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四章

每年的新年前后,都是礼部最忙的时刻。江淮自从升任礼部侍郎后,就再也没能在家过节,一头扎在各项公务中。之前几个孩子尚且幼小,他不免挂心,现在长子寄宁已经出仕,他放心许多,手底下事情也有条不紊的忙碌下去。

大年三十,圣上按例赏赐后宫与群臣。这本有旧例,今年却和往年不同。

往年,后宫的赏赐自然是以皇后为尊,但淑妃也不遑多让,其他妃嫔都要逊色许多。命妇入宫新年拜见,也是先至皇后的两仪宫,再到淑妃的长乐宫。

今年,圣上给两仪宫的赏赐足足多了三倍有余,意在安慰皇后的丧子之痛。自太子去世后,圣上便常常至两仪宫中,与皇后叙话,用膳,然后留宿。这是过去十年都未曾有的景象,帝后因为同样的伤痛,亲密了许多。

而给其他妃嫔的赏赐,都是循例而已,并无特别之处。陛下甚至以淑妃养病为由,令命妇只需入宫拜见皇后。自晟王被废后,长乐宫便一直养病,深居简出,即便是宁王获封,淑妃也未出现在新年的宫宴上。

这不免让群臣背地里打起鼓来,虽说三王同封,但揣测圣意,只怕未可知。

江淮一直忙到初五,繁复的皇家祭祀总算平安完成的差不多,刚微微松了口气,内监便来传他,说圣上在小书房召见。

江淮少不得提起十二分精神,进了小书房,只见一个八尺壮汉立在一侧,一身扎眼的深红万字纹锦袍,头发半白,肚子圆滚,正是理国公程箬筎。

理国公的国公衔乃是从开国功臣传至现在,足足有七代,这并不是件容易事。开国所封的八大国公,至今只剩三家,其他均已易主。程箬筎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掺和事儿,在宗正寺领了个闲差,从来只办喜庆差事。

与理国公互相见礼后,江淮心里已经有数,需宗正寺前来的,左右不过那几桩事儿。皇帝圣口一开,果然是和选秀有关。

去年春季的选秀,因故太子突然重病,秀女均赐金返乡。现如今,几位皇子都封王开府,六皇子七皇子渐大,宗室内的几位王世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再次选秀是情理之中的事。

圣上道:“着江卿前来,只因要额外嘱咐一声,此次令州府举荐贤德适龄女子,不在于多,勿要劳民伤财,只要身家清白,人品出众即可。”

这便是不想要过于高门显贵的姑娘了,江淮应是。

理国公笑道:“陛下只忙着关心小辈,这选秀,首要便是充实后宫。陛下如日中天,正要选些淑女伺候御前,到了明年,便可再添些皇子公主,乃是大大的美事。”

圣上也笑起来。程箬筎曾是圣上少年时的陪读,感情深厚,和旁人不一样,说点俏皮话,也招人喜欢。

圣上突然好似想起来什么:“江卿,小江御史之前在江南遇险,亏得顾氏舍命相救,可见这顾氏实在算得上不错。将她也纳入举荐名单吧。”

江淮笑道:“陛下圣明。只是微臣听犬子说,这顾氏年纪幼小,似乎只有十二三岁,只怕尚不在参选之列,这倒是她没福了,辜负了陛下的圣恩。”

陛下笑道:“江卿细致,倒是朕没了解清楚情况,就信口开河。”

江淮立刻跪下称罪道:“微臣惶恐,是微臣禀告不明。”

边上的理国公开解道:“顾氏忠勇贤德,必是家教良好,微臣听闻她父亲是七品知县,不如陛下给他个恩旨,允许他家年龄适合的女子参选,顾知县必定感念皇恩。”

圣上微笑颔首。

江淮恭敬道:“领陛下圣命。想来顾知县定会感念陛下恩德。”

今年,顾家姐妹照例没有回吴兴过年。小方氏因照顾家中病人,也没来苏州,但是该有的礼数不缺,令家丁送来厚厚的年礼。

纪二郎得了一块火狐皮,是深深的红褐色,油光水滑,又不过分艳丽,悄悄来送给顾琼。

顾琼欣喜之余,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想着顾瑜自从腿受伤,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初,实际内里亏空,每逢大雪天气便隐隐作痛,便拿定了主意,和丫鬟连夜做起了活计。

