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舒良一脸轻松地扬了扬手臂——
“皮外伤而已,肯定没他伤得重。”
“不要勉强。”
“我跟你勉强个什么劲儿啊?”舒良语气真诚道,“除了一身的肥肉,他什么都没有,力气还比不上三岁的小孩儿,也就那么轻轻一咬。”
但蒋雀巡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口。
“不过,他突然来这么一下,不会还要找我们秋后算账吧?”舒良干脆将手臂藏到了身后,“毕竟,他这人品简直是堪忧啊。”
“不会。”蒋雀巡却笃定地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敢使出后招,才会临时决定报复,不甘心白白地吃亏罢了。”
“也对。”思索片刻,舒良表示赞同,“我原本还以为,他是找回了几分血性,原来只是睚眦必报的本性在作祟。”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录音笔?”
蒋雀巡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句话。
“……啊?”闻言,舒良也愣住了,“你还真带了啊?”
“嗯。”
“我是随口胡诌的。”舒良感觉脑瓜子正在“嗡嗡”地响,“为了让他有所忌惮。”
“干得不错。”
“所以你为什么要带录音笔?”舒良好奇道。
“为了留下证据。”
“是吗?”舒良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应该不可能不清楚,即便他当场承认了他的罪行,你也一句不漏地录了下来,也根本不具有任何效力,只要他说他是因为受到了我们的胁迫,才被逼着说了那些话,没有证据支撑的供认,跟陌生人的胡编乱造,完全没有区别。”
蒋雀巡选择用沉默作为回应。
有些话,他这辈子都无法跟舒良坦白。
他不可能告诉舒良,他口中的证据,不是舒良认为的罪行,也不是为了给自己上一重保险,而是为了在事件结束之后,成为替对方撇清关系的辅助。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舒良应该干干净净地离开。
他当然可以全程让舒良置身事外,但他了解舒良的个性,这无疑会加深对方的痛苦。
同样是不堪回首的过去,舒良选择了全然的袒露,那他至少应该做到同等的程度。
舒良是一个闯入他生命的意外。
他想要全心全意地珍惜对方,但在他捧出自己的心脏之前,他必须清除已经侵入到内部的黑暗。
他的过去充斥着死亡,作为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个人,他的灵魂仅仅剩下一具空壳。
他一边好好地活着,一边却在等待新生,希望就在他的身边,但他无法确认,自己究竟是会融入希望,还是会侵蚀希望。
复仇已经成了一种执念,融入他的骨血,从而洗涤成了一种本能。
他的喉咙里插着一把剑。
哪怕代价是生命,他也必须把这把剑拔出,因为多了这一道阻隔,他将永远无法向照射他的太阳,诉说他的爱意。
不是不配,而是不能。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
他只是提前规划好了一切,从内在到外在,他都做好了准备。
他从不信命,但他决定把这一次,交给无所不能的苍天。
既然他看见了太阳,也感受到了温暖,那他愿意用过往的那些苦难,去换取哪怕仅有一次的幸运。
他的计划堪称完美。
他也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
但他暂时无法确认这个结果的好坏。
失落吗?
他确实产生了这种情绪。
然而,插在他喉咙里的那把剑,似乎也随着真相的浮出,一点点地逸散成了虚无。
他没有失去生命,甚至没有失声,他最在乎的那个人,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虽然对方满脸怒气,藏在背后的伤口,也在不断地渗着血,但那种鲜活的生命力,还是让他久违地想要露出笑容。
他忽然想念起游动在鱼缸里的那条金鱼。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将鱼缸打碎,然后将那条金鱼,放入更为广阔的河流。
他好像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生。
“那我换一个问题。”蒋雀巡迟迟不肯开口,舒良决定说得更加直白一点,“如果康正诚真的是凶手,你打算怎么做?”
