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阿鬼心情压抑至极,而岚期却一直牵着我的手,笑意在眼眸中绽开了十里墨色。
“阿鬼啊。”
阿鬼不耐烦地应了一句:“咋啦上神?”
他琅然一笑:“虽然你现在又丑又笨又没见识,可是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很开心。”
阿鬼:“哦。”
“我很喜欢你说话,尤其是对我说话。”岚期絮絮叨叨:“听闻一个人的声音最难忘记——有时候我也会想不起来你的模样,但是你的声音,我却记得很清楚。再过三百年三千年,只要你再对我说一句话,我就知道是你。”
阿鬼:“哦。”
“你对别人话很少,可是对我就不一样了。”岚期唠叨精上身:“你总嫌我闷,其实我只是喜欢听你说话。可是那次我让你多喝热水,你又不喜欢我说话了,为什么呢?我想了三百年也没想明白。”
阿鬼:“哦。”
许是被她的热情回应刺激到了,岚期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阿鬼:“阿鬼,你以后多听我说话,好不好?”
阿鬼想换一句话来应他,可是想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哦。”
岚期开心地点点头,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忽的皱眉:
“阿鬼,你秃顶了。”
阿鬼:“哦。”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轩辕丘。寒食节——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在从极渊的三百多年里,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眼的时候,浴血的至亲就都戳进眼眶里了。
父皇已经死了,尸体还要被砍十几刀。母后捂着断臂,看着几个儿子纷纷倒在自己前面。
啊,还有九哥。九哥比他大不了多少,平日里老是变着法儿欺负他,到死都不忘骗他。
“小十,看那里,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转头看着九哥指的方向,后颈就被灌进了滚烫的鲜血,是九哥的血,九哥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击。
那血可真热啊,烫得他浑身发抖。九哥骗了他,来的人不是来救他们的,是要杀他的。
毕方鸟挡在自己前面,被那个人一剑贯穿,魂飞魄散。
仔细想想,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岚期使剑,光影纷飞,像白色的蝴蝶,像飘扬的丧服。
于是他就痴了,又想起他央求岚期教他剑术的场景。
“岚期哥哥,我想学剑!”
岚期问:“剑是杀人的凶器,学它做什么?”
他认真道:“我学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保护那些不能使剑的人!”
岚期闻言就笑,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孩子话!你想守护那些弱者,就得替那些弱者打败强者,这样的话,你不杀人,谁来杀呢?”
“那岚期哥哥的剑叫什么名字呢?”
岚期琅然一笑:“应帝。”
他又沮丧了:“传说中的古琴名字,谁见过呢?”
恍惚间他又跪在地上,说:“二哥不曾骗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呢?”
岚期没回答他的问题,背对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奉天诏曰,旸谷曦族枉顾天规,私与魔族叛逆沆瀣一气,可死之罪,擢发难数。念其幼子曦琅懵懂无知,故免其死,放逐极北从极渊,望其拳拳就正……”
小时候不懂事,想到这里时就想哭,而今三百年过了,抛去那些合乎礼数的哭丧,曦琅觉得是时候重新收拾一下那些糟糕的记忆了。他都快弱冠了,是时候给自己挑一份好礼物了。
“二哥,生前数你最疼我,我却连一杯酒都不能给你。这轩辕丘的清明雨暂且祭奠与你,勿怪。”
曦琅站起身,郑重道:“二哥,小十会带你回虞渊的。我曦族之龙,生之时,当与日同升旸谷;薨之时,当与日共沉虞渊,千古未变。”
他转身看着容颜绝美的女子,认真道:“玄夏姐姐,谢谢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被神族抛弃的美人三百年前还是一个对朝野一无所知的小凤凰罢。三百年后她就成为了类似摄政王的魔族巫咸,堂而皇之地把所谓天界叛贼曦阙的衣冠冢立于轩辕丘皇城,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他衷心地感激玄夏。
玄夏笑了,天地一瞬间就失去了颜色:“好咯,三月十六,你可以滚了。”
曦琅:“……”
晓之以情不行么?这女人什么时候没的心?
“不能再商量一下么?!”
“连易,送客。”
可怜的曦族小皇子被连易“请”出轩辕丘的时候,都来不及抱着玄夏的腿哭一下——虽然哭了也没用。
连易一脸同情地看着没落的小皇子,问他:“你伤好了没?”
曦琅叹一口气:“还能活。”
“巫咸叫我给你托句话。”
“什么话?”
“别忘了要个打狗的棍和讨饭的碗。”
曦琅:“?!?!”
打狗的棍和讨饭的碗?这话她早就对他说过了,莫非是别有所指?打狗的棍是要兵权,可是讨饭的碗指的是什么?是要他顶着曦族遗孤的身份到其他古神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博取同情么?
不像啊……
“好了,你保重,我走了。”
望着连易离去的身影,曦琅眉间的哀愁一扫而空:玄夏能让连易给他带这么一句话,就说明她肯帮他啊!明的不可以帮,暗的不时时刻刻都在保护他么?
他看着西方,已是日薄西山,长汀细草愁春浪,古渡寒花倚夕阳。
去虞渊罢,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明日的新生。
虞渊——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三两行玄鹤清鸣,七八朵白云翩跹,一个上神遗世独立,一只水鬼黑云压顶。
阿鬼再一次深切感悟到这人和人是真的不能比的。就比如岚期,瞧着是个肾虚的美人,但是还能借东海之水入这画境,直接画了一条通向虞渊的河。画中行舟三两天,于外界也不过是三两个时辰的时间。
美人丑鬼,山长水阔,固然是一副很美好的画卷,然而就因为阿鬼的一句话,绿波成忘川。
她就问了一句:“上神,月盏在虞渊么?”
岚期就开心了,道:“阿鬼,你得明白,这儿是我的地盘,你是我的奴隶。此后一千八百里水路,我若是从你嘴里听到任何有关那个人的话,阿鬼,你觉得我会怎样做?”
阿鬼一个哆嗦,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上神啊,你看这个河,它又长又宽……”
岚期满意地点点头,把木浆递给她:“往逆流方向划。”
她为难地摇摇头:“我不会划船啊。”
岚期神色淡漠,微微抬起下巴:“跳下去,到后面推着。”
阿鬼:“……”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水鬼也有尊严啊!她堂堂从极渊水鬼,给他区区姑射山上神跳到水里推竹筏,她有那么廉价吗?!
“怎么?不愿意?”
阿鬼字正腔圆地告诉他:“我、不、愿、意!”
岚期了然点点头:“啊,这几只鸟可真够吵的——”
岚期美人只是挥了一下袖子,那几只玄鹤就凭空消失了……消失了?!
阿鬼:“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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