝铃突然撞出清音,兰钰心口仿佛被猛攥住,心脉寸断之痛蔓延向四肢百骸,让他支撑不住俯身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噬心蛊的威力,只一瞬就痛不欲生。

温迎缠紧纱布将人拽向自己,斟字酌句道:“你只是我养的蛊,注意说话的分寸。”

兰钰冷汗直淌,顺从点头:“…是,是!”他下意识别过脸回避,惊魂未定地抬手护着头。

肺腑之言,当真招惹是非。

回圣女殿前,温迎还是给他留了盒特制膏药,是由苗疆上等药蛊所融制,与温迎佩带的药蛛丝同源。

烛芯跳动,映出木盒底部的墨字。

蠢货。

*

第七日,子夜暴雨突至。

兰钰偷入演武场,浸透雨水的锁链在风中鸣响,他踏碎一地蝉蜕,取出短刀在手心一划,扬血泼在满壁蝉翼上,蝉群闻血躁动,起伏振翅。

万千蝉翼振出不同频率,兰钰闭眼凝神,仔细分辨暴雨中的振翅声,碧玉蝉寻着千年蛊血的腥甜而来。

毒粉腐蚀进兰钰的皮肉,他却仍然久立不动,他将一捧毒粉握在掌心,与蛊血相融,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碧玉蝉的疯狂,开始前仆后继地朝他飞来。

振翅声划过耳畔时,兰钰霍然睁眼,后翻踩着蝉群借力,落在玄铁锁链上,刚稳住身形,又一波蝉影迎面卷来!

就在这时,兰钰翻开掌心一吹气,融合了蛊血的毒粉顿时化雾散开,扑进毒雾里的碧玉蝉瞬间化成齑粉,飘散在暴雨中。

寅时的千蝉林浸在靛蓝色毒雾里,兰钰脚踝的银铃已被血痂糊住,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踏着最后一声蝉鸣掠过第四十九道锁链。

万蝉收翼的瞬间,他赤足踩响最后一枚青铜铃,身影终似蝉翼飞掠,稳稳落地。

虞浣溪来时只见一地断翅,兰钰浑身浸血,独立在废墟中央,金瞳久违地透出幽光,眼底寒芒乍现。

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总算让虞浣溪嗅到了点王蛊的气息。

“终于学会了。”虞浣溪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可惜了,你家主人没亲眼看到。”

兰钰眼里金芒隐去,说话间还微喘着:“她呢?”

今日是鹤家新人的祈福仪式,温迎天未亮就动身准备祭典。

虞浣溪突然甩出三片竹叶,被兰钰侧头躲开,叶刃无声削去了他一缕发丝。虞浣溪冷漠地觑了他一眼,嗤道:“她?谁允许你用这种不敬的称谓代指主人?别以为你是千年蛊,就能在圣女身边放肆!”

兰钰一身血腥气,镇魂铃随着马尾晃出恣意清音,他躬身一作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弟子悉听祭司教诲。”

晨雾未散,圣坛九重阶已洒满艾草灰,鹤乔和柳氏女跪伏于地,手持缠着咒文的竹筒,鹤家老小皆身着盛装,庄重叩首。

兰钰在山道上听到牛角号与蛇鼓齐鸣,虞浣溪问他想不想去观礼,兰钰说现在身上血气重,贸然去了怕冲撞新人。

祭典开始,温迎一身玉白色短衣和蜡染裙,蝴蝶腰链坠着流苏琥珀,随着她踏上青石阶一步三回响。

青铜祭鼎燃起松香,圣坛之上,温迎如被山雾浸透的霜色玉石,却因长年与巫蛊共生,眼眸也沾染上几分非人的蛊惑力。

兰钰瞳里映着她额间新缀的琥珀石,当温迎踏上祭坛时,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手指无意识地摹画她裙摆上的蛇纹绣样。

虞浣溪有时候是真想用骨杖捅瞎他。

这狼崽子的眼神未免太过明目张胆,却又不带庸俗肮脏的**,虞浣溪也品味不出,或许是蛊对主人天生的亲近和渴望,但兰钰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过分依赖温迎实属不妥。

祭坛上,温迎执刀割开三对虫茧混入米酒,指尖蘸取酒液,在新人眉心各点朱砂,吟诵古苗语祝词:“血相融,蛊相通,今日种下同心蛊,生死祸福与共。”

柳氏女捧着的银匣自动弹开,里面静伏着一对翡翠色蛊虫,温迎引针刺破新人指尖,血珠滴落瞬间,她将蛊虫浸入酒盏,翠色霎时染透杯身。

“饮合卺酒,承天地诺。”

新人举杯饮酒时,温迎看见柳氏女大红嫁衣裙摆下,突然沁出暗红鲜血,顺着石阶向缓缓蔓延,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阴冷的女人轻笑钻入耳中。

低头的瞬间,她看见柳氏女胸前长发暴长三寸,指甲迅速疯长到诡异的长度,与此同时,那妆容精致的脸颊下,青紫色血管正微微蠕动,仿佛皮下有千百只虫在游走。

温迎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活人气!

她上前一把掀开盖头,只见柳氏女满脸惊讶,头发和指甲也恢复正常的状态,怯生生问道:“怎么了圣女?”

温迎有些恍惚,闭眼按了按额角。

是幻觉吗?

然而,当她的指尖搭上柳氏女脉搏,便觉一股阴冷顺着血液逆流而上,直冲心脉。

沉默半晌,温迎盯着她腕上的蝎形银扣,语出惊人:“鹤乔,你娶的…可是活人?”

柳氏女大惊失色,一下跪坐在地,被鹤乔搂进怀里,二人被这话吓得不知所措,鹤乔声线发颤:“圣女何出此言?我夫人她怎么了?”

“她可能中蛊了,最好…”

底下的鹤家家主出声提醒:“圣女,仪式不可怠慢,有什么问题礼成后再议,别误了吉时啊!”

“失礼。”温迎扬手将盖头盖回,专注完成后半段仪式。

等兰钰换了身干净装束回到九重阶时,祭典已经结束,鹤云和女家主在对圣女道谢,眉眼盈盈道:“若圣女愿意,鹤某恭迎您光临乔儿下月的婚礼。”

兰钰靠在石柱后,直到温迎谈话完送走鹤家人,才探出些身子,关切问道:“您不舒服么?”

温迎心不在焉:“我没事。”她还在回想方才柳氏女的异样,扫去一眼才注意到他脸上未凝固的伤口,眉心一皱,“今天没去练功,怎的还受伤了?”

他没敢坦白夜入演武场的事,只道:“虞祭司说我蝉翼步法已成,日后勤练生巧即可。”

“那…”温迎正想说给他奖励的事情,兰钰俯身过来,悄声说:“那鹤家夫妇不对劲,是不是?”

温迎瞳孔一颤,“你看到了?”

兰钰笃定道:“是蝎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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