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多，距离太阳下山不到半个小时，顾知行那辆显眼的皮卡终于驶进了学校的前院大门。
裴凌发现这车脏得都快看不出是黑色的了，上面全是污泥，就知道去桑瓦乡的路果真不好走。
车在院子的角落里停好后，徐静怡率先从副驾驶座上下来，跟昨天热情开朗的模样不同，现在的她满脸都写着疲惫。
顾知行随后从另一边的驾驶座上下来，跟徐静怡说了两句话，见她点点头之后，这才朝着宿舍这边走过来。
他依旧穿着黑色的运动套装，外套拉链没拉，敞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色t恤，加上一双登山款的运动鞋，还背着一个斜挎着的包，看着就像个大学生。
裴凌一开始真以为他和自己是同龄人。
“裴老师。”
发现裴凌呆愣住了似的，顾知行走过来后主动开口打了招呼。
裴凌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地回应，“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顾知行的神色明显变得凝重了些，“不太好。”
“啊？”
裴凌意外地看着他。
顾知行却没有继续多说其他，而是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抓了一把东西出来。
裴凌见他要拿给自己，就乖乖伸手去接。
发现他给的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红果子。
“这是什么？”裴凌好奇地问。
顾知行还没出声，跟着走过来的徐静怡就替他开口，“裴老师，这是鸡嗉子果，桑瓦那边长了不少，顾老师专门去摘了些回来，说是给你尝尝。”
裴凌听了更加意外了，“谢谢顾老师。”
“不客气。”
裴凌这时也想起了宿舍里还有一篮子的葡萄，便说了今天在校门外遇到的事情。
“应该是白玛拉姆。”
顾知行很快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八成送葡萄过来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可是本校数学成绩最好的学生呢，超级崇拜我们的顾老师。”
徐静怡显然也认识那位孩子，说着忽然又感叹起来了，“我们班的卓玛也是学习成绩不错的。”
裴凌不禁追问，“就是你们今天去家访的那个学生？”
“对。”
徐静怡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等裴凌再次出声，顾知行先一步开口，“先去吃晚饭再说。”
“我没做饭。”
裴凌老实交代。
“我知道，所以今晚到镇上的餐馆吃。”顾知行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请客。”
“那就谢谢顾老师的破费了。”
徐静怡总算有了笑意。
裴凌见她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点头答应。
因为今天穿出去的鞋子满是泥巴，顾知行和徐静怡两人各自换了双鞋子后，就由顾知行开车带他们去了镇中心区域。
说是镇中心，其实并不怎么繁华，街道上几乎不怎么看得到居民。
裴凌只看到附近只有一家还在营业餐馆，其他店面几乎都是日落而息。
这家餐馆的老板并不是本地人，说话还带点东北口音，见到顾知行和徐静怡两人，马上就热情地招呼道，“顾老师、徐老师，你们可算来了，好久没见了啊！”
然后注意到他们俩身后还跟着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又问，“这是新老师？”
“对，裴老师。”
顾知行介绍了一下。
“欢迎裴老师啊！”老板立马送来一大瓶饮料，“这是我请新老师喝的，以后有空多来这边坐坐啊。”
裴凌一开始有些尴尬，然后见他这么热情，便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运气可真好，今天我们刚宰了一头肥羊，肉质可新鲜得很，要不要来一份羊肉煲？”
老板随即推荐了自己店里的招牌菜。
裴凌一听，刚想提醒老板他们之中有人对羊肉过敏，就刚好看到顾知行点了点头，“好，来一份。”
“要不要加辣？”
老板又问。
顾知行便看向裴凌，“吃不吃辣？”
裴凌只得先配合回他，“微辣的话。”
“老板，那就微辣。”顾知行果断对老板说。
“不问问徐老师吗？”裴凌提醒了下。
顾知行淡淡地说，“她连麻辣火锅都能吃。”
“没错。”徐静怡笑呵呵地接道，“你们俩加起来都没我能吃辣。”
裴凌对此只能对她竖起大拇指，“女中豪杰。”
接着顾知行又点了几道家常菜，老板写好单子，就走进厨房帮忙去了。
这个时候的店里客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三人以外，也就只有其他四五个人，着实有些冷清了。
顾知行随后就自己动手去泡了壶茶，分别给裴凌和徐静怡都倒了一杯。
裴凌闻到了茶杯里的大麦茶香味，忍不住拿起来喝了一口，就正好听到徐静怡开口说，“顾老师，我觉得我明天还得再去一趟桑瓦才行。”
“嗯，我陪你去。”
顾知行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不用了，今天就已经够麻烦你了，卓玛她爸不是还对你动手了吗？明天我到这镇上借一辆摩托车，自己过去就行。”
