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偶因腹痛揉合谷,风递书香忆牛津(下)

第十三章偶因腹痛揉合谷,风递书香忆牛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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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周,放假了。维宏就和莎拉一起去希腊雅典旅游。他们先乘坐火车从伦敦前往意大利的布林迪西,这段旅程花了45小时。然后,他们从布林迪西乘坐轮船,通过苏伊士运河前往希腊的比雷埃夫斯港。抵达比雷埃夫斯港后,再乘坐火车前往雅典。

到达雅典已是下午了。他俩根据先前做好的旅游攻略,去了普拉卡区,找了一件小旅店住了下来。普拉卡区是雅典最古老的街区之一,保留着许多19世纪的建筑。他们住的酒店就是具有历史感的建筑,为新古典主义风格。?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街上的小餐馆里品尝了希腊的传统早餐食品,库洛里Koulouri,一种环形面包和布加撒Bougatsa,一种甜味糕点。还喝了希腊咖啡,用传统的方法煮的,把极细研磨的咖啡粉放在小咖啡壶内加水煮至沸腾,然后连水带末一并倒入小型咖啡杯里。维宏怕苦,店里人在给他煮咖啡的时候多加了糖,是中等甜度的“中度甜”(μ?τριο)。莎拉则喝微甜的咖啡。

早餐后,他们步行去了紧邻的雅典卫城遗址。

维宏目测了一下卫城山顶距离山脚约为80米左右,可以沿着100多个台阶走上山。旅游手册上说这些台阶大多是罗马时代的建筑,其修建时间约为公元52年克劳狄安时期,也有说法认为是公元3世纪罗马帝国时期建造的。

他俩沿着台阶,很快就来到山顶,看到卫城里仍保留了许多古建筑的残垣断壁。维宏很惊讶地说:“这里有这么多人在修复这座神庙呀?”

莎拉跟一位修复人员聊天,他告诉莎拉,目前,雅典卫城遗址的修复工作主要集中在帕特农神庙,主要是纠正1842至1844年间修复工作的错误,先前修复的柱子被拆除。再就是首次使用了钢筋水泥来填补缝隙,试图增强建筑结构的稳定性。

维宏对古希腊文明的体量感到很震撼,说:“即便帕特农神庙只剩残柱、山门墙体开裂,巨大的大理石柱依然能让我直观感受到古希腊建筑的恢宏。两千多年前的工匠怎样把数吨重的石材运上山顶,又精准搭建出对称的神庙?这种’人力对抗自然’的智慧远超出我的想象。”

莎拉叹了口气,对古希腊沧桑的历史感到惋惜,说:”这里缺失的雕塑,还有被埃尔金伯爵盗走的现在大英博物馆的那些雕塑、被炸碎的楣梁,要是都还在,雅典娜神庙该有多壮观。加上1687年炮弹炸毁神庙、19世纪文物被盗,好惋惜这些古希腊文明瑰宝没能完整留存。哎!“

维宏心中对修复卫城也产生了矛盾感,说:”现在卫城里到处是脚手架和堆放的石材,我们能看到工人用钢筋水泥修补古代的柱子,我不认为这是’拯救文明’,以为现代技术能让残垣延续;我认为钢筋水泥和古老大理石格格不入,担心’修旧不似旧’,破坏了遗址的原始感。“

他俩站在站在卫城山顶往下看,产生了古今交织的恍惚:雅典市区里19世纪新建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如雅典科学院)和刚兴起的小洋楼尽收眼底,古老的神庙残垣与山下的现代城市重叠,他们一时恍惚自己站在两千年的时光里,一边是古希腊的辉煌,一边是当下的烟火。

维宏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沿着石阶走上山来的时候,竟让我想起苏州虎丘的千人石——同样是被千年脚步磨亮的石头,只是这里的石缝里渗着海风的咸味,不像虎丘的石头带着松针的潮气。“

莎拉睨了维宏一眼,说:”你想家了?“

维宏点点头,说:”我绕着神庙的残柱走了三圈,越看越觉得古希腊人懂’对称’,就像我们的故宫太和殿,柱列间距分毫不差。只是太和殿是红墙黄瓦的’整’,这里是断柱残垣的’破’,可这‘破’里藏着的筋骨,比完整的建筑更让人惊心。有个希腊工人见我对着柱子画图,递来一把卷尺,指着柱身的弧度说‘entasis’(柱式收分),我突然想起课本里说,我们中国的应县木塔也有这种‘上细下粗’的弧度,原来东西方的匠人,早在千年前就想到了一处去。“

