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古墓深处,那因孙婆婆逝去而愈发沉重的寂静,被一种新的、略带生涩的节奏悄然打破。寒玉床依旧散发着亘古的寒气,但石室中不再只有小龙女与赵双双两人对坐修炼的身影。

小龙女立于石室中央,看着眼前身形初显挺拔的少年杨过。他脸上已少了些初来时的惊惶与油滑,多了几分沉淀,但那双眸子里的灵动与不羁依旧。孙婆婆的血仇,如同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了他们每个人的心上,也让杨过对力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过儿,”小龙女的声音清冷如常,却比教导赵双双时多了几分审视与距离,“你既入我古墓派,便需从头学起。古墓武功,以轻灵迅捷、出其不意见长,与全真教玄门正宗的厚重路子大相径庭。你需将从前所学,暂且搁下。”

杨过躬身应道:“是,姑姑。”他眼神坚定,心中却暗自嘀咕,全真教那些牛鼻子的功夫,他本就没学到什么高深东西,还受尽欺辱,巴不得忘个干净。

小龙女开始传授他古墓派入门的内功心法与轻身功夫。杨过天资聪颖,远胜常人,记口诀、学招式极快,一点即通。然而,当他尝试运转内力,依照古墓心法行走经脉时,小龙女敏锐地察觉到,他体内那股原本微弱、属于全真教基础内功的底子,竟隐隐与古墓派阴柔的内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并非排斥的摩擦与……互补?

她不动声色,继续指点。几日下来,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发现。当杨过以全真教心法那点微末根基,尝试推动古墓派更精妙的内力运用时,虽因功法迥异而显得滞涩,但在那滞涩的临界点,若能巧妙引导,两股性质不同的内力竟能产生一种微妙的“震荡”,使得后续古墓派内力的运转,反而更添一丝沉稳与后劲,不似纯阴之气那般易散难凝。

这个发现让小龙女心中微动。她想起《玉女心经》中某些需要极强控制力与内力持续输出的关窍,以及赵双双修炼时偶尔因内力过于阴柔而难以凝聚的瞬间。若能有这样一股性质迥异、却又并非冲突的内力从旁“砥柱”,或许……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这并非要杨过改换门庭去精研全真教武功,而是利用他那点残存的根基,作为一种独特的“药引”。

这日晚间,小龙女将赵双双与杨过唤至跟前。

“从明日起,过儿修习内功时,双双你在旁一同运转心法。”小龙女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赵双双和杨过都愣住了。

“师姐,这是为何?”赵双双不解,“我与过儿内力属性、修为皆不相同,一同修炼,岂非相互干扰?”

杨过也挠头道:“姑姑,我这点微末道行,会不会拖累双双姐姐?”

小龙女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无需多问,依言行事便是。过儿,你运转内力时,不必刻意压制你原本那点全真教根基,顺其自然。双双,你细心体会过儿内力流转时,对你自身气机产生的细微影响,尝试引导、适应,而非排斥。”

两人虽满腹疑惑,但对小龙女的话向来信服,便点头应下。

次日,在那间常用的大石室内,赵双双与杨过相隔数尺,盘膝对坐,各自运转心法。起初,果然如赵双双所料,两股内力属性迥异,气息相互干扰,使得她内力运转颇不顺畅,眉头微蹙。杨过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内力冲撞了赵双双。

“过儿,勿要刻意收敛,按你平日练功即可。”小龙女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杨过依言放松,那点微弱却带着全真教特有阳和之意的内力缓缓流转。赵双双凝神静气,不再试图驱散那异种气息,而是如同师姐所言,细细感知。渐渐地,她发现,当杨过那丝阳和内力掠过某些特定经脉穴位时,自己原本纯阴的内力,竟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那涟漪并非破坏,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锚定”之感,让她对内力的控制,似乎更精准了一分。

