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盼望将来

寒夜里,图利娅抱著书,看着西塞罗走过了庭院深处的小木门,到了隔壁家。一个男人扶了扶外袍,送走西塞罗后走到女孩子的边上。

“别担心,你的父亲会摆平这桩阴谋的。”

“晚上好,阿提库斯叔叔。”

富商阿提库斯摸了摸女孩的头顶,看向她手上的书,“晚上好,孩子。我很高兴你没有丧失希望和勇气。”

“我必须坦白,这不是因为我比任何人优秀,”她轻声却眼神认真地说,“这仅仅是因为我经历过更大的变故。”

“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这可不是常见的理由。”

“我想,能见证历史的罗马女孩也并不常见。”图利娅笑笑,转开话题,“你少有掺和政治,与父亲是至交却也未曾逾线,偏偏在我身上少有的投资却打了水漂,阿提库斯叔叔,我没办法用言语表达我的歉意。”

“我的财富可不是靠近视眼累积起来的,”阿提库斯半蹲下身,向她眨眨眼,“让我们都将目光放长远。”他偏过头望向那道半掩的小木门,“告诉我,你觉得你的父亲会赢吗?即便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西塞罗能摆平这些乱子。”

“我确实觉得父亲的指控太夸张。刺杀案是其次,但说到对方为了让免债方案通过,而想要纠集退役老兵屠/杀元老院,很多人会跟我一样觉得难以置信。”

“你永远不知道欠债的人可以疯狂到甚么地步。”男人摇头,“好吧,但你依然赞同西塞罗会赢?”

“因为这不是内战的时机。凯撒、庞贝和克拉苏这些大将军都领兵在外,他们不想罗马城有动乱;而其他人,”图利娅笑笑,“大多的普通人都不会从战争中得益,所以,所有人都会为代表稳定的现任执政官取下胜利。”

阿提库斯哈哈大笑,“所以无论是少干涉/政治的我,抑或是你隔壁家这些支持军/阀的家族,这回才不遗余力地给予你父亲方便。看着吧,小图利娅,会再有更多人向西塞罗投诚,罗马城很快便会回复秩序。”

图利娅点头,“我也想要一个安静的庭院。”

男人再次大笑起来。

就如同罗马的第一富商阿提库斯所言,不出半月,在这个晚上向西塞罗投诚的外邦人便为执政官递上证据,指控元老卡特林通番卖国、企图推翻元老院的阴谋。西塞罗向公民们证明了自己的领导是正确的,也拯救了陷入危险而不自知的元老院,风头一时无俩,甚至被授予了“国家的父亲”的尊称,人称伟大的西塞罗。

罗马城勉强地恢复了和平。

“嗳,找我?”一天中午,米西纳斯打着呵欠、披着毛毯,望向坐在小木门边上的女孩。

图利娅合上书,站起来,“早、中午好,米西纳斯。”

“喂,那个停顿是讽刺吧?”

“如果你没有晚起床是错事的认知,便不会觉得这是讽刺了。”图利娅笑笑,“我来是想请你帮忙的。我知道我的父亲处死了不少叛党,请问你方便给我一份名单吗?”

“嗯?”米西纳斯勾勾手指,示意她跟自己往里走,“你担心甚么吗?”

图利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

“给你倒是可以,我现在书房里就有。不过比起处死甚么人,你爸最大的问题还是他自己哦。”

“嗯?”

两人在一处常春藤棚架下落坐,米西纳斯歪身靠着椅背。

“我听说凯撒快回来了,他正打算弹劾西塞罗未经审判便执行死刑。”

“……”图利娅顿了顿,“请等一等,我知道父亲对军/阀向来有意见,但我并不知道他与凯撒结怨。”

“攻击成名的人是出名的最好手段,而且,你爸阻止免债方案通过,可招那些破产的老兵恨了呢,凯撒对付你爸能赢下军人的好感。算啦,别担心,至少在最近数年内,‘伟大的西塞罗’是不会出事的。凯撒也就说说罢了。”

棚架下闲聊着,图利娅喝着果汁,米西纳斯呷着渗了水的葡萄酒,倒是一时安逸得像是半月前的骚动未曾发生。米西纳斯瞧了瞧图利娅左额上明显的疤痕。他打了个响指,一份卷轴和一条额链便被奴隶送上。

“这是你要的名单,”他将东西都放到女孩的面前,“而这是伴礼。”

“……米西,”图利娅的声线平静,“受伤的人是我,别期望我再说安慰你的话。”

“那正好,我也不想听。”米西纳斯偏过头。

图利娅起身,走到米西纳斯的面前,正对着他的眼睛说:“过分的内疚会摧毁友谊,你就这么讨厌我?”

“哈,”米西纳斯倒是笑了出声,忍不住嘲讽,“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当我是朋友了?”

“你这样说很不公平。我有缺点,但我们的交情一直好不起来,除了因为两家的立场不一致以外,更多的是因为你讨厌我。”

“……我欠你一句谢谢。”

“嗯?”