莎拉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神庙的柱子,说:”还真是的。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神庙的柱子是有弧度的。“

这时,夕阳从云层里漏出来,照在被水泥修补过的缝隙上,新的灰和旧的白泾渭分明,竟不觉得突兀。山下的雅典城亮起灯,红屋顶上飘着炊烟,和卫城的残柱叠在一起,像一幅没画完的画。

维宏感叹地说:”我突然明白,德国哲学家谢林说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是没有文字的诗,强调了建筑所蕴含的文化和历史价值。原来不分东方西方,只要是用真心砌筑的屋宇,纵是断壁残垣、仅余半柱,也藏着千年前未凉的心事,待人读懂。”

莎拉说:“是啊,雅典卫城的石屋若凝了匠人的心意,哪怕时光蚀得只剩半截多立克石柱,那柱身被风雨磨平的凹槽里,还嵌着千年前凿石的叮当、献祭的吟唱,每一道斑驳纹路,都写着未被风化的心事。”

维宏正发怔时,夕阳从卫城的断墙后漫过来,金红的光顺着柱身的凹槽往下淌,把半截石柱映得像要重新立起来。

维宏忽然懂了,他轻轻揽过莎拉,靠在他身边,垂眸低声说:“古希腊的石匠当年把每一道凿痕都磨得笔直,他们哪里是在修柱子,是想让古希腊城邦的影子,能顺着这样的直棱,一直照到千百年后啊。他们那没说出口的祈愿,原是藏在光影里,和石柱一起,等夕阳来轻轻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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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维宏和莎拉来到卫城东南角的卫城博物馆参观。

博物馆位于帕特农神庙东南侧的一个自然凹陷区域。它藏在山的凹陷处,像被巨石轻轻托着,灰扑扑的砖石墙和山上的神庙浑然一体,远看竟像遗址的一部分。博物馆的建筑大部分被地形遮挡,只有门廊部分露出地面。这种设计确保了卫城的天际线不会被现代建筑破坏,保持了古代建筑群的完整性和庄严感。

从博物馆的主要展厅和入口门廊,他们看到了远处的帕特农神庙、伊瑞克提翁神庙等标志性建筑。博物馆与卫城其他建筑之间建立了视觉和精神上的联系。这种设计不仅提供了绝佳的观景体验,也强化了博物馆作为卫城文化遗产守护者的角色。

建筑周围种植了当地的植物,包括橄榄树、柏树等,这些植物既美化了环境,又与古希腊的文化传统相呼应。博物馆周围的环境设计也体现了对自然的尊重。

走进卫城博物馆,光线比大英博物馆暗得多,只有高窗透进卫城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展厅中央的玻璃柜里,摆着埃尔金没带走的帕特农饰带残片,最长的一块也不过半米,浮雕上的战马只露出前蹄,鬃毛的纹路还清晰,却再也凑不出大英博物馆里那种奔腾的气势。

莎拉指着旁边的展台说:“亲爱的,看台上的这尊缺了头的雅典娜雕像,基座上刻着1888年的发掘日期,是与’沉思的雅典娜’的同类作品,衣褶的弧度和大英博物馆里的残片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盾牌上还留着一点当年的红色颜料痕迹,在昏暗的光里像一团没熄灭的火。”

维宏凑近看了看,说:“真的,雅典娜盾牌上有一点颜色。我还以为古希腊雕塑都是白色的呢,

莎拉退了一步,咪着眼睛,仔细打量了”沉思的雅典娜“,说:”雅典娜的脸只露出半侧,眼窝的阴影里没有刻瞳孔,却让人觉得她的目光正落在石碑上;右手搭在胸前,手指没有具体的形态,只靠衣褶的堆叠,就显出一种轻握的姿态。这种‘不刻画细节’的克制,恰恰是它最高贵的地方。她的肩膀微微前倾,像在低头看什么重要的东西,连衣褶都跟着往胸前收,好像在轻轻按住心里的想法。她不像其他雕塑那样’张牙舞爪’,连披风的褶皱都像水流一样平缓,却让人不敢大声说话。这种‘不张扬的高贵’,比满身装饰的雕像珍贵一百倍。”

