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姓马,知道马怎么走吗?
目送素雨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道观小路。
魔尊朱璃手掌一翻,云水阁的大门缓缓合上。
“去。”
藏在朱璃影子中冒着半个小脑袋的兜兜正潜于地板,似乎在鼓泡泡,听到奶奶的吩咐,立刻跟去。
道观本来就不大,加之没有危险,因此在暗中护送后,兜兜就回来。
朱璃依旧在存神练气,修为就是在一点一滴中积攒起来的,哪怕是大真君也不例外。
而且存神练气可以替代睡眠,也是恢复精神头儿的不二法门。
打坐是很难察觉到时间变化的……
*
京城,西市。
正阳门。
天不亮就传来悠扬钟声。
那是京城寺庙约定俗成的晨钟,一百零八大寺一齐敲响洪钟。
一听钟响,揣手蹲在车辕旁的程英起身招呼伙计,他们昨晚就来了就在西市门口打地铺,一是急着将货物放下,二则省钱。
反正是盛夏,大晚上冻不死人,根本不需要去驿站抵店。
程英笑着催促:“快快,钟一响,旗子马上挂出来,正阳门就开了。”
伙计们扬起牛皮鞭,啪啪几声,伴随着哞哞、嗷嗷……,老牛和骡子纷纷起身。
在他们车队后面是马车,再之后则有驼铃响动,伙计们吆喝呼唤,掌柜与小厮清点货物,牲口与人交织,立刻活络起来。
程英快步赶到了车队前头,厚重的城门就在眼前,他又往前走几步,几乎快贴在门前。
刺溜。
程英脚下打滑差一点摔倒在地上,他低头去看,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以为是踩到牲口的粪便,一蹲下臭味没先来,倒是一股锈味儿钻进了鼻孔,再仔细闻,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儿。
他伸手摸了摸,借着朦胧看到一手暗红。
“这是……”程英沉吟。
轰隆隆。
厚重的城门从内而外的被推开,一道金虹从东方升起将淡灰色的天空涂抹出暖色,接着迅速冲淡了浓郁的雾,就像是海潮退去一般,天地似乎不再温存,将光明重新还给了世间的生灵。
两队骑士从城门分开,矗立墙下面朝长街。
正阳门的吏员则搬来桌案,准备查验和登记。
“人!”
一声尖叫在长街排队的人群中蹿出。
程英猛然回头,又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陡然瞪大双眼,一颗人头就挂在正阳门的城墙上,满头乱发随风飘扬。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再看手中暗红的东西,当即甩手道:“血!”
刺耳的哨声从骑士队伍传来,城墙上巡逻的甲士迅速沿着楼梯走下来,然后就看到所有吏员神色紧张,其中一位身着青袍像是官员模样的人大喊:“都不要动,乱冲乱闯者,格杀勿论!”
少时,官府搭起高梯将悬挂于正阳门的头颅取下来。
程英离得近,他总觉得这披头散发的脑袋眼熟,却又一时记不起。
直到听到身着青袍的官员压低声音:“去告诉府尹大人,就说找到了。”
吏员惊愕地说:“真的是绥远侯。”
骑马的小将似乎也呆住。
青袍官员催促道:“还不快去!”
小将叉手行礼:“喏。”策马往京兆尹府衙赶去。
程英一脸的难以置信,绥远侯陈靖河……要说别的侯爷他可能不知道,但这个人他认识。
不正是出手抢夺了他程家在盛河坊三间大仓的勋贵,他父亲还为此入狱。
如今程英这么勤快地走货,就是想要花钱从大牢里把自己的父亲捞出来。
要说对付绥远侯,他一介商贾,武道修为也不成,面对侯府简直就像是蚍蜉撼大树。
因此他只是记住仇人,并且将这份仇恨压在心底,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在关键时刻踩上一脚就算报仇雪恨。
没想到对于自己来说是参天巨木的侯爷,如今竟身首异处,脑袋被正大光明地挂在城门口。
好凶手,好狂徒!
