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了我?”许从知喘了一口气,头皮舒麻了一下。
关陆英加大了电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阴恻恻的,“可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从灵魂深处腾升起的颤栗,像一头恶鬼从身体里爬了出来,再回头一口一口把躯体吃掉。身体好像脱离了掌控,从头顶的烟囱里飘了出去,意识被扭曲着,闪现破碎的光影。
濒死感会让一个人尝完生命的断头饭,开始走马观花了起来,拉拽着溃散的意识回到记忆长廊里。
混乱不堪又天崩地裂,街道上穿梭的巴士汽车,鞋底踏在积水里,震出一圈微波,带起的鞋底将水渍甩落在裤腿上。
永远昏暗的潮湿空间,大雨中混满血水的泥腥味,探测大灯永远悬浮在头顶,四周暗下来……耳边充盈着孩子的哭闹、恶犬的嘶吼,都被翩飞的蝶翅悠长地拉远,直至消失……脚步的震感穿过地面,触动着他的神经。
尖锐的白炽灯在脑海里高频度地闪过,耳鸣阵阵……轻柔的呓语,无声张合的唇,古老的钟声威震,余波蔓延着平息了一切。
他以为自己倒下了,瘫倒在大雨倾盆的泥水里,鼻腔灌进铅水,窒息让他本能地张开了嘴。
打湿的眼睫沉重的睁不开眼,后颈被人提起,真实的触感让他闭紧的眼睛睁开一道缝,才意识到刚刚他是晕倒在电椅上了。
脑海里潮涨潮退,胀痛地厉害,浑身跟从水里提出来似的,大汗淋漓,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鼻腔里堵塞着的湿热掉落了出来,滴滴点点地殷红落在被汗湿的衣衫上,不成型地拉出一道道血痕。
好像失去了说话的本能,连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困难,他想……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手指蜷缩着,被惊人的出汗量泡得发白发皱,浮肿感让他不能完全收回对身体的掌控。
站在一旁幽幽注视着他所有细微反应的男人,眼里是摧残与欣赏的复杂交织。竟然挺住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一点……”
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许从知眼球上移几近晕厥的涣散瞳孔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破碎的外表下,内里坚韧的芯抽了出来,才发现他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缩。
“再来一轮吧,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关陆英浑身紧绷了起来,他硬朗皮囊下扭曲的恶兴趣被这一眼完全调了出来。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许从知崩溃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一定会比身体颤抖的更剧烈。
打湿的头发,紧紧贴着额头。明明才修剪过并不过长,却遮掩住了他的眸子。可那又怎样,被折磨地示弱的狼狈模样,只会让这个变态更加激奋。
他并不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信息,这个人只是单纯地想要发泄自己的暴戾。许从知看透了他,甚至都不再看他一眼。
两三轮下来,许从知就彻底扛不住地晕死了过去。关陆英颇为可惜地停了下来,他额前也落下湿濡的发,一双狼瞳紧盯住猎物般紧缩着,他盯着许从知低垂下的头颅,不知道在想什么,半会儿才开口把人叫了进来。
“真不耐玩……”松开按在施加电压的手柄的那只手,关陆英心里被激发的兴奋也消减了下去,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皮。
“把他关起来。”
这个地方格外隐蔽,就算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里都安然无恙,正是因为有他的坐阵。
“关处……”那人上前将捆绑在许从知四肢的绷带解开,青年低垂着脑袋,浑身跟没了骨头似的,轻飘飘地往地上滑。他将人揽住,举过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把人扶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关陆英一直看着他,见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开口。