“你从来没有庆祝生日。”男孩子说。

图利娅和米西纳斯,是刚好的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的年纪只差一小时。不同的是,米西纳斯的母亲难产,在同日过世了。出于作为邻居的礼貌,西塞罗从不为图利娅大肆庆祝,而图利娅在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愿后,便干脆不庆祝生日了。

“这是你讨厌我的最初原因?”因为未能道谢,心中有愧,便反过来讨厌看见对方,渐渐的,就真讨厌起来了。

“听起来是有点幼稚……但……”米西纳斯撇撇嘴,“不过,你的个性讨人厌是真的。”

图利娅轻笑出声,“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但我未偏激到去责怪一个好儿子。”

“那?”米西纳斯抬抬下巴,指向放在桌上的额链,“朋友间送赠礼物也没甚么好奇怪的吧。”

“好。”图利娅拿起链子,笑了笑,“好。”

米西纳斯却是翻了个白眼,“你就没放在心上。”

“链子就能换来的友谊,你以为我是维斯塔大贞女或是大祭司吗。”

“哟,记仇呢。”

“当然。”

这一年,挟着剿除叛党之威,西塞罗顺当地完成了执政官的余下任期,并在卸任时获得了国家所赠的一套豪华大宅。大宅就坐落在罗马城的最中心,让伟大的西塞罗徒步就能上元老院。

住了逾十年的旧宅被放售了。

庭院深处的一道小木门,被拆下,灰石墙重新补好,新旧交错的班驳痕迹就像岁月的流逝――

“‘岁月的流逝’,我觉得我真的写得好极了!”米西纳斯看着手上的蜡版簿,挥了挥手里的刻刀,还用嘴巴打了个响。

图利娅从杂物小屋里抱出一个大包袱,面无表情地望着男孩,说:“烂极了。”

“喂!图利娅,在你那张可爱的脸蛋下是恶毒的灵魂!”

“我只是在协助误入歧途的友人认清真相。”图利娅低呼出一口气,艰难地往上托了托手里的东西,脸颊微红,“我不介意你完全没要帮助我的意图,但能请你别磨蹭了好吗?要错过了拍卖会,我跟你没完。”

“给奴隶们拿就好了啊。”米西纳斯将写满歪诗的蜡板随手丢到石桌上,满脸的不耐烦,但还是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图利娅往庭院外走。

“虽说卖子莫摸头,但我仍然希望在最后多抱它们一下。”图利娅用力揽了揽包袱,还偷偷用侧脸往上蹭了一下。

“……一点女孩子气,那叫可爱,但你那已经叫恶心了好吗?话说回来,你在庭院里藏的东西可真多啊,这都搬了有十天了吧?”

“人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甚么时候会家破人亡,就凭着藏起来的一点私房钱逃生了呢。”

“哈?”

走出大宅,下得山,穿过大街小巷,最后,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各抱着一大堆东西,闷着头在市集里奔跑冲刺。

“到时间了!”守门人喝到。

他们刚好被挡在会场门外了!

“我就说你别带这么多东西!”

“如果你闭上嘴巴,我相信我可以跑得更快一点。”

“呵!呵呵!你他妈的是在讽刺我跑得没你快吗!?”

图利娅向身边的奴隶递去眼神,奴隶便给守门人递去几枚钱币,随手放行了,“年纪增长不代表你可以说脏话,我亲爱的米西。”

“你总算记起来我比你要大上一个钟……啊不对,你不是说要自己抱‘儿子’的吗?为什么我要帮你搬一半啊!”

“你记不得吗?”图利娅一边走进会场,一边扬起了笑容,“我的‘儿子们’至少一半来自你的零用钱。”

米西纳斯愣在原地,狠啧了一声,“你不当女祭司还真是神的损失。”他小时候有比图利娅蠢那么多吗?

“当然。”图利娅轻笑出声。

包袱里都是图利娅这些年藏下来的书本。大多是些好版本,虽比不上西塞罗的收藏,却已能算是一笔财富了。除了些真舍不得的,图利娅趁着今天的拍卖会将书都卖了,顺道当是为搬家收拾东西。

“以后呢?”看身旁的女孩子提着个大钱袋子步出会场,米西纳斯抱着手臂,问,“有了这些钱,你想做甚么?别骗我你都没考虑过。”

“我要开一间书店。”图利娅笑了笑,“我总要想办法还你们的债。”

他看了看友人,“……那也不是你的错。”

“一间流芳百世的书店,不觉得很好玩吗?”图利娅将钱袋子交给奴隶,站在边上望向熙攘又狭窄的罗马城街道,“作为一个罗马女孩,我永远属于某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就是我的丈夫、儿子,但是,米西,我仍然可以自己保存一些东西的。”她转头看向友人,“我也不知道可以保存多久,但有出一分力的意义,不是吗?”

图利娅的长相偏向可爱的类型,有着圆圆的脸、秀丽的小鼻子和小嘴巴。但那不算出彩的五官上,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着就算大人都难得一见的深邃,恍惚眼底的最深处藏着点点星光,日光下亦清晰可见。

米西纳斯偏开了脸,“普通人可买不起书。你是想找到一个群体,拥有保住你父亲的力量吧?”

图利娅向着友人笑了起来,“当然。”

西塞罗一家,到底是在隔年的开春搬走了,搬到更高的地位去。

但在风和日丽的清晨,总有个衣衫华贵的女孩子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低头看书,直至临近中午时,会有个男孩子乘着轿子远道而来。

“图!走了!”男孩子抬手掀起轿帘,“我们先去用餐吧。我可找到家非~常好吃的酒馆哦。”

女孩子合上书,笑着抬头,“午安,米西。”

拉着男孩的手上轿,两人一起往城里去。

一恍眼,孩子们便都长成少年和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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