程英欢喜得几乎要蹦起来,心中不无揣测,也许是哪一位路见不平的大侠在知道绥远侯的恶行后,出手行侠仗义。
要是有一天他能见到那位大侠,一定要当面感谢他,谢谢惩恶扬善……
“你,在笑什么。”青袍官员一眼就看到大笑的程英。
作为京兆府的属官,崔昌发一夜未睡,概因侯府报案说是绥远侯被杀,只剩下一具无头的尸体矗在庭院。
极具破坏力的打斗将庭内石桌崩碎,连廊、瓦片和外墙大幅度损坏,而从听到响动到侯府下人赶过去,时间极短。
说明杀死侯爷之人实力极为强大,至少也得是七到八品的武道修为。
京兆府的差拨找了一晚上,他也忙了一晚上,最终一无所获。
反倒是又接到侯府报案,说是派人去寻找世子,发现世子不知何时也失踪了。
京城,大晋首善之地,朗朗乾坤之下侯爷被割了头,世子失踪。
要是一般侯爷也就罢了,奈何侯府还有个在宫里的嫔妃。
这要是让陈家人去告状,贵妃吹吹枕头风,万岁找不到凶手肯定会拿他们这些京兆府的官员开刀,到时候从上到下谁也跑不了。
于是,府尹就把压力堆在他的脑袋上,上峰只给了他七天时间破案。
崔昌发焦头烂额,满腹情绪,这不,程英就正好撞在枪口,正缺替罪羊呢。
他带人来到程英面前,正要拿出京官的威严和傲慢,突然发现程英手上一片暗红。
眼看程英要藏,崔昌发一把攥住程英手腕,厉声质问道:“这是什么?”
“我…我是在地上……”程英百口莫辩,指着地上一大滩血迹:“这里……”
“拿下!”
崔昌发,当即招呼差拨。
铁索板枷迅速扣在程英肩膀上锁住双手和脖子。
程家的老管家迅速近前来,从袖口掏出一个锦袋,满脸笑容叉手行礼,想要将钱袋子塞过去:“大人、大人,我家公子从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考了个武徒,现在都还没有三品,希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崔昌发掂量手里的钱袋,莫约几十两,紧绷的面容终于露出微笑:“有没有罪,查过才知道。”
说着一把翻开钱袋,怒喝道:“还想贿赂本官,定然是凶手同党,全部锁了,带走!”
两侧驻守的差役上前拿人,而崔昌发则将银钱袋子揣入怀里。
钱他要,顶罪的人也要捉拿。
这些个草芥屁民又能翻起什么浪?
……
次日。
明月观张灯结彩,今天是内廷拨粮饷的日子。
素雨还跟观里的女冠们说,这一次皇宫内廷一定会把粮饷拨齐,旁人问她怎么如此笃定,她就神秘一笑。
后来是实在挨不住女冠们的好奇和追问,素雨就把昨日她去云水阁见真君的情形说了一些。
祖公主不喜欢人称呼她祖公主,素雨也就改了口。
不过素雨也就稍微一说,并没有完整复述,只是把她们筹措的银两拿回来重新分了。
其实很多女冠在拿回银子的时候大概就知道素雨为什么信誓旦旦,分明是祖公主承诺了什么。
她们好奇和追问,正是想知道祖公主对素雨说了什么,听素雨说了后也就安心。
这不,就有闲情雅致布置明月观,等着内廷把三十两银子足额送来。
素雨不懂为什么真君会说这是皇宫欠明月观的,她只觉得,真君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黄昏。
鼓瑟吹笙的乐队冒头,紧接着就是执掌旗帜、好牌、长幡的太监宫女,然后斜刺的剑戟肃穆如林,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士慢悠悠控制着马匹。
在过半条路后才看到一辆三辕马车缓行在仪仗的中心,身后是甲胄齐全的执戟卫士,步军亦步亦趋,而在车架前静立两位垂手的青年太监。
若是认得他们的人定然会愕然躲避,概因这两位正是司礼监四员八郎之二,能让他们两人护卫的车辇,其中坐着的人定然尊贵异常。
观主马梅领着四大院主,并明月观三十九位女冠,守在门口。
门前的地砖清洗了不下十遍,那些个残肢断臂也被掩埋在后山。
然而,哪怕如此,马梅的心中依然充满了不安,她已经不想看祖公主的笑话了,现在她只想让皇宫不再注意她们这个小小的明月观。
眼见仪仗停下,马梅越过众人,远远地跪伏在地,道:“明月观当代观主,马梅,拜见大总管。”
秋思山冷眼旁观。