“师姐……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赵双双睁开眼,有些惊奇地看向小龙女。

小龙女微微颔首:“这便是了。天下武功,并非只有相生相克,亦有相辅相成。全真古墓,渊源颇深,其内力根基,在某些方面,或可互为补益。你二人需细细体悟其中分寸,过儿的内力是‘引’,而非‘主’,不可喧宾夺主。”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便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一同修炼。小龙女在一旁冷眼旁观,不时出言指点,调整两人内力交互的节奏与力度。赵双双的《玉女心经》修炼,因有了杨过那丝阳和内力作为微妙参照与砥柱,进展愈发稳健,许多以往需要小心翼翼通过的关隘,如今竟能更从容地渡过,内力也愈发凝练精纯。而杨过在这样高强度的“陪练”下,自身内力增长亦是不慢,对古墓派武功的理解也日益加深。

古墓的生活,除了修炼,也需维系。孙婆婆不在了,日常用度的采买,便落在了赵双双和杨过身上。

这一日,存下的米粮和灯油将尽,赵双双便与杨过商量着下山一趟,去山脚下的小镇采购。

“师姐,我和过儿去镇上买些米面和灯油,很快就回来。”赵双双向小龙女禀报道。

小龙女正在翻阅一本古籍,闻言抬起头,目光在赵双双脸上停留了一瞬。自从孙婆婆去世后,她虽未明言,但对赵双双和杨过外出,总存着一份不易察觉的担忧。全真教虽暂时未有动作,但仇怨已结,终南山下,未必太平。

“早去早回。”她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四个字,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赵双双,“这是玉蜂浆,若遇紧急,可作防身或疗伤之用。”

赵双双接过尚带着师姐体温的玉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用力点头:“嗯!师姐放心,我们一定小心!”

看着赵双双和杨过并肩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墓道尽头,小龙女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古墓出口附近,静静而立,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外面的光线透过缝隙,在她清丽绝俗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双冰雪般的眸子里,映着空寂的甬道,深不见底。

山下小镇,远比赵双双想象中要热闹。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暖暖地照着青石板路,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刚出笼的包子、香甜的糕点、还有卤煮的浓郁味道……这一切,都与古墓中终年不变的清冷、寂静、带着寒玉和书卷气息的环境截然不同。

赵双双穿着一身简单的浅碧色布裙,跟在杨过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她自幼长于古墓,对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幼年模糊的记忆和杨过的描述,此刻亲眼所见,只觉得眼花缭乱,一颗心怦怦直跳,既有新奇,也有一丝踏入陌生之地的本能紧张。

“双双姐姐,你看,那就是糖人!”杨过指着一个小摊,兴致勃勃地介绍。那摊主手巧得很,用熬化的糖浆顷刻间便能吹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赵双双看着那亮晶晶、形态可爱的糖人,眼中流露出喜爱之色,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摇了摇头:“先办正事。”

两人先去米铺买了米面,又去杂货铺购置了灯油、盐巴等物。杨过年纪虽小,但在外流浪经验丰富,讨价还价颇为在行,赵双双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与店家周旋,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采购完毕,杨过将东西捆扎好背在背上,看了看天色尚早,又见赵双双目光时不时瞟向那卖糖人的摊子,便笑道:“双双姐姐,东西买齐了,我们买个糖人再回去吧?我请客!”

赵双双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那就买一个吧,回去……回去和师姐分着吃。”她总觉得,这样鲜活的、带着甜味的东西,或许能让终日清冷的师姐,也尝到一丝人间的暖意。

杨过笑着应了,跑去买了两个糖人,一个胖娃娃,一个小兔子,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了,递给赵双双。

拿着糖人,赵双双脸上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两人正准备离开小镇,路过一个茶馆时,却听到里面传出几个江湖汉子的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前几天终南山上可是出了大事!”

“哦?什么事?莫非是全真教又搞什么斋醮大典了?”

“嗨!比那刺激多了!听说全真教的郝大通郝真人,跟古墓里的那个女魔头对上了!”

“古墓?就是那个传说住着活死人墓的地方?真有传人?”