维宏听了,点点头,说:“嗯,对比大英博物馆里那尊举着胜利女神的雅典娜雕像,金箔装饰的头盔、繁复的盾牌纹路,处处在宣告’神性的威严’;而卫城的这尊雅典娜,连头盔的羽饰都刻得极简,只留三道流畅的线条,却像有风从帕特农神庙吹过,让石头有了呼吸。就像古希腊悲剧里的英雄,越是沉默,越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莎拉说:”亲爱的,你总结的真好。这尊浮雕打破了希腊古风时期神祇’必须威严’的惯例,雅典娜低头凝视石碑的姿态,没有夸张的动作,也没有程式化的表情,却用’沉默的姿态’传递出超越语言的高贵感。她的肩膀微收,头盔的羽饰轻轻倾斜,连衣褶都带着一种克制的庄重——这种不依靠华丽装饰的高贵,比任何夸张的雕塑都更有力量。”

他们又看了博物馆收藏的其它文物。他们出门离开时回头望,博物馆的烟囱正冒着细烟,和卫城山上帕特农神庙的立柱在蓝天下连成一条线。

维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大英博物馆的帕特农展厅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饰带被平铺在墙上,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每一片肌肉的起伏、每一缕衣褶的曲线都看得清清楚楚,连女神发梢的纹路都像刚刻好的。可走出展厅,转头看见窗外的伦敦雾,突然觉得那些雕塑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演员,再精致也没了根。而卫城博物馆的展柜歪歪扭扭,’沉思的雅典娜’浮雕旁边堆着几块没清理的碎石,标签上只写着‘1888年出土于帕特农南墙’。可当阳光从神庙的方向照进来,浮雕上雅典娜的头盔边缘泛起金光,我突然想起古希腊人说‘雕塑是石头的呼吸’——这里的石头,还在呼吸着和两千年前一样的空气。”

莎拉眸子里升起一丝水雾,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柔意,对维宏说:“大英博物馆给了我’知识’,卫城博物馆给了我‘感觉’;前者让我知道古希腊艺术有多完美,后者让我知道,这种完美是长在这片土地上的。维宏,我突然明白,大英博物馆的藏品是’完美的展品’,而卫城博物馆是等待游子归来的祖屋,这里的残片,是’没走散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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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卫城博物馆之后,维宏和莎拉又一次去登卫城山。

冬日的雅典卫城,夕阳正一点点沉进爱琴海,最后一缕金红的光落在帕特农神庙的柱顶,把大理石地面染成暖橙色。

维宏牵着莎拉往山顶走时,手指总在西装内袋里摩挲翡翠镯的内侧——那里有块极浅的磨痕,是曾祖母戴了几十年磨出来的,像个小小的月牙。

“上次在牛津的中国学生会,”他忽然想起件事,弯腰帮莎拉拂去裙摆上的草屑,“有个广东来的学长见我袖口露着镯边,突然把自己的玉镯摘下来,说‘比一比?’——我们都把镯内侧的磨痕当暗号,他的镯身有道竖纹,是他父亲砍柴时不小心磕的,我的是曾祖母戴出来的月牙,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

莎拉眼睛亮起来,拽着他的袖口晃了晃:“那你的’月牙痕’在哪?我能看看吗?”维宏笑着从内袋里摸出翡翠镯,红绳在指尖绕了三圈,是母亲临走前反复教他系的“牢牢系住”的法子。他把镯内侧转过来,指着那道浅痕:“你看,像不像天上的月牙?母亲说这是‘家里人戴出来的温度’,磕出来的痕是硬的,戴出来的痕是软的,就像家里人的心。”

莎拉的指尖轻轻按在“月牙痕”上,凉丝丝的玉石下,像藏着一团温温的光。莎拉的指尖停在玉镯内侧的“王”字上,维宏看了莎拉一眼,他的心猛地一跳,夕阳刚好落在莎拉的发梢,把她的眼睛染成琥珀色。维宏单膝跪地,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将缠枝莲翡翠镯套进去。阳绿色的镯身刚好贴着她的腕骨,那道月牙痕刚好贴在她腕骨内侧,就藏在她掌心能摸到的地方。是他特意记着的位置。

翡翠镯戴在莎拉的手腕上,阳绿色在夕阳里泛着暖光,和远处的爱琴海连成一片。“学长说玉镯是认亲的记号,可我觉得它是认心的,”维宏望着莎拉眼里的光,声音比风还轻,“母亲刻这字时说’以后要加个新名字’,在中国,缠枝莲是‘枝蔓不折,代代相连’,这镯子陪我从上海到牛津,现在我想让它陪着你,把你名字的刻痕,和我们家的故事叠在一起。现在我想知道,你愿意让这缠枝莲,把我们的名字缠在一起吗?这道痕是曾祖母的温度,红绳是母亲的期盼,现在我想让它贴着你的手腕,磨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新痕迹。”

风把帕特农神庙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莎拉举起手腕,让翡翠镯对着日落的方向。阳绿色在金红的光里泛着暖,缠枝莲纹像要顺着腕子生长,和她另一只手上的银表指针轻轻挨着。“你母亲一定很温柔,”她忽然转头看着维宏,眼里映着海的光,“她把莲花刻得这么软,把一辈子的心意,都藏在这玉镯里了。”

她笑着把另一只手覆上去,掌心贴着那道软痕,“它带着你家里人的温度,现在也要变成我们的温度了,对不对?”

