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好不容易才把DVD机带回家,哪怕它已经沦为了时代淘汰的产物,为了那份失而复得的情谊,也值得被继续使用下去。
然而,它的命途好像有点多舛。
大门被重重拍响的时候,舒良正在浏览大学论坛的最新回复。
不知不觉,他在某宝购买的学生账号的有效期,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天。
舒良不打算续费。
因此,他格外珍惜最后这一段时间,哪怕是废话,他都浏览得津津有味。
也许是为了压轴,今天新增的内容,简直精彩得让他猛拍大腿。
先前,有人在那个拥有千层回复的热门帖里,匿名留下了一条颇具争议的评论。
对方将矛头指向了美术系的系花邱然冉。
由于该层主选择了神隐,很多替美女打抱不平的同学,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关人士,纷纷艾特了邱然冉本人,希望她站出来解释一下。
然而,邱然冉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昨天凌晨,冒出了一条新的评论——
你们别再艾特她了,她都成了那谁谁的女朋友,你让她怎么回应?
此条评论一出,吃瓜群众全都懵逼了。
那谁谁是谁?
他们感到异常疑惑。
幸好,这个状似知情的层主,不像上一个层主,那么喜欢吊人胃口,他很快就随机挑选了一个人,进行了明确的回复——
当然是躺在医院里的那一位。
重伤的那个?
众人瞬间不明觉厉。
还没等他们把这些离奇的情节,成功地串联到一起,沉默许久的邱然冉,竟然也出现了。
她直接回复了第二位层主。
一只冉:造谣很好玩吗?我愿意用我的人格发誓,我跟你嘴里的那一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连朋友都不是,至于我跟蒋雀巡的关系,既然那么多人在问,我也顺便澄清一下,仅仅是普通朋友,没了。
论坛又一次炸锅了。
清一色的“女神威武”里,还混杂着少量对那两位层主的辱骂。
舒良将重点放在了邱然冉的回复上。
通过那条回复,他至少获知了两点信息。
第一点,对于住院的那一位,邱然冉似乎充满了厌恶,她的语气和内容,都带着强烈的个人情感;
第二点,她应该对蒋雀巡的印象不错,哪怕不是同班,哪怕舆论至此,她也愿意承认对方是她的朋友,尤其是接在上一句之后,简直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
事实上,舒良不好奇邱然冉和蒋雀巡的关系,因为蒋雀巡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他只想知道邱然冉和另一位的故事。
毕竟,对待一个陌生人,女孩子很少会产生如此大的偏见。
而且邱然冉还是实名。
能让女孩子说得那么决绝,至少不会是毫无交集。
舒良倒不是怀疑邱然冉说谎。
他百分百地相信邱然冉的澄清,仅仅凭借对方的那句“朋友”,舒良就已经认可了女孩的人品。
毕竟,比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更笃信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舒良之所以想要了解更多,是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细节有助于还原有关蒋雀巡结业的真相。
说起来,蒋雀巡又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舒良不知道对方最近在忙些什么,但忙点总比闲着好,既然蒋雀巡不主动说,他就没有多问。
等人回来再套套话吧。
舒良正准备上滑退出论坛,堪比打鼓的敲门声,就让他浑身一震,手机都险些滑落在地。
“来了来了。”
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却还是选择起身,快步走向了门口——
“别敲了。”
得。
猫眼还是没装。
打算稍稍窥探一二的舒良,差点被自己气出个好歹。
手机看得太过专注,舒良也没怎么留意,门板被急促敲打之前,那个只剩下装饰作用的门铃,有没有被人疯狂地按动。
事已至此,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开了大门。
刚刚拉开一道缝的距离,舒良就看到了一条比他小腿还粗的手臂,以及盘踞在表面的狰狞纹身——
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整体也算是有模有样,只是额前的“王”字,位置选得有点歪,过于贴近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乍一看,跟抬头纹差不多。
舒良努力憋住了笑意。
可能是嫌弃他的动作太慢,那条无比粗壮的手臂,直接握住了门板的边缘,将大门一把推开。
舒良立刻看见了另一条丝毫不逊色于上一条的胳膊,以及跟老虎形成对应的巨龙。
这条龙有一颗威风凛凛的脑袋,神态和造型都栩栩如生,长长的身体,一直延伸向肩头,原本应该想要呈现腾云驾雾的轻盈,却被虬结的肌肉撑开,显得异常笨重,隐隐地透露出一股飞不起来的辛酸。
仅仅从外观判断,舒良就几乎能够断言,这两个纹身,一定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
左青龙,右白虎,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也只能停留在“看似”。
也就糊弄糊弄不懂行的客户了。
