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一年

第二日一大早,越凌云就被拍门声吵醒。

吵得越凌云杀心顿起,以为又是袁麻雀闲得发慌,一把扯开门,抬掌劈向来人。

“越兄怎么这么大的起床气。”来人躲闪极快。

“陆将军?”越凌云劈了个空,才发现来人是陆文劭。

“越兄要不先去洗把脸,皇上还等着呢。”

才知道陆文劭昨晚上就陪同孟绝一同来了承平县,还带了司农寺的吴光起。因为并不想惊动旁人,也没带太多人,东院空旷,就暂且在这边住下。昨天某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理所当然地又没有接驾。

孟绝此来,就是想看看承平县种植新稻种的成效。他看了承平近几年的税赋册子,种植采收情况,去粮仓查看新收的粮食,又去田边看了一圈。吴大人陪着孟绝,又问了李县令和越凌云不少问题。

“吴卿,依你看,这种稻种是否可以推广到其他州县?”孟绝问。

“回皇上,承平县条件还不如其他县,此地既然能种,微臣认为当有推广的价值。若是全面推开,来年收成至少能涨两三成。”吴大人又小心翼翼补充,“今年种得晚了些,若是四月就种上,当能涨三四成。”

年初的国库亏空案,朝廷缺钱缺粮,孟绝早就在下令让各位大臣想办法。税收一事推行并不顺利,收到李县令的奏折时,正合了他心意,原本想着至少得一两年去试验,却没想到这半年不到就能看到成效。

孟绝看了越凌云一眼,那人站在李县令身侧,有点走神。

“越卿去东南走了一趟,有什么想法?”孟绝问。

在场几人都看向越凌云。

“回皇上,臣一路所见,想必皇上早已知晓。”越凌云明白孟绝的意思,看样子,他是看中了这种新稻种的高产,想要铺开来?寻稻种沿途经过不少地方,不少地方都有不同程度受灾,这种稻种按说产量高,生长条件没本地稻种那么苛刻,也不该推广不开。说起来,其中缘由其实也并不复杂。

各地征税,原本沿用的是两税制,夏税和秋税,但前些年各地长官以军费为名强行摊派各种名目的税收,且要求不得以实物抵税,需得换成银钱纳税。新的稻种产量虽然高些,在市场上卖不出价,因此种的地方并不多。而在常汀州,据越凌云与当地百姓闲聊听来的,老祐王这些年在封地推行了多种改革,稻种更换就是其中一项,还在王府带头换用新米,鼓励当地种植。新米确实口感差些,新祐王孟绪上位后,权贵和富户们还是改食本地米。不过当地种植已经推广开来,除了种些本地稻谷卖钱,百姓们都倾向于种新稻种了。

税赋一事太过复杂,越凌云当主簿这大半年,也不敢说自己完全弄明白。单论推广,只有从上而下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在场的李县令、吴大人都比他有经验,斟酌了说辞,才道:“臣不敢卖弄,只是常汀的经验或许可以借鉴。”

至于常汀的异常,庄久应该也跟孟绝禀报了。

两人目光交汇,孟绝轻轻点了下头。

孟绝并未在此地久待,晌午才过,就坐上马车走了。

越凌云想,当皇帝连旬日也不得休假,也挺惨的。不过片刻后又自嘲,自己大概就只能想象皇帝抡着金锄头种地。那把龙椅多少人眼红,不然何至于惹出这么多年的乱子。

大半日未见庄久,等人一走,他就又冒出来了。

“你在躲陆将军?”越凌云问。

“没有。”庄久又要跑。

“陆将军说,你躲也没有用,皇上都同意了。”越凌云笑。

“不回。”庄久捂着耳朵跑不见了。

越凌云敛了笑。

越凌云从跟着师父四处流浪后,就很少再回忆从前了。不知道是不是如今齐安在身边,又同孟绝见多了几次,近来会偶尔想起在越家时做闲散小少爷的短暂时光,那时候的忧愁就是怎么躲过先生的抽查,怎么赖着孟十三替他抄功课,偶尔想起他那不记得长相的娘。京城短暂的甩手掌柜生活也不错,然而都已成为过去。

