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亚打开窗户，让一只小麻雀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她回家了，没有出什么事吧？”索亚小声问。

小麻雀摇摇头，啁啾几声，展翅离开。

索亚回头，冲顾思议点了点头。

狗窝一楼的客厅里就顾思议和索亚两人，王俊去洗澡了，顾思远在房间里预习课本，顾北不知道在做什么。

顾思议问索亚：“你没事吧？”

索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没事。不过顾北可能不大好。”

思议思远和索亚都是非人存在，看人类死亡和看动物死亡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王俊和顾北就不一定了，无论后来走上了什么样的修行道路，王俊和顾北在本质上都是“人”。

看见同类的死亡，会难过，会受到冲击。

顾思议上二楼，正好碰见王俊洗完澡出来。男生湿哒哒的头发不复往日的卷翘，杂乱地贴在头上，较平时来说多了一份乖顺的意味。

真的……好像狗狗啊。顾思议在心中感叹道。

每次看见王俊身上散发出狗气时，他的手就蠢蠢欲动地想要往王俊的脑袋上放。

“你……没事吧？”顾思议跟在王俊身后走。

王俊转过身来，眼中略带疑惑，“没事啥？”

“就是薛规，他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觉得……”顾思议斟酌着措辞，“觉得不舒服或是难过？”

“不会。”王俊的语气很平常，他说道，“我跟他没有感情，而且他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说完后，见顾思议还犹犹豫豫地站在他房门口，又补了一句：“我不怕新鲜的尸体，以前经常跟妈妈出去狩猎，见得多了。”

顾思议一愣：“狩猎？”

“猎杀邪祟或是魔物。”王俊抽了条毛巾来擦头发，“邪祟会通过放大人心中的恶念或是影响人的意识来制造各种意外，有时候街上持刀伤人的人、马路上导致连环车祸的人，都是被邪祟影响了。因此而死的人我见过很多，不用担心我，顾北才是需要担心的人。”

他说完，想起以前顾北说自己小时候会去殡葬馆看父母。

“……”王俊的视线越过顾思议，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

房间隔音，顾北应该听不见。

“……队长。”王俊向前两步，压低声音对顾思议说，“我觉得顾北的状态一直都不大对劲，他坐车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抖腿，索亚也说顾北身上的情绪有问题。”

顾思议转头看了一眼顾北的房门，确定房门是关着的后，这才转过头来凑近王俊，小声解释道：“他不太喜欢坐车，因为父母死于车祸。”

“……”王俊点点头，“明白了，我会注意。”

注意不在顾北面前提起父母之类的字眼。

……

顾北把缚魔丝头尾相接，绷紧在指关节上，玩翻花绳。

他没戴手套，缚魔丝在他的指间勒出红痕，再用力一点，丝线就能割破肌肤，沁出血珠。

明明在两三个月前，他还能随意摆弄这团丝线，怎么都不会伤到自己。

“……”他将手一松，快要勒破皮肤的缚魔丝全都松懈下来，搭在他的手上，被丝线碰着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修魔，这意味着，以后玄家的许多东西，他不能学了。

顾家并不会强制小辈修真，要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家里人也是支持的，只不过怕有什么坏东西找上门来欺负没有修为的人，所以想要做凡人的家人不能和修真的家人来往太过密切。

他爹就是想要做凡人的顾家人，离开家里之后，和他的母亲相遇了，两人结婚生子，感情和睦，事业顺遂。

只不过他爹逃不开祖上带来的血脉诅咒，在没有任何修为的情况下直接堕魔，控无可控，在凡人看来就是突然疯了，开着车就……

他和姐姐被顾家人接走后都选择修真，是为了避免父亲的那种情况，希望自己在堕魔时有维持清醒的能力，再不济，也能自绝，避免伤害到他人。

顾北有时候挺佩服人类对于繁衍的执着，他祖上顾决然那么烂的血统也能传个好几百代还没绝种，属实是有点技术含量在里面。明明知道自己的血脉不行，有各种遗传问题，还要结婚，要生小孩，非得把这个血脉传下去，祸及子孙。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保证孩子能活得好，自己也都活的不好。

反正他和他姐已经发誓绝对不会让顾决然的血脉继续传下去。

顾家现在分为两脉。犹在一脉是顾家修真大队，也是现在活跃于修真各个领域的那些顾家人；决然一脉在几千年前流落凡间，不知道具体人数有多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顾微尘没能找全这一脉的所有人，现在家里只有顾楠顾北姐弟俩是决然一脉的顾家人。