“千真万确!听说是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白衣女子,武功高得邪门!为了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子,跟郝真人大打出手,那老婆子好像……唉,没了。郝真人据说也吃了点亏!”

“啧啧,古墓派……多少年没听人提起了。没想到还有传人,而且一出来就敢跟全真七子叫板!”

“可不是嘛!听说那女魔头冷冰冰的,杀人不眨眼,身边还跟着个穿绿衣服的小姑娘,也不是善茬……”

茶馆里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赵双双耳中。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步也停了下来。“女魔头”、“杀人不眨眼”、“不是善茬”……这些刺耳的词汇,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的心上。他们说的是师姐!还有……她?

一股混合着愤怒、委屈和难言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师姐明明是为了保护他们,为婆婆报仇!婆婆是那么好的人,却被他们害死了!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要这样污蔑师姐?

杨过也听到了那些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怒火升腾,握紧了拳头,就要冲进茶馆理论。

赵双双却一把拉住了他。

“过儿,别去。”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跟他们说不清楚。我们……回去吧。”

她紧紧攥着手中用油纸包好的糖人,那刚才还觉得甜蜜温暖的触感,此刻却变得有些烫手。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喧闹的、充满生机却也充斥着流言蜚语的市镇,转身,拉着杨过,头也不回地向着终南山,向着那处幽深、寂静,却也是她唯一归属的古墓走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许多。山风拂过,带着林间的凉意。赵双双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些江湖汉子的议论,还有师姐清冷孤寂的身影,以及孙婆婆慈祥的面容。外界的鲜活与复杂,像一幅浓墨重彩却又充满尘埃的画卷,在她面前短暂展开,又迅速合拢。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古墓之外的世界,并非只有杨过描述的美好与热闹,还有着不公、污蔑与难以化解的恩怨。

回到古墓时,天色已近黄昏。

小龙女依旧站在古墓入口附近,似乎从未移动过。看到他们安全回来,她眼中那丝几不可察的担忧悄然散去。

“师姐,我们回来了。”赵双双走上前,将采购的东西放下,然后拿出那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两个形态可爱的糖人,“这个……是镇上的糖人,我和过儿买的,师姐你尝尝?”

她仰起脸,努力想挤出一个像往常一样轻松的笑容,但眼底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复杂情绪,却没能逃过小龙女的眼睛。

小龙女的目光在那晶莹的糖人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赵双双脸上,看到了她强装笑颜下的那一丝黯然与疲惫。她没有去接糖人,而是伸出手,极轻地拂去了赵双双鬓角被山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外面,可是听到了什么?”她轻声问,语气不像平日那般全然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

赵双双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鼻尖一酸,低下头,闷闷地将之前在茶馆听到的流言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他们凭什么那么说师姐!师姐明明……”

“世人多愚,人言何足挂齿。”小龙女打断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古墓是我们的家,清者自清。”

她看着赵双双泛红的眼圈,顿了顿,终是伸出手,从油纸包里取过了那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是一种她许久未曾体验过的、属于尘世的滋味。

“味道尚可。”她淡淡道,将剩下的糖人重新包好,塞回赵双双手中,“收拾一下,准备晚课吧。”

说完,她转身向墓内走去,白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依旧挺直,仿佛外界一切风雨,都无法动摇其分毫。

赵双双握着手中带着师姐牙印的糖人,看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心中的委屈与阴霾,似乎被这一小口甜和那句“人言何足挂齿”驱散了不少。她用力点了点头,抹去眼角的湿意,拉起杨过:“走,过儿,我们把东西归置好。”

古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和外界的所有喧嚣与纷扰,都隔绝在外。墓内,寒玉床依旧散发着冷气,长明灯摇曳着昏黄的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赵双双对外界的认知,不再仅仅是向往,更添了一份清醒的疏离。而她与师姐之间,那在血与火、流言与守护中淬炼出的羁绊,也愈发深沉,如同古墓石壁上的刻痕,历经岁月,愈显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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