“你已经知道了。”
蒋雀巡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很遗憾,这个答案无法让舒良满意。
“问题就出在这里。”舒良的音量越来越大,“你不能因为一个烂人,选择毁灭你自己的人生,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没必要,也不值得。”
于是,蒋雀巡又把嘴巴闭上了。
“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东西。”舒良严肃地看向对方,“苦难无从比较,我也不想比较,但我希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在乎你的人,哪怕真的一个不剩,你也应该成为最在乎自己的人。”
“我不是在跟你灌输什么人生鸡汤。”舒良一说就停不下来,“我也不是恨铁不成钢,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你哭了。”
蒋雀巡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哭个——”舒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居然真的摸到了一手的湿意,“诶?我怎么哭了?”
他呆呆地看向对方。
“下雨了。”
蒋雀巡指向天空。
“……你有病啊?”舒良终于忍不住了,“你把我气死算了。”
“开个玩笑。”
蒋雀巡勾了勾嘴角。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舒良把双眼瞪得圆溜溜,“你这样会显得我很傻。”
“不会。”
因为你一直很傻。
“我刚刚的那些话,你究竟听没听进去?”舒良感觉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发火了。
“嗯。”
蒋雀巡点头。
“‘嗯’是什么意思?”
舒良执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都结束了。”蒋雀巡用指腹抹去对方脸上的雨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永远。”
他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雨水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没有等待太久,他们就踏上了返程之路。
建筑工地附近的出口太远,他们决定回到小区,再从小区的后门离开。
“你可以翻墙了。”
蒋雀巡特意提醒了一句。
“我……”舒良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钻洞吧,钻洞确实挺好玩儿的,以后估计也不来了,我还想再体验一次。”
目光掠过舒良手臂的伤口,蒋雀巡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哪怕光线比上一次还暗,舒良也钻得非常灵活,一点儿都没有心理负担。
等他顺利地钻了出来,一回头,就看到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蒋雀巡。
“你怎么也钻起狗洞了?”舒良满脸诧异道。
“陪你。”
蒋雀巡言简意赅。
“这有什么好陪的……”
舒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但他脸上的笑容,即使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很难不被察觉。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蒋雀巡曾经居住过的那栋楼。
因为要前往的是后门,他们绕到了这栋楼的另外一侧。
舒良本以为前后不会有什么不同,却在跟另外一侧相邻的空地上,看到了一个让他惊奇的东西。
“这里居然有一个池塘?”他快步走了过去,“不会还能喷水吧?”
“不能。”
蒋雀巡跟了上去。
“也是后来修建的?”
舒良伸着脑袋向池里望。
“不是。”蒋雀巡却摇了摇头,“以前就有了,很多人把这里当成许愿池,往里面投掷硬币,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舒良惊喜地指向池底,“好多!”
“我看见了。”
“你在这里许过愿吗?”舒良忽然觉得好奇。
“没有。”不出所料的回答,“但可以有。”
“……啊?”
舒良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但蒋雀巡似乎也不打算解释,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枚硬币,投掷进了水池的中央。
“速度这么快?”舒良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才显露出了疑惑,“你许愿了吗?”
“许了。”
“什么愿望?”
“看到我的另一面,会觉得害怕吗?”面对舒良的追问,对方却狡猾地转移了话题。
但舒良偏偏就吃这一套。
“另一面?”对方怔了一下,“你是指教训康正诚的时候?”
“嗯。”
“这有什么好怕的?”舒良的脸上写着莫名其妙,“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要是连这都怕,我当初就不会邀请你去我家。”
“嗯。”
“再说了,你第一次发怒是为了自己,第二次发怒是为了我。”舒良记得清清楚楚,“为了我,肯定就不必说了,你又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不给你鼓掌就算了,怎么可能会害怕?当然,冲动是魔鬼,以后在行动之前,最好还是默念三遍这句话。”
他的神情自然无比。
哪怕里面夹杂了一句“在乎”,甚至前面还有一个表示限定的“最”字,对方也说得毫不含糊,更没有表白的时候,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
但蒋雀巡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些细节。
“你知道吗?”他看向漆黑的池面,“在遇到你之前,我其实不能算是一个人,我只是无数个碎片,恰好散落在一起,形成了人的形状。”
“那我是什么?”不想让蒋雀巡继续沉溺在消极的情绪里,舒良打趣着询问了一句。
“你是把我拼好的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