维宏握着莎拉的手站在山顶,掌心贴着她腕上的翡翠镯——那道曾祖母磨出的月牙痕,正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

“母亲临走前攥着我的手说,‘老痕是念想,新痕要和心上人一起磨’,”维宏低头看着那只镯,阳绿色在暮色里泛着柔润的光,缠枝莲纹的边缘被曾祖母、祖母、母亲戴得愈发圆润,“当时我不懂,直到刚才把玉镯套进你手腕,才明白她是想让家里的温度,能接着暖你的手。”

莎拉忽然抬起手腕,把翡翠镯往银表那边凑了凑——冰凉的玉石贴着金属表壳,竟奇异地融成了温和的触感。她笑着转了转镯身,让月牙痕和表盘上的罗马数字重叠:“你看,它们现在像一个圈了,老痕迹贴着你的过去,新痕迹会跟着我们的日子慢慢长,就像这缠枝莲,永远都不会断。”

维宏忽然发现,夕阳最后的光刚好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翡翠镯的阳绿、银表的冷白、还有两人相触的指尖,在暮色里连成一个完整的环。远处的爱琴海开始暗下来,星星一颗颗冒出来,而莎拉手腕转动时,翡翠镯和银表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把三代人的心意,和两个人的未来,都缠成了没有起点的圆。

— 17 —

维宏在雅典卫城山顶向莎拉求婚成功之后,他俩就商量着等莎拉毕业就结婚。

傍晚的牛津河畔,莎拉正蹲在石墩上喂天鹅,维宏悄悄坐在她身边,手里攥着那枚准备已久的银戒指——刻着两人名字缩写,还特意加了朵小小的茉莉花纹样。

“你爸妈同意了?”莎拉头也没回,却从口袋里掏出块黑巧克力,是维宏最爱吃的那种。维宏接过巧克力,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同意了,但我跟他们说,毕业后要回上海。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莎拉喂天鹅的手顿了顿,转过头看他,蓝眼睛里映着河面上的波光:“回上海?就是有你家祖传的中药店的地方?”维宏赶紧点头,把戒指拿出来:“如果你想家,我争取每年陪你回牛津好不好?”

莎拉伸手摸了摸戒指上的茉莉花,眸子里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柔声说:“亲爱的,我答应了嫁给你,就准备好了跟你到天涯海角。去你的家乡上海,认识你的家人,与你建起一个家庭,我都很向往。”

维宏愣住了,喉结动了动,揽过莎拉,使劲把她拥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说“亲爱的,我爱你。”

莎拉脸颊飞起一片红晕,低头羞涩地笑了。

过了半响,维宏平复了心情,说:“亲爱的,我的家乡上海是一个很西化的大都市,很繁华。我出生和生长在上海,可能有些偏见,比较上海和伦敦,我更偏爱上海。上海与伦敦,像两枚底色迥异却同样缀满霓虹的硬币——伦敦是’老牌帝国的精密钟表’,上海是’远东丛林里野蛮生长的花’,繁华的内核里藏着完全不同的逻辑。“

莎拉说:”是吗?你仔细说说看。“

维宏说:”从城市骨架看,伦敦的秩序是刻在骨子里的:街道按规划的网格铺开,白金汉宫、议会大厦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庄严对称,泰晤士河上的桥都带着统一的哥特式尖顶,连电车的路线都几十年不变。而上海是’拼贴出来的城’:外滩的西式银行大楼挨着中式骑楼,法租界的梧桐大道尽头就是挤满黄包车的弄堂,苏州河上既有英国商船,也有摇着橹的小木船,连建筑风格都是“万国博览会”——今天看到巴洛克式的教堂,转过街角就是江南水乡的石库门。“

莎拉问:”上海的生活呢?“

维宏思索了一会儿,说:”从生活节奏看,伦敦的繁华带着’体面的慢’:上午的咖啡馆里,穿着晨礼服的绅士慢慢搅拌咖啡,读报要从头版看到广告版;下午的海德公园,人们牵着狗散步,马车跑得比汽车还慢。上海的繁华则是’拼命的快’:外滩的股票经纪人上午还在和伦敦通电报,下午就坐着黄包车去租界谈生意;霞飞路上的百货公司,早上刚上架巴黎的新款香水,傍晚就被上海太太们抢空;连弄堂里的小贩都喊得比伦敦的报童急,生怕慢一步就被人潮淹没。“