舒良一边偷偷地感慨,一边忙不迭地抬眼。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位满脸横肉的大哥,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五、六个小弟。
由于人数众多,楼道又过于狭窄,距离最远的那一位,此时正紧紧地贴在姚阿姨的防盗门外侧,脸色涨得又青又紫,似乎下一秒就会窒息。
舒良重新将目光移动到带头的大哥身上。
只见大哥没握住门板的那只手,好像还拿着一个棍状物,舒良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是一个电击棒。
……他这是得罪谁了?
舒良开始疯狂地头脑风暴。
“蒋雀巡在吗?”
大哥压着嗓子,仿佛含了一口老痰,声音既含混又粘连。
诶?
不是冲着他来的?
舒良微微一愣。
“不在。”
他下意识地说了实话。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感到懊悔。
他怎么能够说“不在”?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蒋雀巡会有“在”的时候。
他应该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然后摸着后脑,回一句“谁”,这才是标准答案。
“起开!”
大哥似乎不相信他的说辞。
他直接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撞开了挡在门口的舒良,闯入了对方的家里。
楼道的空间被腾出,那名即将挤到窒息的小弟,此刻终于得以大口地喘气,他猛地吸入了几下,等到肺部重新被氧气充盈,他才慌慌张张地跟在其他几位的屁股后面,一起鱼贯而入。
场面不由地尴尬了起来。
大哥本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但他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简直小得离谱。
仅仅是站在客厅,略微扫上那么一眼,他就可以确定,舒良没有说谎。
人好像喊得有点多了。
大哥顿时陷入了沉默。
“那啥——”舒良斟酌着开口,“你们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大哥甚至开始结巴,“麻烦你转告蒋雀巡,我们是不会放过他的,让他好好珍惜自己最后的自由时光。”
“好嘞。”
舒良答应得干脆。
“……”
不是——
你就不问问原因吗?
大哥满脸震撼。
“还有其他的事吗?”
舒良积极主动地询问道。
“有。”
大哥索性连嗓子都不压了。
“请说。”
“那个——”
头一次被如此客气地对待,大哥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开始左顾右盼,希望来一个有眼色的家伙,接过他的话头,却发现自己带来的那几位,表情一个比一个局促,恨不得将双手背在脑后,然后规规矩矩地蹲下。
一群没用的东西。
大哥暗暗咬牙。
“老弟,得罪了。”大哥破天荒地道了个歉,还不忘亲切地称呼了一声舒良,“我们也是受人所托。”
语罢,不敢去看舒良的表情,他就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棍子,开始一通乱砸。
他的任务是砸碎那些值钱的东西。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
直到他踏入这里。
放眼望去,这里最值钱的东西,竟然有可能是他手里这根最新型号的电击棒。
大哥瞬间被深深的负罪感包围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心软,毕竟收了别人的钱,肯定要坚持到底。
然而,不是他想敷衍了事,而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砸些什么。
除了一个仅仅在童年见过的DVD播放机,以及几个砸起来声势浩大的破碗,他好像已经无从下手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他也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谚语的含义。
察觉到对方时不时投向电视的目光,舒良立即死死地抱住了这个他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便宜玩意儿。
“这是我从我兄弟手里收来的。”舒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道,“如今,我已经跟他失联多年,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权当给我留个念想吧。”
闻言,这群人皆面露动容。
要知道,从事他们这一行,最看重的就是情义,尤其是兄弟之情。
舒良精准地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事实上,舒良的演技,简直烂得让人咋舌,但他此刻身处的环境,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
贫瘠到这种程度的家庭,即使放进他们那个圈子,也绝对算得上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我不砸这个。”大哥赶紧向他承诺道,“你放心吧。”
“谢谢。”
舒良恹恹地垂着头。
“……差不多了。”大哥轻咳一声,主动收起了棍子,意味深长地看向四周,“你们觉得呢?”