修真界排斥魔修，但顾家不排斥魔修，毕竟顾家的当家主母都是个大魔头，家人内部都知道彼此有多好，不会像外界人一样带上那么多偏见。

……那王俊呢？

顾北突然想，王俊来自除祟妖家庭，肯定最恨邪魔外道，他先前还发疯把王俊给打了，王俊会不会很讨厌他？

“……”顾北从床上翻身而起，这就要去找王俊来个滑跪道歉。

虽然先前已经道过歉了，但是不够真诚，他这次再做做检讨，不能让王俊讨厌他。

房门拉开，门外正要敲门的顾思议没反应过来，把指关节敲在了他的脑门上，十分清脆的一声响。

顾北：“……啊，好痛。”

顾思议：“对不起嘛~”

这个时候，顾思议不去陪弟弟，反而跑过来找他，顾北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顾思议是在担心他。

滑跪道歉的计划暂且搁置，顾北转身回床上，顾思议进房间将门关上，出溜到顾北的床上趴下。

顾思议把脸埋在顾北的被子里深吸一口气，心中感叹顾北不仅人香香的，房间里也香香的。

不过……

顾思议从被子里抬头，问顾北：“你点过安神香吗？”

顾北想要去弄乱队长头发的手一顿，他茫然道：“安神香？”

顾思议抬手，一指书桌上方的柜子，“老爹说安神香给你买了好几盒，觉得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就点一根。你是不是没看群消息？”

“应该是被吞消息了……”顾北起身去开柜子，果然看见里面放着十几盒安神香，还有一个刻有除祟犬纹样的香炉。

他将香炉拿出来，发现里头已经填好了细沙，于是取了一根安神香，用火符点燃，插在香炉里头。

顾思议有些无奈道：“顾北……这是你的房间，你住进来后没把柜子都翻一遍？”

顾北一脸莫名地说：“翻了啊，当时没有这些安神香，不是老祖宗新放进来的吗？”

“……”顾思议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他仔细地瞅了瞅顾北的神色，对方脸上没有开玩笑的痕迹。

“这些香在你入住之前就放在这里了，是争驰放的。”顾思议神色严肃起来，翻身坐起，“你先前看不见？”

顾北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连忙把其他没有放东西的空柜子都给打开摸了一遍。

在他的视角里，明明有些柜子空无一物，但他就是从中摸到了东西，并且那些东西在顾思议念出名字后，他也就能看见了。

“……”顾北怔怔地看着从空柜子里摸出的一沓祛煞符，他认得符咒上的符文笔迹，这些符箓是顾争驰画的。

他先前……为什么都看不见？

安神香，祛煞符，这些都是克制邪念的好东西。

——心魔境在阻止他看见这些能使他清醒过来的东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顾北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他突然意识到有些魔修并不是自己想疯的，是心魔境让他们疯的。

魔修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根本无法展开自救。

会不会有一天，心魔境能直接干扰他的意识甚至是扭曲他的记忆，让他回想不起清心咒怎么念，也无法判断眼前的亲朋是否真的是自己的亲朋？

见顾北看着祛煞符出神，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令自己不适，顾思议连忙出溜下床，拿了一张祛煞符拍在顾北的脑门上，又将香炉拿过来，把香烟往顾北跟前扇了扇。

“念清心咒。”顾思议催促道，“快念！”

香风扑面，顾北被烟香熏得皱了皱眉，脱离了出神的状态，随后立马按照顾思议的指示，开始在心里默念清心咒。

见顾北身上的气息恢复正常，顾思议松了口气，将香炉放下，正要进入正题，却突然听见房门被人从外敲响。

很轻的三下扣响，顾思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做贼心虚似的扑到了床的另一侧趴下，躲在床侧。

心神清净后的顾北看着躲在床侧的顾思议，用眼神询问：你干嘛？

顾思议也用眼神问：你不去开门吗？

顾北去打开门，见门外站的是王俊。

王俊一只手抱着鳄鱼枕头，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今晚要不要跟我睡？”

顾北：……？

“我为什么要跟你睡？”

“研究表明，跟家犬一起睡不会做噩梦。”王俊认真说道。

“谁研究的？”

“索亚。”

