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虹动作很快,不过二刻,准备好的马车已经静候在宫门外。
李淮的居所离宫门并不远,沿着宽敞的主道步行一刻时,便能远远瞧见那巍峨朱墙之间的黄铜大门。
忽然,一阵急促的踢踏声从身后传来,似疾风骤雨,声声震耳。
李淮一时反应不过来,正想怎会有人在宫中纵马疾驰,这蹄声从何而来,莫非是自己听错?
然而当他回首望去,就见一骑快马向他疾驰而来,马匹健壮,马背上的少年面色冷峻,眉头紧锁,手里缰绳被他紧紧拉住。
远远看见怔怔地回头张望的李淮,少年激动地怒吼出声:“让开!让开!”
李淮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向一旁闪避,生怕被那疾驰而来的骏马撞上,可不料左脚一崴,踉跄两步后,跌坐在墙边。
由远至近的马匹速度丝毫不减,四蹄踏地扬起烟尘,它堪堪擦过李淮身侧,继续朝前奔行。
李淮惊魂未定,还未等深呼吸平复气息,那烟尘便已扑面而至,迷得他双眼紧闭,掩面重咳几声。
成虹本在马车旁同马夫整理车厢,听见动静后下意识看去,就见自家殿下狼狈地倒在墙边,始作俑者纵马朝自己的方向疾驰,随后径直越过自己,转眼消失在了宫门外。
“殿下!”
成虹大惊,连忙扔下手上的东西,一路疾步奔向李淮,将他小心地扶起。
李淮借着对方的手站起身,成虹焦急地查看他的情况,担忧地问道:“殿下,您可有哪里受伤?”
李淮双眼还因方才的烟尘而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无事,只是被吓了一跳。”
李淮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试图将不慎吸入喉咙中的烟尘咳出。
成虹见李淮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他眉头紧锁,气急地说:“方才那匹马上的人,定是二殿下无疑!宫中设有禁令,分明禁止纵马,他怎敢罔顾宫规在宫里如此策马疾驰!若是伤到旁人该如何?”
李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看向那马匹消失的方向,抿了抿唇,淡淡道:“或许是有要事在身吧。”
“无论有何急事也万不该如此!他从三年前就对您——”
李淮摆摆手,示意成虹别再说了。
成虹闻言,虽心中犹愤,但也知道在此不易多言,怕引人非议只好作罢。
经过这一插曲,待到达目的地便已是申时左右了,成虹扶着李淮下车,好奇地环顾四周。
四周的景色映入眼帘,令成虹不禁惊叹,入目是一大片平静而幽绿的湖泊。
秋风吹拂,湖边栽种的柳树随风轻轻摇曳,洒落下片片金黄,对岸是一片连绵的山峦,峰峦叠嶂,山峰藏在远处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朦胧而又缥缈。
可一扭头,身后的不远处却又与这幕恬静截然不同,一条不长的街道,两旁错落有致地搭建着各色摊位,小摊上商贩们热情地叫卖着,各种小吃、手工艺品琳琅满目。
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座不大的寺庙,名为鹿衔,相传数百年前此地的一座无名小寺现一神鹿,蹄踏彩云,角生虹彩。
当时京城鼠患频发、瘟疫盛行、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一猎户入山挖野菜,偶然窥见深林中神鹿,口衔神药,投入雾云湖中,猎户饮其水,顿觉神清气爽,病疫皆消。
自此,京城病疫退散,为表敬谢,众人于湖边再建一寺,取名鹿衔,寓意鹿衔神药,庇佑苍生。
回想起来,当初他与夏兄相识,正是在这雾云湖边。
依稀记得那是六年前的仲夏,酷暑难当,兄长邀二皇兄李骁略与他同来雾云湖游水避暑。
他年幼水性未通,乘舟时不慎失足落水,险些溺毙,幸好夏兄路过,他方得以脱险。
身后忽然锣鼓喧天,李淮闻声扭头望去,就见一队舞狮队正于街道摊位间穿行,为首之人手执狮首,脚步沉稳有力,一身红衣格外醒目。
狮子随着队尾的锣鼓声摇头摆尾,宛若一头真正的雄狮,朝围观人群张牙舞爪,眼睛炯炯有神,极为生动。
成虹眼睛一亮,兴奋地指着舞狮道:“殿下!我们去那边瞧瞧好不好!”
李淮心中暗笑,心想成虹都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却依旧是孩子心性。
他没拒绝,纵容地让对方拉着自己走入热闹的人群中。
自己因病深居简出,又不喜奴仆簇拥,不同于二皇子李骁略的张扬与太子李思贤的名扬,鲜少有人见过他的样貌、知晓他的行踪。
京城里的百姓对他的印象,还停留于前些年因落水高热不退而躺在床榻上两旬之久的传闻当中。
虽说传言夸张不少,可也带来诸多便利,让自己能免受过多瞩目之扰,他便没出面辟谣。
二人混在人潮之中,看着舞狮队行于一片空地上,中央置有数根高矮不一的梅花桩。
霎时,鼓声骤重,犹如惊雷!
