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蒋雀巡立马感受到了不对。
不是周围不对,而是他自己不对。
手和脚都变得很小,身体也软弱无力,就连手里的鱼竿,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随时会从掌心滑脱。
等等——
鱼竿?
蒋雀巡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小朋友,我看你成功钓上来好几次,却一个都没留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的身边走来了一个大爷。
“我不想杀死它们。”
他听见自己用软糯的声音回答道。
“你这钓具是从家里大人那儿偷拿的吧?”大爷喋喋不休道,“钓钩不仅粗大,上面还有倒刺,鱼儿一旦上钩,鱼嘴那儿会破个大洞,在伤口长好之前,鱼已经因为吃啥漏啥,给活生生地饿死了,你这份心意是好,但结果其实没什么不同,回家找你的家长,再换一副钓具吧。”
大爷低头俯视着他,投下一片阴影,他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嘴巴却没有再自行张开,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于是,他僵硬地转动头部,朝着河堤旁的那条小路,隐蔽地瞥了一眼。
下一秒,一个面目模糊的青年,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立马认出了对方。
因为那是一个他永远都不会认错的人。
大爷还在等待他的回答,或许除了大爷,还有一个人,也在耐心等待。
“我知道。”
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状态,并且露出了只有小孩子才会拥有的人畜无害式笑容——
“谢谢您。”
他毫不迟疑地做出了改变。
闻言,青年顿住的脚步,再度向前迈出,方向同样让他熟悉无比。
命运的齿轮,悄然滞涩了一瞬,很快便又重新开始转动。
十五年后。
西装革履的男人,将车停进车库,然后拎着一袋东西,面无表情地朝着电梯走去。
两个女生恰好站在他的身后。
她们是来朋友的新家做客,宾主尽欢之后,她们打算离开,朋友主动提出要送她们回家。
于是,她们一起来到了车库,朋友独自去启动车辆,让她们暂时在这里等待。
“好帅啊。”
长发女生拽了拽另一位的衣角。
“外形确实不错。”对方附和道,“就是脸太臭了。”
“你不懂,这叫霸道总裁脸,现在特别流行这个。”长发女生兴奋道,“天呐,越看越心动,怎么连背影都那么帅?”
“如果不是租的,住在这个小区的人,还真有可能是货真价实的霸道总裁。”她的朋友冷静分析道,“毕竟,芸芸也算是一个白富美,全靠自己奋斗,才能买得起这套房子,首付都交完了,还得背上二十多年的贷款。”
“是啊是啊。”长发女生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他还没进电梯,你说,我要不要过去搭讪?”
“我劝你不要。”
对方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长发女生瞬间皱起了眉头,“我条件也不差,你该不会是觉得,我配不上人家吧?”
“当然不是。”她的朋友立即否认道,“你仔细看看人家手里的袋子。”
“袋子?”闻言,长发女生微微地眯起眼睛,她刚刚心思全在人的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手里还拎着东西,经过朋友的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打量,“那是——”
“豆腐吗?”
她显得非常惊讶。
“是啊。”
他的朋友点了点头。
“所以说,拎着豆腐的男人,有什么问题吗?”长发女生仍旧感到不解,“难道预示着我会被他吃豆腐?”
“……醒醒。”她的朋友无语道,“豆腐这种居家的东西,人家拎在手里,难道你就什么都想不到?”
“想不到。”
长发女生一脸诚恳。
“这说明人家肯定有家室了啊!”她的朋友忍无可忍,干脆直接吼出了声,“明白了吗?”
“啊?真的吗?”长发女生看起来失望透顶,“我还以为是我的春天来了。”
“提醒一下。”她的朋友斜了她一眼,“从今年一月一号起,你的春天已经来了一百多次了。”
“还不都是怪你!”长发女生立马忿忿不平道,“每次我的春天一来,你就给我泼冷水,我还没来得及感受春天的温暖,就已经快要过渡到入冬了。”
“芸芸来了。”
她的朋友突然转身就走。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芸芸哪里……诶?还真来了?”
长发女生赶紧追了过去——
“小丫,等等我!”
与此同时,电梯顺利到达,发出清脆的“叮”声,却淹没在了她们的欢声笑语。
“我回来了。”
男人用虹膜解锁了大门。
从门口向内部望去,房子的面积很大,装修也很豪华,绝对对得起这个地段,却显得异常空荡。
哪怕男人出声示意了自己的归来,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再加上高档住宅的隔音很好,简直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场。
但男人却似乎早已习惯。
他随手将豆腐放在客厅的桌上,然后拧开了主卧的门,好整以暇地走了进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人。
病恹恹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皮肤很白,相貌清秀,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眼神却极度缺乏光彩。
也对——
如果有人的手脚,全部被锁链束缚,可以移动的范围,只有床和床的周围,也确实很难打起精神。
“伤口好点了吗?”
男人轻声询问。
冷漠尽数消融,唯独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会展现出自己温柔的那一面,但他大概很不擅长这个,才会没由来地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听闻男人的关心,对方仅仅是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我看看。”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
见状,原本病怏怏地平躺在床上的人,竟然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男人却像是没看到一般,一直走到床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亲昵地环住对方的腕部,将那只已然冰冷僵直,因为他的触碰,正在不停战栗的右手,缓缓地举到了自己的眼底。
随着男人的动作,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男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对方手腕处那几道狰狞的伤口——
新伤和旧伤交叠,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让人心生不忍。
尽管如此,对方却好似完全失去了疼痛的感知,哪怕男人的指腹掠过,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全程木然得如同一具人偶。
“再养养吧。”男人轻柔地放下了他的手,“快好了。”
“杀了我吧。”
对方忽然发出卑微的乞求。
“为什么?”
男人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闻言,对方勉强扯出一抹凄凉的笑容:“我现在这样,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爱你。”男人不假思索道,“所以我不会杀你。”
“那你放了我吧。”
“不可能。”
男人边说边走到落地窗前。
卧室的外面,就是半开放式的阳台,阳台的边沿位置,还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养着一只羽毛金黄的雀鸟,模样甚是乖巧,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显得异常活泼。
但它本该拥有清脆嘹亮的嗓音,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翅膀扇动时,那一阵阵微乎其微的风声,囿于手掌大小的鸟笼。
仅仅扫了一眼,男人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抬手将窗帘严实合缝地拉好,黑暗顿时笼罩了这间豪华舒适的卧室。
他甚至没有说“不可以”,也没有怜悯地划定一个期限,而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不可能”的答复。
光明已经如潮水般褪去。
尽管室外仍然处于白昼,室内却骤然陷入了粘稠浓重的幽暗,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被未知的恐惧吞噬。
“我永远都不可能放了你。”
男人双眼漆黑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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