在其位谋其政,能做一些事,无愧于心就行。但是再要做更多,却犹豫了,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也很清楚自己骨子里的散漫。

但是一路上的见闻,他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能感觉得到孟绝在抢时间,这个新生的王朝也才三年,窟窿太多,到处在漏风。有人在堵,有人趁乱想把那窟窿扒得更大一些。

孟绝的确是在物色能用的人,越凌云也确实是他的备选之一,只不过现在还不够。

孟绝回去之后就召集户部、吏部要员商议更换稻种一事,李县令也被召回京参与商议。东南常汀太远,承平却是近在眼前的。吴光起这个被边缘化很久的屯监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是今年种植期已过,各县提前做好谋划,待明年再种植。

孟绝也下令各各州府,当地户曹参军如若发现优质作物种子,需得及时上报司农寺。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年底。

今年是三年述职期,李县令早已动身去了京城,越凌云摁着袁行舟一起主持县衙年末的事宜。袁行舟也乐得不回家,免得总被父亲唠叨教训。冯班头、刘胥吏都是本地人,在县衙多年,也熟悉大小事务,是以除夕夜平平安安地封印。

齐安也特地同四海楼掌柜告了假,早早地收拾好院子,又备了一桌酒菜。

等越凌云忙完县衙的事,又去了善堂一趟,回来时院中已挂起了红灯笼,庄久正蘸着浆糊贴对联,满院子都是饭菜的香味。

今夜有点冷,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齐安备了几个手炉,又用小火炉温上酒。

院外爆竹声声,四人围着方桌而坐,齐安招呼着说些吉祥话,庄久专心地喝酒,袁行舟依旧喋喋不休,越凌云就看着他们笑,又想起去年此时——不提也罢。

总之今年就好好地在院里待着不出去,总不会再被谁捅个窟窿啥的。

空中开始飘起细细密密的雪籽,到了深夜,就下起大雪来。

袁行舟早已喝得找不到北,仍坚持着说自己还能喝,被齐安和他小厮一起架着回了西院住处。庄久少见的没有消失,而是围在炉边默默地烤着火。

“怎么不回京城?”越凌云问。

好一会儿,才听得庄久回答:“这里清净。”

其实上次陆文劭来的时候,就问过庄久的近况。庄久除了执行孟绝的命令,定期回去禀报情况,似乎并不太喜欢待在京城。陆文劭有意让庄久回去当暗卫副统领,孟绝也有此意,但庄久并不愿意。

越凌云没有打听其他人私事的爱好,因此也不多问,靠在温暖的炉边打起了盹儿,等到齐安回来,庄久早已不见了人影。

越凌云睡得并不安稳,耳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踩在雪地上。他觉得冷,但是又醒不过来。胸口仿佛千斤重,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他不停挣扎,终于是把自己挣扎醒了。

当年在狱中受刑发高热的时候,他记起来自己来越府前,被什么人背着在雪地里走,深一脚、浅一脚,如今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娘亲了。那会儿他不知什么原因看不见,触手可及的,就是一双柔软的手,和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记得那个人话很少,也不让自己与外人接触,除了一个老夫子每日过来给他讲课,还有一个婆婆照顾他起居。从记事起,那个人似乎就没有抱过他,也极少同他说些什么。

只是某一个冬夜,家里似乎闯进来不少人,他在混乱中胸口被人刺了一剑,那个人突然惊慌地喊了他的小名,冲过来抱着他逃出了院子。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行踪,那个人带着他在雪地里奔走了很久。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后,也忘了很多事,变成了越府的小少爷。

想起旧事时,他记起父亲初见到他时的眼神,他想,那个人应该是已经不在了。

四处流浪时他曾找过越家人的下落,后来却一直没有想着去找那个人。

不知为何现在又突然梦到了那个雪夜。

过去和现在终于连上一部分了,算是啃完了小小的一块硬骨头,还有好多要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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