游提岭冷笑不语。
一只粗手拨开车辇的门帘,不咸不淡地说道:“咱家可不敢称大总管。”
秋思山拿来马凳安放在车辇旁,游提岭虚搀扶走出车架的人。
那人莫约五十岁,身形不高,面白无须,一双淡眉毛吊着鬼狐眼,鹰钩鼻,薄嘴唇,似笑非笑,吓得马梅和四位院主心脏停跳了半拍。
这位不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就是内廷的二总管,胡清。
胡清鬼狐一样的眼珠飞掠了众人,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身影。
秋思山压低声音问:“干爹可是在找祖公主。”
胡清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马梅。
马梅打了个寒颤,赶紧说:“我这就让人去请。”
胡清淡然一笑,停在马梅的身旁,瞥了一眼,道:“罢了,我等做奴婢的,怎好让主子来,当然是我们去拜见。带路吧,马观主。”
“是。”马梅稍微松了一口气,她一个小小观主,经不起神仙斗法。
马梅正要起身,突然斜上方传来一声爆喝。
“谁叫你起来了!”
马梅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抬头去看,正看到游提岭大怒神情,再一扭头去望胡清,发现胡总管神色依旧。
马梅扯上一个勉强的笑容:“公公,小道不起来应该怎么领路。”
游提岭喝道:“你姓马,不知道马怎么走路吗。”
“公公的意思是……要小道爬过去?”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马梅作为一观之主,昨夜又亲眼见到侯爷世子被丈高人影砸成肉泥,连着又死了两个勋贵家里的人,她都想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大不了就是一死。
然而在看到那么多瑟瑟发抖的女冠,她心中的怒火又被理智压下去。
马梅谄笑道:“好。”
于画冲着彩云使了个眼色,彩云慢慢退出人群,直奔云水阁。
……
彩云一路小跑,扶着门框,喘吁吁道:“不好了,真君,内廷的二总管来了。”
盘坐于阁楼房檐下的朱璃睁开双眼,漠然道:“知道了。”
彩云顿时愣了一下。
祖公主这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祖公主以为还会像大总管那样善了?尽管这个胡清是二总管,但是听说他心狠手辣。
原本彩云并不以为,直到看见大太监让观主爬着领路,她就知道,传言不仅不虚,反而没有体现出二总管的阴狠。
彩云把所见所闻倒豆子一般倾倒了个干净,说道:“我去请院主周旋一二。”
“来不及了。”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在彩云身后响起。
彩云忙回头,并没有发现人影,她以为是祖公主说的话,可是听声音又非常不像,祖公主的声音厚重低沉充满了磁性,浮着丝丝沙哑,而这道声音则犹如清泉叮咚,仿佛百灵鸟歌唱。
就在彩云悚然惊觉之时。
内廷二总管的仪仗已经抵达云水阁门口。
鼓乐的太监宫女分列两侧。
映入眼帘的是爬着进云水阁门槛的马梅,她的袍子因为用力而脏兮兮的。
马梅不敢抬头,在这一刻,她所有的骄傲,对祖公主的叫嚣,对祖公主的质问,都被击碎成泡影。
她以为跪下就能活,殊不知跪下只会受到更多的屈辱。
能活也只是一厢情愿。
马梅把头埋低,泪顺着脸庞进嘴角,混着血被她咽下去。
“站起来。”
来啦[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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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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