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大门,开不败的凌霄花,看不到头的曲折回廊......
“韩荀……荀儿?你在哪呀?”
轻柔的声音从白墙青瓦的院墙后边响起,韩荀欣喜抬头,是母亲的声音,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来不及多想,她迈着腿,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跑去。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就连长廊衔接处的台阶,也还是那么高。
她知道,顺着长廊,再过了八角门,便是凉亭,凉亭后头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池塘,母亲常在池塘旁的桌子上看书,或者同院里的小丫鬟商量着庄子上的事情。
“荀儿?”母亲略带疑问的声音重新响起。
“母亲,我在这呢。”韩荀欢快应声,小跑着上了长廊,踩在木制地板上。
“荀儿来母亲这……”母亲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催促,她跑得更快了,许久不见,她想母亲了。
韩荀循声而去,却被一旁红色的凌霄花吸引了视线,白墙上凌霄花开得格外热烈,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荀儿,你在哪?”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她看着眼前的凌霄花,有些茫然地停了下来。
她记得,池塘里的荷花别样的好看,昨儿母亲还摘了一朵放在她床畔。
蓦然,惊出一身冷汗,院墙上通红的凌霄花,开在月亮最圆的时候,母亲说那叫中秋。
母亲呼唤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院墙后。
“母亲。”韩荀应了一声,不管不顾往前跑,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漆黑一片,叫嚣着要将人吞噬,她有些害怕,不再后头往前冲。
前面不远处就是八角门,过了八角门就能看到母亲了,院墙上红色的凌霄花不断在眼前闪过,看得到的回廊曲折处,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忽然,她看到站在前头不远处的丫鬟正在朝着她招手,原来是枇杷,枇杷手上拿了帕子,帕子香香软软地盖在她的脸上:“姑娘,跑慢些,瞧您这满头大汗,让夫人瞧见,夫人可是要心疼的。”
韩荀闻着帕子上的香味,只觉得好像在哪闻过,正想和枇杷说不要紧,转头看到八角门处,母亲正站在那冲她招手:“荀儿,快过来,母亲给你做了新的衣裳,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看到母亲,她心里有些急,挥开帕子,张开双手要母亲来抱。
一晃神,她站到了八角门处,矗立在她面前的,而是一扇紧闭着的漆黑的院门。
“母亲,你怎么不等我?”韩荀对着紧闭的黑色院门,嘴里埋怨道,一边伸出双手,想要推开这扇门。
“不要,不要开......”韩荀看着那双属于小孩子的手,肉肉的,连忙伸出手去阻止,只是伸出去的手从“韩荀”的手上穿了过去……
她眼睁睁看着漆黑的院门被推开来一条缝,后面不是她印象里的院子,而是一间屋子,站在她的角度,能看到正对着的房门。
屋中人影绰绰,烛火的一丝光从缝隙里穿过打到她的脸上,韩荀绝望地看着那双手推开的“门”,瞳孔微张,一瞬间,她成了韩荀,成了记忆中的那个韩荀。
她惊恐地看着毫不受控制的双手,不受自己控制的脑袋好奇地凑近了“门”缝,距离透着光的屋子越来越近,阴影从她的脸上一点点褪去,漏出屋里的光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半张着口,眼里满是惊吓——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悬在半空中。
她茫然地顺着绣花鞋看上去,正好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全身上下更是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再没有了推开那扇“门”的力气,张了张口,想要喊娘亲,却怎么也没有声音……
就在前一刻,那双眼睛还温柔地看着她,她唤着她的名字:“荀儿,过来娘亲这,娘亲给你新做了衣裳……”
她挣脱着身上的束缚,狼狈地移开目光,看向旁边屋子里的人,看到了一双深紫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象征着长寿的云纹,还有一双胭脂色的,上面绣着荷花。
韩荀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想要看清这满屋子的人,突然之间,她从漆黑的“门”后,出现在一个亮堂的地方……
鼻尖窜过的是枇杷给她擦汗时帕子上的味道,原来是香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红灯笼被换成了白灯笼,满院素缟,高悬于房梁上挂着的白绸,一阵风吹过,白绸晃荡,红色的绣花鞋,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荀儿这孩子怎么了?”
韩荀听到有人走到她身边,好像是在问她。一双绣花鞋从她面前走过,绣着荷花,先前在屋子里看到的那双,她努力抬起头,却只看到了素色的裙边。
原来,素色的衣裳是这样的碍眼……
“荀儿母亲走得太过突然,这孩子伤心过度……”上头的声音传来,她浑身发凉,这到声音,分明昨日还和蔼地对她说:“荀儿,快过来,瞧瞧大伯娘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猛然回神。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她呢喃道,想起来了,她全想起来了,问话的是她的亲舅娘,为了母亲的丧事来的,她挣扎着开口:
“她们逼死了娘亲!”