“可以了!”“够了!”“绝对达标了!”
这一次,他的那几位小弟,好像终于开窍了。
“走了。”
大哥头也不回地逃向门口。
“大哥,咱们要不要给人家,多少留点儿赔偿金?”
差点窒息的那一位,艰难地挤到了大哥的面前,自作聪明地做出了提议。
显然,他还是一位新人,不仅业务没有那么熟练,节奏也总是慢了别人一拍,脑回路还异常清奇。
“留个屁!”闻言,大哥狠狠地砸了一下对方的头,“赶紧滚!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他们甚至没忘记给舒良关门。
屋子终于又恢复了清净。
望着满室的狼藉,舒良头疼地叹了口气。
才刚刚收拾到一半,蒋雀巡就回来了。
“发生什么了?”蒋雀巡皱眉道。
“如你所见。”舒良动作没停,“对了,他们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趁着我还记得,我得赶紧跟你复述一遍。”
听完舒良的话,蒋雀巡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秦燚。”
“秦燚?”
舒良同样很熟悉这个名字。
事实上,他在浏览论坛的时候,几乎每隔几秒,就会看见这个名字一次。
总而言之,他不想记住都难。
作为那场风波的另一位主人公,秦燚虽然没有结业,却还惨兮兮地躺在医院,至今没有好转。
“他醒了?”舒良眨了眨眼。
“没有。”蒋雀巡摇头,“应该是他的家人。”
舒良懒得再继续装傻,面对他的知情,蒋雀巡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两人默契地你来我往,看似日常的对话,却隐隐有暗流涌动。
“你真的剽窃了他的毕业作品吗?”
舒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没有。”
蒋雀巡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就好。”舒良瞬间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又涌现出了新的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接受学校给出的新方案?”
一旦选择了接受新方案,就意味着他认下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蒋雀巡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摒弃掉这个荒谬的逻辑,蒋雀巡高高在上的自尊,也绝不会允许他做出如此屈辱的让步。
“我想毕业。”
蒋雀巡平静地回答道。
我想拿到毕业证。
我想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挣到许许多多的钱,让你不必再为了生活而奔波。
我想让我们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哪怕仅仅是微弱的可能。
他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舒良,更是为了他们。
但他还是搞砸了一切。
“……没关系。”怔楞了片刻,舒良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你是艺术家,我研究过了,那些挣大钱的艺术家,走的都不是寻常路,你也一定可以。”
然而,蒋雀巡仅仅是沉默地看着他。
“话说回来,你知道他是被谁打的吗?”舒良迅速转移了话题。
“嗯。”蒋雀巡点头。
“谁?”舒良十分好奇。
“我。”
“……”
舒良瞬间傻眼了。
“还真的是你啊?”半晌,舒良才竖起一根手指,颤颤悠悠地指向了对方,“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没有。”蒋雀巡面不改色地否认道,“我就打了一拳。”
“一拳?”舒良的音量降了下来,“你确定吗?”
“嗯。”
“那不应该啊。”舒良歪了歪脑袋,“一拳不至于把人打到住院吧?除非他是纸糊的。”
面对舒良的质疑,蒋雀巡又开始一声不吭。
“你的这一拳,打的是哪里?”舒良随口问道。
“太阳穴。”
“……”
闻言,舒良感觉自己的血压,直接飙升到了两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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