“动手？”
裴凌听到她这个说法，意外地瞪大眼睛，然后看向顾知行，“你被学生家长打了？”
“没，只是被推了一下。”
顾知行轻描淡写。
“开玩笑呢？要不是顾老师个子高站得稳，就可能被他推倒了，而且放牧区的路边就是一块斜坡，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徐静怡心有余悸地说着。
裴凌越听越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静怡看他一副状况外的模样，这才大概解释了一下，“家长不想让孩子继续上学，见到我们老师过去了，生怕会让孩子起了想继续读书的念头，就想动手赶我们走。”
裴凌是了解过当地情况的人，徐静怡所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很常见。
因为经济相对落后，这边很多小孩子年纪轻轻就帮着家里干农活，分担养家的压力了。
近十年来，支教项目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这种情况，从小学开始就让更多孩子能够上学，所以他们这个乡镇里唯一的一所初中才能有几百个学生。
“总之，你不能一个人过去。”
顾知行严肃地提醒她。
裴凌也跟着点头附和，“顾老师说的没错，徐老师你这样有些太冒险了，要不明天我也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
“裴老师，你还是待在学校里比较好。”
顾知行显然是在顾虑他这副会高反的身躯。
“顾老师，家访也是我必须要学习的一环，明天跟徐老师一起过去，我还能提前学习适应一下，免得到时候轮到我亲身上阵了，我还什么都不太懂。”
裴凌说得有理有据，顾知行竟是一时找不到说法来反驳。
羊肉煲端上桌的时候，裴凌真切感觉到自己肚子饿了，但直接动筷子又不太好，就看向了顾知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顾知行反倒执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往他碗里放，“快吃吧裴老师。”
裴凌更加不好意思了，“顾老师，你真的不能吃羊肉吗？”
“嗯，你们吃。”
顾知行微微点头一下。
“他以前不小心吃过，然后手臂上起了一大片红疹子，当时把王校吓得人都快裂开了。”
徐静怡也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羊肉，顺便爆料了顾知行以前吃羊肉过敏的事迹。
裴凌不禁皱眉，“这么严重？是从小就不能吃，还是到了这边高原地区才这样的？”
“从小就不能吃。”
顾知行又喝了一口大麦茶。
裴凌顿了下，才说，“看来顾老师的体质也是需要多补补的样子。”
顾知行闻言，眉梢微挑，唇角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挺记仇啊，裴老师。”
裴凌也笑了下，然后品尝自己碗里的那块羊肉去了。
这顿晚饭算是这几天以来，裴凌吃得最丰盛的一餐，吃完了他仿佛都感觉整个人倍儿有劲。
本来说好第二天陪着徐静怡一起去桑瓦乡，结果支教项目那边通知新老师要开个线上会议，裴凌便没办法跟着顾知行他们一起去桑瓦乡了，只能待在学校里的宿舍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乖乖参加会议。
庆幸的是，网络信号还挺稳定的，虽然不如城市里那样网速快，但至少不会卡顿延迟太严重。
他在屏幕上的分屏窗口看到了林嘉，下意识就露出了笑意。
林嘉注意到了他，直接对着屏幕挥了挥手。
明明就才几天没见，去火车站那天还是林嘉送他的，感觉好像过了挺久。
会议正式开始后，两人就摆出了一副认真听讲的态度，会议上主要强调了支教地区都是条件比较艰苦的地方，鼓励老师们能够克服各种困难，为祖国伟大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同时也表明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支教满年限以后，可以拿到编制。
裴凌倒不是为了这个编制来的，他就想暂时远离城市的喧嚣，还有许逸晟那个该死的家伙，但是林嘉的目的就是这个，要不然他也不会一毕业就积极申请过来这边支教。
这一开会就开了两个多小时。
开完会，林嘉就连忙一个微信视频飞了过来，裴凌刚接通，就看到他满脸激动，“凌凌子，听说教师宿舍都是两人一间，咱俩是不是又可以当室友了？”
裴凌毫不犹豫的透过手机镜头，给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宿舍。
林嘉发现宿舍里的上下床铺都已经有人在使用了，便立即追问起来，“我以为你会帮我占好床位，到时候咱们住一起，结果你已经跟别人住在一起了？”
“谁让你不跟我一起过来。”
裴凌嗯哼一声。
林嘉顿时有些哀怨，“那你室友是谁？”
裴凌颇有种炫耀的意味，“就那个长得很帅，还开车带我去兜风的顾老师。”
“卧槽！”林嘉当场震惊得大叫一声，“凌凌子，我命令你，上他！睡他！盘他！”
裴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