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得安顿几日,一大清早便得动身前去濮谷找那回魂草,君九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觉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依那古籍残页所记,回魂草乃是多年生草本,性喜水盛之地,常生于水质极好的河畔溪边,其茎短且坚韧,根粗而肉厚,极似山参。
但与山参不同的是,回魂草叶片形状圆润,顶端生有多簇的黑色果实,且一旦离土,不消片刻便会迅速枯败,难以保存。
君九倾乘着马车出了京城城门,沿着笔直的官道向北而行,待视线能捕捉到远处的那片山林的隐约轮廓时,再转入一条隐蔽的小径行上约十八里,便来到了入濮谷必需经过的那片深林前。
林内兽道狭窄,马车难行,君九倾只得下车,待探路的影卫归队禀报前方情况,队伍才继续向前行进。
穿过深林,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出现在眼前。
通往濮谷的山道蜿蜒曲折,宛如一条细长的丝带嵌在两座山壁之间,仅能容一人通过。
两侧的山壁高耸入云,仿佛是大自然铸就的铜墙铁壁,将天光尽数隔绝,使这条通道显得既幽深又神秘。
黎晓站于君九倾身侧,道:“濮谷山路错综复杂,若不熟悉路径极有可能会迷失其中,还请主人允许属下在前引路。”
君九倾望着前方幽深的山道,颔首。
黎晓从腰间抽出一支火折吹亮,身形一展,便如猎豹一般敏捷地跨入山道之中。
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山道间轻轻摇曳,照亮前路,为这沉寂的空间添上一抹暖色,却更凸显出两侧石壁斑驳陆离的痕迹。
君九倾紧随其后,硬制靴底踏过路面上散落的碎石,细碎的声响在这静谧且幽长的山道中回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和阴冷,仿佛能透过衣物直抵骨髓,若非是黎晓带路,君九倾或许真的会误以为这是哪一窝蝙蝠爬虫盘踞的领地。
向前行进约半个时辰后,山道才开始逐渐变得宽敞起来,几缕久违的天光自头顶的缝隙倾泻而下,一片光影斑驳。
队伍步伐随之加快,终是走出这条昏暗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崭新的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
谷中山峦层叠,满目的翠绿令人心旷神怡,林间鸟鸣声声入耳,不远处一道溪水潺潺流过,而空气中那股令人不适的潮湿与阴冷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新又略带湿润的山林气息。
在稍作休整后,影卫们便循着谷间那条潺潺流淌的溪水去寻回魂草的踪迹,仅留君九倾与黎晓守在营地。
说是营地倒也不算,毕竟这一块匆匆开辟出来的空地上,只有两顶简易的羊毡布帐篷,堆放在周围尚未归置妥当的行李。
黎晓此时正在垒火塘外圈的石头,搭好后待会还得生火、搭架、煮水、沸茶,忙活好一阵。
君九倾坐在旁边瞧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便知会黎晓一声,起身走出营地四处瞧瞧。
几只飞鸟自头顶的天幕飞掠而过,伴着清脆的鸟鸣,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畅又漂亮的弧线,生动且活力。
营地西侧,是一片被洁白花朵所覆盖的小山坡,坡顶视野开阔,能远远望见谷底那条潺潺溪水,还有溪边勤勤恳恳的影卫们。
沿着山坡缓缓而下,君九倾将视线转向西北方向,不远处是一片幽静的密林,林间树木稠密,繁茂的枝叶交织着,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幕网,将大部分的光线隔绝,使得整片林子都笼罩在神秘而又昏暗的氛围之中。
君九倾的目光穿透层叠的枝叶,望向密林深处,一抹异样悄然爬上心头,他不禁轻蹙起眉。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如同静夜的湖面上悄然掠过的一缕微风,虽说轻柔,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凉意。
君九倾谨慎地朝密林边缘靠近,脚步轻而缓,他不敢过于离近,时刻警惕着密林深处的动静。
行至半途,君九倾忽然顿住脚步,他放缓了呼吸,自腰间中抽出黎晓给他防身的短匕,护在身前,全副心神沉浸于周遭的细微声响之中。
他知道那抹异样从何而来了……
濮谷鸟雀繁多,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瞧见,可眼前这片的密林却没传出一声啼鸣。
仅剩轻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那不自然的、被刻意放大的、十足怪异的寂静,仿佛是在无声地邀请人再向前走多几步,踏进这片幽静的密林中。
实在不对劲。
小心无大错,君九倾没再靠近,谨慎地向后退去,逐渐远离这片充满诡异气氛的密林。
回到营地后,君九倾将北边那片密林的异样告诉黎晓,黎晓闻言,当即拱手道:“还请您安心,属下立即召集影卫前去探查。”
黎晓迅速调集好人员,带队谨慎地向密林探去,不放过丝毫风吹草动,耗费两个时辰将整片密林搜查了一遍。
可密林里除无鸟雀走兽,与其他树林相比略显得幽深昏暗些,便无其他异常。
君九倾轻蹙起眉,暗自思忖……莫非他真的是多虑了?