莎拉笑了,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说:“听起来,你的家乡上海应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随你去上海,就像跟着你去雅典,去上海冒险一番。前些日子,你为了陪我去犹太会堂,特意学了希伯来语的祝福词;为了让我尝中国的月饼,跑了五条街去唐人街。现在换我陪你去上海定居,好不好”

莎拉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片压平的百合花瓣,还有一小卷蓝白条纹的线。“这是我第一次带你去犹太会堂时,你别在西装上的百合,我压干了收着;这线是我妈妈织毛衣剩下的,犹太家庭的孩子出生时,都会用这种线织个小毯子。”

她把布包塞进维宏手里,指尖轻轻按在花瓣上:“我想把这个带去上海,挂在我们新家的墙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看到它就想起,我们第一次一起走进我熟悉的地方时,你紧张得把花瓣都攥皱了,却还是笑着说‘真好看’。”

维宏捏着布包,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个铁皮盒,打开是半罐褐色的粉末。“这是我从国内带来的茉莉花茶,我妈妈说,想家的时候泡一杯,就像闻见了院子里的花香。”他舀出一勺放进莎拉手里,“等我们到了上海,我教你用盖碗泡茶,你教我用这蓝白线织小毯子——以后我们的孩子,既有中国的茶香,又有犹太的线暖。”

莎拉把茶粉凑到鼻尖闻了闻,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们还要在铁皮盒上贴张纸条,写‘1930年牛津河畔,我们决定一起去上海’。等老了的时候,拿给孩子们看,告诉他们,爸爸妈妈的‘根’,是从这里一起带走的。”

河面上的天鹅拍了拍翅膀,夕阳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个攥着百合花瓣和蓝白线,一个握着茉莉花茶和铁皮盒,像是把两个家乡的碎片,拼成了要一起带向远方的、小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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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的牛津,莎拉家的书房里飘着檀香与梵文手稿的墨香。维宏捧着两卷线装书站在书桌前,看着莎拉的父亲——那位以研究印度梵文闻名的东方哲学和语言的艾森教授,正用指尖轻触一页《梨俱吠陀本集》的拓片,莎拉母亲则在旁翻阅16世纪的印度史档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金纹。

“教授、夫人,我今天来,是恳请你们同意我和莎拉的婚事。”维宏的声音稳而恳切,目光先落在艾森教授手边的梵文典籍上,说:“我知道您专注印度梵文与哲学,特意带了这卷《奥义书》的中文译注——我不是为了班门弄斧,是想告诉您,我懂不同文明相遇时,’理解’比‘同化’更重要。”

艾森教授放下拓片,抬眼看向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学者特有的审视,却藏着一丝温和,说:“你在译注里写,’梵我一如’与中国的’天人合一’相通,倒是抓住了核心。”

维宏立刻接话:“这是受您课上的启发。您说梵文里的‘爱’,是‘彼此映照’的意思,就像我和莎拉——她教我读梵文的祝福诗,我教她写中文的‘安’字,我们从不是要变成对方,而是像《奥义书》里说的,‘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光’。”

莎拉母亲合上手头的历史档案,目光落在维宏另一只手里的书——那是本手绘的印度与中国草木对照集,每一页都画着两种相似的植物:印度的菩提树旁配着中国的银杏,天竺葵下写着《诗经》里的“芣苢”。莎拉母亲问维宏:“你做这本集子,是想做什么?”

维宏蹙了蹙眉心,说:“我想和莎拉一起,在上海的院子里种它们。”

维宏翻开集子,指着其中一页,“您研究历史时说,文明的交融常从’共享日常’开始。莎拉从小听您讲印度史诗,我熟悉中国的典故,我们可以把这些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知道,不管是印度的梵音,还是中国的诗词,爱的语言从来都一样。”

艾森教授突然笑了,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铜制的梵文风铃,轻轻一晃,发出清越的声响:“这是我在贝拿勒斯(今瓦拉纳西)留学时买的,上面刻着梵文’吉祥’。我研究梵文几十年,发现最动人的从不是文字本身,而是文字背后‘希望彼此安好’的心意。”他把风铃递给维宏,说:“你和莎拉的文化不同,就像梵文与中文的字符差异,但只要心里装着‘让对方安好’的念头,再远的路也能一起走。”

莎拉母亲走到维宏身边,轻轻摸了摸草木集的封面:“莎拉昨天跟我说,她想写一本‘梵文与中文的爱情诗对照’,把《梨俱吠陀》里的诗句和《诗经》放在一起。我告诉她,好的历史是‘看见差异里的相同’,好的婚姻也是。”她转头看向丈夫,“你不是常说,维宏对‘文明共生’的理解,比很多专攻比较哲学的学生都透彻吗?”