顾北想起了之前自己看见一条狗从索亚房间里出来。

原来是这样。

顾北侧身让路，“行，你进来，小心别又被我发疯打到。”

王俊瞅了眼顾北额头上贴着的祛煞符，他虽然认不出这是个什么符咒，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能制止顾北负面状态作乱的好符咒。

而且……他不动声色地嗅了嗅顾北房间内的香气，除了熏香袋的花香味之外，还有一股类似于檀香的存在，入鼻后使人神清目明。

这个他知道，是安神香。

王俊突然念诵道：

“洞慧守根，供我以灵。

流连万邪，侵毁无违。

持此神咒，祟秽消散。

不闻不听，自在通明。”

顾北关门的动作一顿：……？？

“这是《使者通明神咒》，可以固守本性，清明神智。”王俊解释道，“这是我小妈以前还是天神时创制的咒语，你可以念着试试，比清心咒的威力要显著。”

顾北拿出手机来，去修真网上搜索了一下使者通明神咒，截图下来，准备明早背一背。

正在床侧趴着的顾思议听到王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默默地滚进了顾北的床底躲藏，以免被王俊发现。

可能是要躲就得躲个彻底吧，他现在出去的话有点尴尬啊。

王俊倒在顾北的床上，正要变成大犬，突然顾北的房门又被人敲响，惊得他一个翻身滚下了床，最终趴在顾思议刚刚趴过的地方。

嗯？王俊低头，嗅了嗅地上残留的气味。

是顾思议身上的味道，洗衣液混着淡淡的血气味——血味是顾思议从顾思远身上沾染来的。

味道不淡，刚刚顾思议在这里待过。

王俊缓缓看向床底，和一双在昏暗中发着淡淡紫色荧光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王俊爬到床底去找顾思议，想问问顾思议为什么躲在床底下，刚张嘴，就被顾思议给一把捂住了嘴。

顾思议：“嘘——”

而还在门口的顾北又一次打开了房门，见外面站着的是索亚。

“打扰了，可以聊一聊吗？”索亚轻声问，仿佛顾北是什么怕被惊扰到的小动物一样。

顾北叹了口气，侧身让路，“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我现在精神没出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北胡乱回答道：“知道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越是正经，索亚越容易钻牛角尖，他们这些跟索亚经常接触的人都清楚索亚的性格，索亚一旦开始过分小心，他们就开始胡说八道缓解气氛。

顾北坐在床边，而索亚坐在床前的地毯上。

天使微微仰头看着新晋魔修，一双蓝色眼睛里倒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形。他说道：“我不会东洲的那些法术。刚刚想到，如果以后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你突然出了问题，我该怎么办……你要不要试一试北洲的安神颂？或许对你的情况有效。”

“安神颂？和清心咒差不多的法术吗？”顾北揭掉自己额头上的祛煞符，又去掐掉了安神香，开窗通风，将屋内的安神香气都送进夜里。

夜晚是魔修发病的高峰期。人类一到晚上就喜欢多思多想，白天看见人头落地的景象又闪现在脑海中，顾北坐在床边，用力闭了闭眼，伸手摁住自己的太阳穴。

心底烦躁，邪火陡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破坏些什么东西，来疏解掉这一股燥热。

一道轻缓而神圣的声音突然流入他的耳中，淌进心里，将邪火扑灭，熨帖心灵，整个人都变得安详起来。

顾北摁在太阳穴的手放松，他从腿上抬头，看向地毯上坐着的索亚。

索亚正用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与他接上视线，对方的视线似乎也有魔力，带着安抚意味，让他不自觉地放松身心，安静地听索亚颂歌。

一曲毕，索亚仔细瞧了瞧顾北的神色状态，问道：“怎么样？有用吗？”

顾北安详地说道：“太有用了，感觉自己已经在天国了，很安详。”

床下同样十分安详的顾思议和王俊无声地点头附和。

索亚神色欣喜，忙说道：“有用就好，那我以后多唱给你听……”

他话音未落，顾北的房间门被人敲响。

索亚正打算起身离开，床底下却突然伸出了肤色差较大的两只手，将他不由分说地拖进了床底。

被王俊给捂住了嘴的索亚：？？？

顾思议抬着头，将食指抵在自己唇前，冲一脸懵的索亚无声地笑了笑。

思议：狗看都深情

索亚：看狗都深情

顾北：深情地看狗

思远：看谁都像狗

王俊：看着就是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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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床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