顾瑜这几天见阿姊忙着做绣工,以为她在赶制出门要穿的新裙子,也未过多在意,她在为另一桩麻烦事心烦。

那天从书院回来,她隐隐有些担心,若是大哥过于沉迷风月场所,只怕要耽误前程,过了年开春,他就要下场应试,若是有个流连声色的名头,只怕会在主考官那里大打折扣。

顾瑜塞了一只份量不轻的银镯子给小厮阿宝,请他借着替姑娘们买脂粉为由,跟了大哥几日,可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

大哥并未去往风月场所,却接连拜访槐花胡同的一处小院子。这小院子门脸不大,但前门有应门的门房,后门有马厩,并不是普通人家。

顾瑜揪心了好几日,莫不是大哥想不开,竟然搭上了别人家的女眷?

阿宝是个机灵鬼,花了几日和巷子口摆面摊的王婶子混了个熟脸,这才得知,这小院里住着的,是王家的一位姑娘。她早早出嫁,没几年夫婿走了,守了寡,夫家想让她改嫁给夫婿的弟弟,她不肯,这才回娘家来了。

王婶子唏嘘道:“这姑娘当真是个可怜人,只是出嫁的姑奶奶,再回娘家久住,终究不算个事儿,这才单独在外头住下了。”

阿宝笑道:“王家家大业大,在咱们苏州鼎鼎有名的,自然会给这姑奶奶再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是迟早的事儿。”

王婶子道:“小哥你是不知,去年王家还来人了,吵吵闹闹,说要将她嫁出去呢,这姑娘只是不依,吵得整个胡同都听见啦。我听人讲,王家一气之下,说再也不认她,也不供给她衣食钱财哩,还好这姑娘自己还有些产业。喏,街头那两家茶叶铺子,便是她的。”

顾瑜听了这些消息,立刻想起王蕊曾说过,她有个表姐,孀居之后回了娘家。所谓“小蝶”,只怕是“小苵”。

大哥看上了一位寡妇,总比大哥搭上了人家的女眷来的好,顾瑜只好如此自我安慰。顾琅想必也知道此事不妥,这才藏着掖着,不敢跟她说实话。

他若是今年春考有成绩,自然也可上门说亲,可若仍是白身,只怕王家也不肯将孀居的女儿嫁给她。

更何况,顾宣霖是半个老古董,怕是不肯的。大随朝寡居再嫁不是稀罕事,但有些守旧的人家仍是不喜。

顾瑜正犯愁,顾琼捧了件包袱进来,脚步轻快,微笑道:“瑜儿,快来试试新衣裳。”

包袱一打开,上辈子见惯了好东西的顾瑜也眼前一亮。那件漂亮的火狐皮做了里子,制成一件长裳,烟紫色的锻面上,并不用寻常的花纹,而是绣了一大片莲蓬和戏水金鱼,线脚细密,光彩夺目。这条裙子,定是费了极大的心力,阿姊的眼睛都熬的微微发红。

顾琼见妹妹盯着她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催促她起来试衣裳:“我知你素来懒得在衣饰上花功夫的,送来什么便穿什么。只是现在大了,不好再随随便便的,你肤色白,穿这烟紫色最为相衬。”

顾瑜将衣裳上了身,只觉得处处服帖。狐裘温暖,衣裳略长,能盖住她受伤的小腿。

顾琼仔细看了看:“裙摆还有点不平,我再给你修整修整,今年长了些,明年便正好了。底下配条青色裙子,压一压色。”

顾瑜脱下衣裳,双手递过去:“阿姊,这衣裳太精致,你留着穿吧。你知道我的,一刻也不能闲着,这衣裳在我这里,迟早刮坏了。”她笑道:“更何况,这是纪二郎的一片心意,我若穿了,他岂不要伤心。”

顾琼嗔道:“你别胡说,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过了年也不小了,怎么不得穿的体面?”她压低声音道:“我看太太有心,要替你做媒了。”

顾瑜心中一凛,她心知自从圣上颁下嘉奖令,只怕她的婚事更身不由己了。好在她现在年纪未到,还有时间慢慢筹划起来。

见她沉默不语,顾琼却是误解了,她期期艾艾了几句,才道:“瑜儿,小江大人与我们家,门楣相差太多......咱们高攀不上,你别难过......”