在她头上,两人还继续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她明明说了话,却好像没有人能听到,她迫切地想要告诉舅娘,就是她们害死了娘亲。
她记起来了,整个韩府,只有老太太会穿深紫色的绣花鞋,鞋面上总绣着象征长寿的云纹……
是她们,就是她们逼死了娘亲。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韩荀焦急地开口,只恐晚了片刻,就再也说不出口来,她转过身找舅娘,可是回头过去,哪有什么人,只剩下满园素缟,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愣愣地回过头,看着漆黑的棺材,想要透过棺材,看到里头的人,她知道,母亲就睡在那里头。
母亲素来怕凉,连带着总喜欢叫她添衣,下雪的时候汤婆子不许她离手,也不知如今睡在那里头,冷不冷……
恍惚之间,她又看到了母亲,母亲就站在棺材旁边亮起的灯火处,看着她,温柔叮嘱:“荀儿,天冷了,记得添衣裳……”
看着韩母身上青黛色夏裳,韩荀很想问问她:“娘亲也觉得冷了吗?怎得穿这样少?”
“记得添衣裳……”
“娘亲!”韩母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人却离她越来越远,“别走,别丢下我。”她努力伸出手想要揪住那青黛色的身影。
却怎么也够不着……
“娘亲!”她心急如焚,大声喊她,但这句母亲,就如同卡在了嗓子里,她明明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但声音就是出不去,她无助的看着娘亲面向着她,微笑着,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跌跌撞撞,顾不上周边的一切,一心朝着母亲的方向跑去,跟着跟着,突然就怎么也看不到人了。
她茫然四顾,又看到那扇门了,漆黑的门,就在她面前,里面透出来暖黄色的光,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催促她:推开来,就在后头,娘亲就在那里头。
双手放在门上,门与门框慢慢分离,露出一条缝来,韩荀向着屋子里看去,看到屋子里的屏风,看到屋子的角落里,一个巨大的柜子,看着柜子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她看过去,正对上从缝隙中偷看的一双小小的眼睛……
韩荀捂着耳朵尖叫,却只张着口,叫不出声来。
她抬起手揪着自己的衣裳,窒息感扑面而来,努力张大嘴巴,却呼吸不过来。
……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韩荀从梦魇中醒过来,看着屋内横梁,想着梦里的一切,兀自发呆。
“姑娘,您终于醒了。”旁边的荔枝带着哭腔喊道,“我还以为姑娘醒不过来了。”
荔枝一边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汗,一边朝着门外喊道:“嬷嬷,嬷嬷。”
“就来。”院子里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一个老妪端着药碗进了门来,一边走,一边走责怪大呼小叫的荔枝:“说了多少回了,别总是这样慌慌张张的。”
“小姐醒了。”荔枝抽抽噎着开口,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慌张,又有几分委屈。
韩荀盯着头顶的房梁看了好一会儿,既不是醒来满头纱帐的闺阁,也不是雕花的房梁,角落里更没有漆黑的柜子,有的,只是窗外缠绵的蝉鸣声。
“姑娘这是魇着了,快,喝口水压压惊,大家都在呢,莫要害怕。”
张嬷嬷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坐到床铺边,一只手轻轻放在韩荀手上拍着安抚她。
好一会儿,韩荀眼神聚焦,看向面前的人。
张嬷嬷看向荔枝吩咐她:“你去让草儿和芽儿烧了水,给姑娘洗洗,惊了一场,只怕发起热来。”
草儿芽儿是张嬷嬷在门口捡的两个丫头,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已经能帮着干些活了。
荔枝不放心地看了韩荀两眼,然后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两个丫头进门来。
韩荀闻声坐了起来,好奇地看向门口,只看到两个瘦瘦小小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头,两人也面带拘谨地看向她。
草儿和芽儿手中各抱着一个红色的锦包,对着床上的韩荀别别扭扭地行礼,起身后看向旁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看到两人进门来了,不见荔枝,于是问道:“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去烧水吗?”
两个小丫头举着手中的荷包向张嬷嬷展示:“阿娘,这是前头小福哥哥给的。”
她们口中的小福哥哥,是永平侯府的护院,护送着韩荀到庄子上来,一直没走。
张嬷嬷看了两个小丫头手上的荷包一眼,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用得起的料子:“他给你们这个做什么?”
“小福哥哥说府上贵人成婚,这是给我们的赏钱,小福哥哥说,大家都有,阿娘也有。”芽儿欢快道。
张嬷嬷看着她们手中的锦袋,沉默半晌,对着两个不知事的丫头,也训不出口,只问道:“他们都还在吗?”
既然府中的事了了,那应该也能消停些了,就这偏远的庄子,这些日子来往的人可不少。
“远伯伯、小福哥哥都和府上的马车都走啦,只有那个黑脸的哥哥没有走。”芽儿在旁边扒着手指头数着,韩荀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两个小丫头叭叭倒豆子一般全说了,最后将锦袋里的一吊钱拿出来想要给张嬷嬷。
张嬷嬷看了一眼那吊钱,想到还在病中的韩荀,忽然别过眼去:“你们自个儿收着吧,平日里上街自个儿买些吃食。”
说着,张嬷嬷一边端起来放在桌子上的药碗,递到韩荀面前,另一边对两个小丫头道:“你们去厨房烧些热水,等小姐洗了身上,你俩也正好洗一洗,拿不动的就叫宋青搭把手。”
宋青便是两个丫鬟口中的黑脸哥哥,会点儿拳脚功夫,只是总阴着个脸,不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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