“下面那个……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想到什么,关陆英扯了扯嘴角,“又想跑?别管他。年轻人,饿几天死不了。”
“放心,跑不出去。”那人想到什么,眉目飞扬,朝关陆英打着包票。
目送着许从知被半拖了出去,关陆英抬手将垂落下来的头发捋到了脑后,手掌滑到耳侧,将夹在耳间的长烟摘了下来,叼进嘴里含住。
猩红的光一闪而过,留下暗红色的萎靡。他盯着燃成灰烬的烟头,突然想到了那一滴滴掉落的血迹,干涸后失了新鲜的艳丽,跟他嘴里的颜色又有什么不同。
烟雾缭绕,又渐渐消散,衬得男人的脸像是从地狱地爬出来的恶鬼。
没人愿意招惹他,能碰上许从知这么个好玩的,不服软跟他犟劲……关陆英低头扫了一眼桌上搁置的信纸,嗤笑了一声,又想让他把人调教出来,又不想让他把人弄废,上面那群人真是脑子有病。
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单薄的垫子上躺着一个身形萋萋的男人,落锁的金属碰撞声格外响,离开的人似乎一点也没考虑到是否会吵醒他。
都被折磨成那副模样了,还能做什么吗?睡过去在梦里躲一阵吧。
脚步声穿过走道,下了楼梯,踩在吱嘎吱嘎的台阶上,手上的钥匙清脆地响了起来。下了楼梯后,左手推门,门轴扭开,钥匙被放在喷漆的桌面上,门反弹回来,碰的一声关上了。
夜色里,静默的青年眼睫微颤,薄薄的眼皮下不停鼓动着,半睁开的眼眸,清冽又茫然。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保持着半睁的姿势等意识渐渐回笼。
房间漏着水,轻微的水声在甲板缝隙里挤动着,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就像现在一样。
长长的铁链粗的一头固定在墙里,另一头连这个小铁圈,垂在许从知的脚腕,生冷地贴着他的皮肤。
他没走几步,活动范围就离床一米,他回头看了一眼墙壁,没有再回到床上,就地坐下了,在最大限度的自由里,他永远靠近无限的边缘。
鼻血不再流出,他抬手用指骨抹蹭了一下,划出一道红痕,他只在指尖捻了捻,最后才用大拇指抹净。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静下来后,就感觉到了冷。阴湿的冷感,和房间一样,从地板、从透湿衣服上传了出来,紧紧包裹着他。
天亮起来的时候,晨曦美好。
房间透进丝丝缕缕的光亮,楼下的脚步声踏上台阶,穿过走道,停在了门口。钥匙一阵轻响,开门的瞬间,将光亮也放进了室内。
“靠!”
站在门口的人叫了一声,他快步走进来,将躺在地上一晚的许从知扶了起来。他面色灰白,额头却热得发烫,那人紧张了一瞬,怕人死了。
细长的针管喷溅出细密的水汽来,尖锐的一头对准了青年突起的青色血管,针尖怼进去的刹那,青年浑身紧绷着挣扎了起来,挥动手臂的动作几乎让人抓握不住。
硬着头皮把针剂打进他的身体后,脱出的针尖带出一串血珠来,许从知吃痛地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
因为姿势不对,所以力气并不大,那人也只是懵了一瞬,随即咬着牙死死按住了许从知的上身。
还有精力乱动呢。
给人打了一针退烧药,又缓了缓药性,见人终于平静了下来,那人松了一口气。刚给人把被子盖上,还没收回去的手就被人紧紧抓住了。那人有点心惊,青年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看上去比他的还要纤细一点,并不柔弱,凸起的骨骼和青筋都显示出了青年用了多大的劲。
“嘶——痛痛痛!松手、松手!”
抬手拍打了几下,那手才吃痛地松开了。捂着被攥得泛白的手腕,那人心疼地吹了吹,几个泛着红印的白手指印落在了上面。
知道许从知不好相处,也听说了他手段厉害,可那人什么也没做,反而还给他打针,把他放在床上盖被子,还落得这样的待遇,心里有些气愤。
“特么的!你——”他开口想责备几句,视线落到那张脸上的时候,又一下子慌了神。
许从知难受地侧过头去,紧紧抵在墙壁上,他脸上泛起了一片绯红,小疙瘩似的从他胸前冒了上来,他伸手忍耐不住地抓挠,那玩意儿就跟传染似的,抓哪儿哪儿就红了一片。
很快他身上就跟起疹子了似的,密密麻麻地在腰腹、肩头、脖颈、大腿、膝盖、胸前、脸上红痒了一片。许从知抓挠得没有分寸,在脖颈上挠出道道血痕来,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可能要出事,那人赶紧缚了他的双手,不让他再这么抓挠下去。
把人安顿好,他赶紧跑了出去。得去找关队,让他联系医生过来看看。
许从知浑身实在痒得厉害,可他还没有到昏头的地步,他在床上蹭了一下肿痒的大腿,抵着墙壁坐靠了起来。
睁开双眼,视线环绕着房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丢在床下的那根注射器上。
关陆英上午出去忙着办事,接近10点才回来,听到上午发生的事情后,一侧的眉往上挑了挑。
“人呢?”