在濮谷中度过的时日大多乏味,虽说此地景色宜人,是文人墨客结伴出游时最喜欢的山清水秀之地,可君九倾身边全是冷面黑衣的影卫,连个能正经聊天的人儿都寻不到。
一连过去八日,寻回魂草这件事才终于有了进程,其间濮谷果真落了一场大雨,谷中变得湿漉漉的,君九倾好不难受。
有影卫在河畔下游的一处阴凉之地找到一株回魂草,只可惜这株回魂草年份尚早,远远不及古籍上所需要的十八年。
但只要见了第一株的踪迹,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得多了。
以找到第一株回魂草的位置为圆心,向周围去找,不过两个时辰,便有影卫在不远处发现了足足三丛符合年份的回魂草。
待君九倾赶来时,已有精通医术的影卫在临时搭建起的药炉旁静候,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立即着手采药制丹。
制丹过程极为繁琐,不仅需要数种名贵药材充为辅药,且还需现取服用者的心头血以作药引,丹药方有功效。
君九倾从正午时分一直等到月上树梢,影卫才端着一瓷盘呈至他眼前。
瓷盘中的丹药小巧一枚,通体漆黑,圆碌碌躺在盘中央,君九倾捻起送入嘴中,随后眉头紧紧皱起。
苦死个人了!
君九倾一连喝下好几碗水,才堪堪压下喉间的涩苦。
他心中知晓,这枚丹药对他而言并无作用,真正需要这枚丹药的原身早已死在了那窄小无光的暗道之中,但他总得弄出点动静来。
为了混淆视听,为了掩人耳目。
“咳,咳!”
不多时,在众影卫的注视下,君九倾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接着咳出一口混杂着暗色的血。
君九倾身体一阵虚软,险些摔下交椅,身旁的黎晓赶忙上前扶住他,惊呼道:“主人?!”
君九倾强撑起精神,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后缓缓合上眼,努力调整着气息,试图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
黎晓欲招呼影卫为君九倾诊脉,君九倾不顾声音沙哑,立即打断道:“不必,我已经感觉好些了。”
此时的他怎敢让人诊脉?若是让这些影卫知道他脉象平稳,这气短虚软皆是装出来的,那就有得好玩了。
黎晓担忧地看向君九倾,欲言又止。
君九倾接过黎晓递来的水,吐净口中残存的血,那是藏在舌下的血丸嚼碎后再混上水而成的,足以以假乱真。
不过影卫素来敏锐,君九倾也怕再待下去会被看出端倪来,便下令道:“收拾行李准备回程吧。”
黎晓只能应道:“是。”
话音未落,林间蓦然弥起一层灰蒙蒙的雾,黎晓陡然察觉不对,旋即将君九倾护在身后,面色沉凝:“戒备!”
众人皆心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雾无缘由地愈发浓重起来,好似有诡谲之物隐匿其中,顷刻间便将队伍给围裹住了。
雾漫至脚下,丝丝缕缕,仿若无形的触手,顺着双腿攀爬而上。
那股阴冷的寒意使得黎晓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鬼爪紧紧扼住心脏,心底无端地生出一股退意。
黎晓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中的恐惧,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君九倾,欲提醒道:“阁主,还请当心,这雾——”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本应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君九倾已然不见踪影……
君九倾在雾气弥起之际,便再度感受到被人在暗处宛如毒蛇般的窥视,如芒在背。
雾渐浓,不过转瞬间,身前站着的黎晓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君九倾暗道不妙。
视野受限,君九倾握紧手中的短匕,时刻提防周身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朝黎晓所在的方向挪动脚步。
“黎晓!”
无人回应。
四周忽然间便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就像营地西北方那片听不到一声啼鸣的密林,诡异十足……
君九倾心跳愈烈。就在这时,耳后忽然传来一声阴森的低笑,他瞬间汗毛直立,猛一旋身,手中的短匕疾向身后挥去。
空了!
君九倾连忙后跳两步,就见离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不过半步处,自灰雾中凝出一个人影来。
“倒真是许久未见了。”
对方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一身黑袍,面容隐在雾中,看不真切。
“君九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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