顾瑜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阿姊的耳垂:“阿姊,你都在想什么呀,我怎回如此想。”

顾琼不信,妹妹为了救小江大人,差点丢了性命。她私心里只觉得妹妹样样都好,配王孙都够,只是理智上仍要劝解几句,只怕妹妹求而不得,内心痛楚。

顾瑜看她神色,看来是解释不清了,阿姊定是深信自己对江寄宁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正色道:“阿姊,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些薄产,不愁吃穿,已是极好。那些高门显贵,看着光鲜,内里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我并不想高攀。”前世的江沅如何惨死,至今仍旧是压在她心头的谜团,她又怎会再想着嫁入高门?

顾琼见她说的诚恳,终于放下心来。

顾瑜携了她的手笑道:“咱们去看看雯姐姐,前天我看她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是还不利索呢。”

两人慢慢行至纪令雯房里,却见热闹成一团,七八个丫鬟在收拾衣裳,首饰头面摊开一排,整整齐齐,颇是壮观。

纪令雯坐在榻上,香苗正捧着一件粉霞色撒花锦缎裙子过来给她看,一见顾家姊妹进来,立刻嘟囔起来:“你俩这几天在忙活什么呢,也不来陪陪我,我都要闷死了。”

顾瑜笑道:“雯姐姐这里如此热闹,哪里就差了我们两个了。”

顾琼也道:“这是在收拾春衫?唔,这件颜色鲜亮,很衬雯姐姐。”

纪令雯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我也觉得这件好。”她努了努嘴:“那边两件藕粉色的和梅色的,我也觉得不错,你俩快帮我参谋,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纪令雯娇憨有余,秀丽不足,柔丽的颜色更适合她。

顾琼仔细看了看,都是新做的春衫,绣工像是苏州最有名的绣坊七顺坊的工。苏绣天下闻名,因此苏州的世家,并不在家养许多绣娘,而是更追捧顶级绣坊。这些绣坊,因要价高昂,往往能推陈出新,神乎其技。这件梅色的长裙,便是从裙腰处绣了层层叠叠的桃花,颜色从艳红色慢慢变成粉白,蔓延到裙摆,极耗功夫。

顾琼摸了摸针脚,平和柔顺,几乎没有突起,笑道:“我上次在太太那看见一条差不多绣工的斗篷,听说是七顺坊当家娘子的手艺,这条看着也像魏娘子的绣工。”

纪令雯凑过来看了一眼:“想来是了,这条是母亲特意令人定做的,听说要十两,足足等了两个多月才做好。”

十两,足够一个庄户人家大半年的嚼用了,顾瑜隐约记得,之前纪夫人采买了十来个**岁的小丫头,每人身价银子也差不多这个数。

顾琼展开裙摆,欣赏这难得的绣品:“等你的腿好些了,定要穿给我们看看。”

纪令雯笑着应了,指着桌上摊开的头面道:“你们俩也算来的巧,正好再帮我挑挑头面。”她并不羞怯,大大方方的说:“我听人说江宁不时兴金银头面,更喜欢戴玉,母亲帮我找了几副来。”

顾瑜看过去,果然案上摆着几套玉头面,她细细捡了捡,选了一套羊脂玉头面,和一套赤金水仙花头面,取了其中一只并头花簪在纪令雯鬓边比划了一下,才道:“人人戴玉,有什么稀罕?更何况未出阁的姑娘家,戴白玉青玉总太素简,上好的翡翠既过于名贵,又略显成熟,我看这赤金头面就很好,镶了些粉晶,活泼俏丽,也衬衣衫。”

纪令雯颔首:“瑜妹妹说的在理,我平日也不爱戴玉,只是想着去了江宁,旁人都有,咱们没有,怕人笑话。”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让丫头从装台上拿了两只锦盒来,打开正是两只白玉发梳:“母亲说这玉梳簪在鬓上好看,找了玉工新做几只,几个姊妹都有,这两只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们俩送去呢。”

顾家姊妹自是谢过。这两年,纪家在他们姊妹身上的开销,只怕几千两银子也不止了。顾瑜有时心里忐忑,她估摸着纪家官面上的收成并不算多,如何承受的如此铺张?虽说纪家已经比何家王家减省许多,但仍旧超出一般官员的排场了。

她最怕的,就是纪亭会卷进何家的走私勾当中。

各位读者,非常抱歉,家中小朋友肺炎了,因此断更许久。鞠躬~

从今日起尽量恢复更新状态,实在来不及也会隔日更的,谢谢大家的宽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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