舞狮师傅昂首挺胸,高举狮首猛力一跃,稳稳落在最高的梅花桩上。
狮身随着鼓点低伏摆动,随后翻身腾跃,脚下步伐轻捷如风,迅疾地在梅花桩间穿梭,威势十足。
众人目不转睛,纷纷叫好,就连李淮也忍不住沉浸其中,直至演出终了,他还意犹未尽,扔了两枚碎银到打赏的箱子里。
自他得知那件事后,竟是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人群渐渐散去,两边摊位仍旧热闹非凡,趁着兴头正盛,李淮决定去摊上挑些特色的小玩意赠给同窗好友。
一个质朴的小摊吸引了他的注意。
桌上零散摆着数件工艺品,做工并不精巧,吸引李淮的是角落摆着的一只陶瓶,瓶身斑驳落灰,瓶上粗雕刻七杈鹿角或是鹿首衔草,瓶底垫着与其大庭相径的朱红丝绸,单看模样,是件颇为独特的工艺品。
走近一嗅,还能闻到其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公子慧目如炬!此瓶乃神鹿洞府的遗珍,可是我祖上历尽千辛寻得的传家宝,它吸汲神鹿祥瑞仙气,长置家中可祛病气、保魂魄!”
成虹跟在李淮身后,闻言不禁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半信半疑问道:“这小陶瓶真有如此神效?”
摊主大笑道:“骗你个小娃子作甚?此物价比千金,并不出售。我将陶瓶放于此,意在祛行人病气,只是想为自己积攒微末功德罢了。”
成虹见是非卖品,心中的警惕顿时消解大半,他没心机地称赞道:“您还真是好人。”
“过誉过誉……”
摊主乐呵呵地摆摆手,脸上扬起和煦的笑容,朝李淮道:“公子可是对此瓶有兴趣?今日我与公子算是格外有缘,便特例给您上手赏玩一番,祛祛病气如何?”
说着,摊主端起陶瓶,递给李淮。
李淮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接,怎料指尖刚触到粗制陶面,谢谢二字还未出口,对方却忽然脱手。
摊主面上笑意加深,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和得逞,他猛地惊呼一声,似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意外。
陶瓶直直朝地面坠去,李淮心中一紧,急忙伸手去捞,可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陶瓶即将触地的瞬间,李淮瞥见自己身旁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接住下坠的陶瓶。
来人声若珠玉,语气间满是戏谑之意:“店家,怎么自己摔了传家宝,面上还这么高兴?”
摊主面上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佯装无事地感谢道:“公子真是身手不凡!多亏您,否则我这传家之宝可就遭殃了。”
君九倾举着陶瓶左右打量,似笑非笑道:“倘若这神鹿陶瓶真能解灾祛病,那的确是一件难得的绝世珍宝……”
他话音一转,将陶瓶放回桌面,冷冷地对摊主道:“可这不过只是一件浸泡过几日的药液、刻意做旧的工艺品!”
君九倾直直戳穿摊主的意图,嗤笑一声道:“是见这位公子家底殷实,便想趁机讹诈一笔吧?”
李淮抿着唇一言不发,视线直直落在摊主身上,仿佛是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求证出此事真伪。
摊主心知肚明,只要陶瓶一碎,便可借机扯着李淮不放,再辅以一番声泪俱下的苦情戏码,引来围观群众同情与施压。
届时,自己再声称陶瓶中的仙力消散,将假的全说成真的,无论对方是否识破,自己都能狠狠讹上一笔。
可未成想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二人的争执引来旁人围观,可事态的发展并未按照摊主预期的那样进行,摊主怒火中烧,指着君九倾咬牙切齿地反驳道:“你简直是在凭空捏造,胡说八道!”
君九倾泰然自若,视线同摊主交汇,不急不缓地开口:“那让我猜猜?你身后的木箱里,应该还有正在浸泡药液的陶瓶吧。”
摊主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朝身后堆放的木箱看去,只见已经有好奇的群众揭开了木箱盖子,里面果然露出了几只浸泡在暗色草药水里的陶瓶。
“还真有!”
摊主面色煞白,百口莫辩,“这,这……”
“原来真是骗子!”
“监市呢?快去叫监市过来。”
“好在我没碰这摊上的东西。”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摊主在众人的指责声中越发慌张,他最终放弃了辩解,慌乱中连摊子上的东西都顾不上收拾,猛地推开一个人,仓皇逃离现场。
众人注意力猝不及防被摊主的逃窜牵走,没人注意到有三人已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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