维宏握着铜风铃,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暖得发烫,说:“我向你们保证,不管在牛津还是上海,我都会和莎拉一起读梵文诗、聊历史,让我们的家,像您的书房一样,既有印度的檀香,也有中国的墨香,更有我们两个人的心意。”

风铃在阳光里轻轻晃动,梵文的“吉祥”映着草木集上的银杏与菩提——两位研究文明与历史的学者,最终从“差异共生”的智慧里,看到了女儿婚姻最坚实的底色。

艾森教授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方小小的铜印,印面上刻着细密的梵文,他用指尖轻轻抚过纹路,像在触碰一段古老的智慧。“梵文里‘婚姻’一词,源自‘???’(yoga),本意是‘联结’,却从不是‘捆绑’。”他抬头看向维宏与站在门口的莎拉,声音里带着檀香般的沉静,“《奥义书》里说,‘两人并肩而立,却如同一束光分成两道,各自照亮前路,又彼此映照’——这便是最好的联结。”

维宏握着铜风铃的手紧了紧,莎拉悄悄走到他身边,指尖碰了碰他的袖口。艾森教授将铜印在朱砂盒里轻蘸,在一张宣纸上按下——印文左边是梵文“吉祥”,右边竟是他亲手写的中文“和鸣”。“我研究梵文几十年,最忌人说’某一种文明更优越’。就像梵文的音节与中文的平仄,没有高低,只有不同的韵律。”他把宣纸递给两人,目光落在莎拉母亲身上,“艾森教授,你研究历史,该比谁都清楚:那些能长久的跨文明联结,从不是一方模仿另一方,而是像梵音与钟磬,各自发声,却能奏出和谐的调子。”

莎拉母亲笑着补充:“上周莎拉用梵文给我读《梨俱吠陀》里的婚诗,转头就拉着维宏,要他翻译成中文的七言诗。你看,他们早就在做’联结’的事了。”

艾森教授点点头,拿起那本草木集,在扉页用梵文写下一行祝福,又让维宏用中文在旁边注解。“这方印,你们带去上海。以后家里添了孩子,就让他既学梵文的‘光’,也学中文的‘明’——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种表达爱的方式,却都指向同一个心意。”

铜风铃在窗下轻轻晃动,梵文的“吉祥”与中文的“和鸣”在宣纸上并肩而立。维宏看着艾森教授眼里的期许,突然明白,这位研究梵文的学者,早已用最通透的哲学,给了他们跨文化婚姻最好的指引——婚姻从不是“变成一样的人”,而是像梵文与中文那样,带着各自的纹路,却能在同一张纸上,写下“在一起”的祝福。

— 19 —

接着,维宏和艾森教授讨论了婚礼的日期。

维宏根据中国农历,查到八月八日是农历六月廿五,宜嫁娶。所以他跟艾森教授建议婚礼定在八月八日。

艾森教授考虑了一下,根据1753年的《哈德威克法案》,婚礼需在宣布结婚公告或领取结婚证之后才可举行。领结婚证时,双方必须是满了廿一岁。如果一方不满廿一岁,还必须出示父母同意此桩婚姻的证据。莎拉的生日是七月廿五日,所以他俩的结婚证在七月廿六日到八月七日之间去领就很合适。

因此,他们大家一致同意把婚礼定在八月八日上午。

根据犹太传统,在婚礼上新人和父母要在婚约上签字。

艾森教授夫妇准备的婚书,是用一幅泛黄的印度桑皮纸做底——那是艾森教授当年在贝拿勒斯留学时带回的,纸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檀木纹理。婚书的左侧,是艾森教授用梵文写的《梨俱吠陀》婚诗,字迹清瘦却有力,每一行末尾都画了个小小的菩提叶;右侧是维宏写的中文誓词,用的是他送给艾森教授的狼毫笔,旁边题了句《诗经》里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字里行间还画着莎拉最喜欢的英国玫瑰。

最妙的是婚书中间的留白,莎拉母亲用钢笔写了一段短序,把印度史诗《罗摩衍那》里的“不离不弃”,和中国《左传》里的“相敬如宾”放在一起讲:“昔者罗摩与悉多,历劫而情不变;古有梁鸿与孟光,举案而意相合。今维宏与莎拉,一习华夏之礼,一承天竺之智,虽言语殊途,然心意同归——此所谓‘文明各异,爱无不同’。”