“在屋里呢。刚看过了——荨麻疹。医生让好好休息……”路青颖声音小了下去,人是被他弄成这样的,还能不能休息还看看他的意思。
“那就休息着呗,我也不急。”关陆英松开了扣在脖颈间的扣子,将外套也脱了下来,搭在椅子上。
他双手大大张开,搁在桌上两侧。上午去开了个会,介于即将开展的云桥行动跟那位少爷挂上了牵连,上面已经想放弃了。和Z区耗了半个月,对方都没松口,反而是不死心地让自家间谍前仆后继地营救,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就这么把人放了?不是关陆英的风格。
他是什么风格呢?就算是再没有价值的东西,他咂吧骨髓都要咂出两斤油来,他还没玩够呢,但是也确实不想再在那狼崽子身上耗费太多不必要的时间了,他有些腻了。
可是许从知,给他带来了新的新鲜感,这个他还能再玩一段时间。
“去看看,我们傲气的小狼崽。”关陆英将袖口解开挽到手肘处,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被他解了下来,丢在了桌上。
跟着往楼下走去的时候,路青颖顺路去值班室里拿钥匙,他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脑袋懵了一瞬。
他钥匙呢?!!!
那把他花了高价钱定制的钥匙呢?那把他在关处面前信誓旦旦打包票的钥匙呢?那把凝结着他所有自信与信心的钥匙呢?
想到什么,他浑身震颤了一下,出门看见关陆英的时候,难得结结巴巴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关、关处,你先去吧,我上去看看那个许从知怎么样了。”
关陆英看傻子一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往他面前一摊,“钥匙。”
不拿钥匙,他怎么去看,在门口用心看吗?
路青颖急得直哆嗦,他干脆直接错开关陆英往楼上跑,“关、关处,我钥匙放楼上了。我、我这就给你拿下来。”
一路跑一路祈求,一定要在许从知哪儿啊,不然他就完了。直接冲进屋里,因为发病,关着许从知的房间的门难得没有关上,便于医生给他察看身体。他脚上还套着铁链,那钥匙只有关陆英才有,也不怕他跑了。
看见气喘吁吁跑进来的人,许从知靠在床头,挑了挑眉。路青颖撑着一只腿,微弓起了背脊,他抬头眼睛在房间里不停地扫视着。床上、床下,甚至是不起眼的角落都看了个遍。
哪儿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许从知观他神色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想到这个人不仅把他抱上了床还给他打针看医生,许从知对他印象不差主动开了口。
“钥匙!你看到我的钥匙了吗?!”路青颖焦急地凑了过去。
挺搞笑的,他一个看守者,竟然要找他这个被关押的人找钥匙。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钥匙要是真被他弄丢了,难以想象关处会怎么对他……
“看到了。”许从知开口,视线落到门口显露出的身影上,“你放进药箱里了。”
“啊?”
药箱?路青颖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他记起来了,他是带了药箱过来,还给许从知打了一针,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把钥匙丢进药箱里去了。
没丢就好,路青颖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说什么,门口那人就迈步走了进来,看到他靠近,许从知身体微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
注意到他的动作,关陆英身形顿了一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更浓郁了些。
一个能看清形势,懂得示弱和顺机应变的猎物,摸不清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一拳头打下去跟打在棉花上没什么区别,甚至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更加兴奋了。
再难啃的骨头也有吃干净的一天,可要是对方再裹上一层韧性十足的皮,那就不太好撕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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