婚书的右下角,艾森教授盖了那方“吉祥和鸣”的铜印,朱砂红印在桑皮纸上,像朵盛开的莲花;莎拉母亲则别上了一小片压干的菩提叶和玫瑰花瓣,用细丝线绑在一起,旁边写着“菩提喻智,玫瑰喻情,智情相守,方为长久”。

莎拉第一次看到婚书时,特意让维宏教她读梵文婚诗里的“联结”一词,又学着用中文写“爱”字。

艾森教授站在一旁笑,说:“这婚书不用装裱在镜框里,就卷起来放在木盒里,以后每年结婚纪念日,你们就拿出来,一个读梵文,一个读中文,再添一句当年的故事——等老了翻开,就是你们自己的’跨文明史诗’。”

阳光透过书房的窗,照在桑皮纸的婚书上,梵文的曲线、中文的横平竖直,还有菩提叶与玫瑰花瓣,在纸上拼成了最特别的祝福——就像他们的婚姻,带着不同文明的印记,却紧紧连在一起,成了独一份的风景。

伴手礼里的中式喜糖是维宏特意为跨文化亲友准备的“中国味道”,那时候,在牛津镇上买不到现成的,得提前一周手工做,细节里全是巧思:

选的是“芝麻酥糖”——做法简单又耐放,适合夏天。维宏请中国留学生社团的学姐帮忙,用从唐人街买来的麦芽糖、白芝麻和少量冰糖做原料:先把麦芽糖和冰糖放小铜锅里,用炭火慢慢熬到融化(不能煮糊,否则会发苦),然后倒入炒香的白芝麻,快速拌匀后倒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成1厘米厚的方块,放凉后切成2厘米见方的小块。

每块酥糖都用白色棉纸包裹,棉纸是维宏从牛津印刷厂买的空白纸,自己用毛笔在右上角写一个小小的“喜”字——特意选了浅红色墨汁,不张扬却有中式韵味。包好的酥糖和小罐蜂蜜、纸扇一起放进白色纸袋,纸袋上贴一张圆形贴纸,左边印英文“Sweet Wishes”,右边画一朵简笔茉莉花,和新娘头纱上的装饰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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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宏和莎拉的婚礼是在艾森教授家的后花园举办的。草坪精心修剪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沿着木栅栏的一圈玫瑰花开得很灿烂。园子当中搭了一个竹艺拱门,插满了树叶和鲜花。

后门外摆了几张长条桌和椅子,桌上摆好了香槟和酒杯。还有维宏和朋友们手工做的芝麻酥糖。

等到邀请的家人们、朋友们到到来之后,婚礼就正式开始了。

维宏请了自己的指导教授约翰·卡文迪许(John Cavendish)来担任证婚人。

维宏先款款走到拱门前,然后请卡文迪许教授走上前来。

接着艾森教授挽着莎拉慢慢走来,维宏伸出手来,接过艾森教授递过来莎拉的右手。艾森教授低声对维宏说:“小子,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看护她。”

维宏看着艾森教授,认真地说:“我一定会护莎拉周全,保她一辈子幸福。”

卡文迪许教授说:“迈克尔,请把婚书送过来。”

闻声,莎拉弟弟迈克尔端着一只木盒,与妈妈一起走到拱门前。迈克尔把木盒递给维宏。

维宏捧着木盒走到莎拉面前时,指腹还沾着打开盒盖时蹭到的檀香——那是教授特意在盒里垫的檀木衬纸,让婚书连带着祝福都浸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我们的婚书,左边是你父亲写的梵文婚诗,右边是我写的中文誓词。”维宏打开木盒,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你母亲在中间写了印度史诗和中国典故,说不管是罗摩与悉多,还是梁鸿与孟光,相爱的心意从来都一样。”莎拉低头看着那片绑在一起的菩提叶与玫瑰花瓣,突然红了眼眶,伸手碰了碰母亲写的短序:“我妈妈昨天跟我说,这婚书最特别的不是字,是‘我们都在上面留了痕迹’——你看,连你写的‘爱’字旁边,我偷偷画了个小笑脸。”

这时教授走上前,手里拿着那方铜印,母亲则捧着一小碟朱砂。“按照东方的习俗,婚书要新人共同盖印才完整。”教授把铜印递给两人,让他们的手一起握住印柄,“梵文里‘联结’的意思,今天你们该懂了——不是一个人跟着另一个人,是两个人一起,在同一张纸上留下彼此的印记。”莎拉握着维宏的手,慢慢将铜印按在婚书的左下角,朱砂红印落纸时,园子里突然响起了风铃声——是教授挂在拱门上的梵文风铃,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母亲笑着擦了擦莎拉的眼泪:“以后每年纪念日,你们就像我和你父亲说的那样,在婚书后面添一句话,一个用梵文,一个用中文。等你们有了孩子,就让他看看,他的父母是怎样用两种文字,写了一辈子的‘在一起’。”

维宏把婚书卷起来,用莎拉织的蓝白条纹线系好,再放回木盒里。阳光照在木盒上,透过盒缝落在婚书的字里行间,仿佛连那些不同的文字,都在光影里连成了线——就像他们两个人,带着梵文的祝福、中文的誓言,还有两家父母的心意,把不同的文明,织成了属于自己的、最温暖的联结。

来婚礼的亲朋好友中,对刚才婚书里提到的几个历史上的人物很感兴趣,就问证婚人卡文迪许教授。他回答说:“你们提的问题就必须由艾森教授和维宏来回答了。”

于是,艾森教授就像在课堂上讲课那样,说:“罗摩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核心英雄,毗湿奴神的化身,以勇武、仁厚和恪守’法’(职责与道义)闻名;悉多是罗摩的妻子,象征忠贞与圣洁,是理想女性的典范。他们的核心故事围绕’忠诚与救赎’展开:罗摩为遵守父亲承诺自愿流放14年,悉多毅然随行;期间悉多被魔王掳走,罗摩联合神猴哈努曼历经艰险将她救回。即便面对世人对悉多贞洁的质疑,罗摩虽迫于’法将她暂时送走,但最终仍与洗清冤屈的悉多重逢,二人的故事成为印度文化中爱情与责任的象征。“

维宏接着说:”梁鸿是中国东汉时期的隐士、学者,以品行高洁、不慕名利著称;孟光是他的妻子,两人因“举案齐眉”的典故成为中国历史上夫妻相敬如宾的典范。他们的核心故事围绕’相敬’展开:孟光相貌普通但品德贤淑,与梁鸿婚后放弃富裕生活,共居山野。每次孟光给梁鸿送饭时,都会将盛饭的托盘举到与自己眉毛平齐的高度,以示对丈夫的敬重;梁鸿也会恭敬地接下,二人始终保持平等尊重的相处模式。“

卡文迪许教授总结到:”所以,婚书里面提到的人物都是印度和中国历史上的模范夫妻。”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卡文迪许教授提议道:“让我们举起酒杯,为新郎新娘祝福!”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桌上的芝麻酥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维宏笑着解释道:“这是中国的’甜蜜祝福’,像你们的苹果蜂蜜一样,吃了会有好运气”。

很多小朋友第一次吃芝麻酥糖,吃完还拉着父母去问能不能再要一块。这包手工喜糖,成了最受欢迎的伴手礼,比任何现成礼物都让人记得住。

— 21 —

维宏莎拉的婚礼结束后,那些带着历史文化印记的物件没有被随意收起,反而成了这个跨文化小家的“第一代传家宝”。

铺在婚礼桌上的白色亚麻布,莎拉没有直接叠起来,而是在上面绣上了婚礼当天的关键信息——她用英文绣了“维宏与莎拉”和“1931.8.8 Oxford”。莎拉又让维宏用毛笔在旁边补了一行中文“中英联姻,永结同心”。绣好后,她做了个深色布套,把桌布收藏起来了。

他们的婚书被放进了维宏从国内带来的樟木箱里——箱子是他祖父传下来的,内壁贴着民国报纸剪报。维宏特意在婚书背后用中英文写了一段“后记”,讲清每一条承诺的由来。樟木箱放在卧室最显眼的柜子上,成了他俩婚礼故事的“百宝箱”。

莎拉母亲汉娜把自己的钢琴送给莎拉做结婚礼物。这架施坦威钢琴是汉娜父亲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婚后不久,维宏收到了到上海圣约翰大学任教的邀请。他跟莎拉商量好了之后,决定夫妻一起回到上海。

临出发之前,维宏写了一首小诗:

合谷为月老

昔年牛津初遇时,伊患腹疾蹙眉梢 。

我执伊手揉合谷,虎口轻温痛渐消 。

彼时未觉红绳系,只记书香绕指腰 。

如今回首姻缘路,方知此穴是良媒 。

不借月老手中线,合谷凝情定此生 。

岁岁常思旧时处,犹闻当日语如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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