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是个苦差事,生前不得好死,死了之后还得忍受酷寒,每个月两次冰刀透体的冰刑也少不了。但是大多数水鬼不会那么寂寞,他们也可以和水里的鱼啊虾啊啥的进行一番友好亲切的会晤,也不必担心自家河伯难为自己。
然而凡是总有例外,阿鬼,从极渊的唯一水鬼,大概是水鬼界最苦逼的水鬼了。
从极渊是一片死域,常年冰雪覆盖,除了偶尔从东海飘过来的两块死人棺材板,简直就是不毛之地!可怜的阿鬼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之前还有河伯,无聊的时候可以和他说说话,可是现在她的河伯失踪了。
阿鬼想到这里更委屈了:其他水域的水鬼也不用担负寻找河伯的责任啊!
如果非得给她找点优越感的话,大概就是从极渊的河伯月盏是个美人,是个顶美的男人!看了一眼就能傻笑三天的那种!
一想起月盏的那张脸,阿鬼就傻笑,她咧开嘴一笑,河里的鱼儿当场就有几只翻了白肚皮飘起来了。
河里为什么会有鱼儿呢?
因为春天来了,不是从极渊的春天,是真正会开花的春天。
还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和煦春日,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跑到从极渊,狠狠地把她修理了一顿之后,告诉她:
“你家河伯闯祸啦!他在不周山被天兵抓住,现在被关在姑射山,三月三日就要处斩啦!”
起初阿鬼还不信,她知道月盏虽然嘴贱了点,人狠了点,戾气重了点,反骨多了点,但还是个好男人啊,他怎么能闯祸呢?
可是当黑衣人把一块玉佩扔在她脚下的时候,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染血的玉佩,紫云缭绕,白霜沁丝,一道花纹横亘中央,月盏说那条纹理是古神之文,代表着“龙”。
她还记得有一次他只不过不小心碰了这玉佩一下,月盏整整半年都没理她。
这还了得?这如何了得!
她当即决定离开从极渊,去给月盏收拾烂摊子。听月盏说他是因为犯了错才被流放到从极渊的,所以这八百里冰原有封印,没个三千年修为就别想走出去。
阿鬼有多少年修为呢?
三百四十七年,准确的是三年——这个懒东西除了看着月盏的脸发呆,就是看着无边白雪发呆——她听停留在从极渊的鱼说过,人间的风月,大多数都发生在雪地里。
不是没有试过强行越过结界,但是她只试了两次就不再试了,因为结界的力量让她全身经脉寸断,休养了足有十年才好彻底。
第三次,为了月盏,阿鬼强行将恐惧吞进了肚子里,眼睛一闭就冲出来了。无巧不成书啊,这一冲直接就冲到了东南姑射山。阿鬼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传送阵没有多想,只道是月盏已经把结界打碎了。
“哎呀,你看,那个女鬼还没有走啊!”
几个农夫扛着锄头,远远地站着,看着阿鬼,一咏三叹:“丑,真丑,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呢?!”
阿鬼炸裂了,如她一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可人儿,跟丑这个字儿能沾边儿么?不能!
站起身,阿鬼柔柔一笑,礼貌地应和着那几个农夫:“你们是眼睛瘸了还脑子绣了?老娘哪里丑了?!我是美是丑和你们有关系?!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哼,长了一张嘴,除了吃饭和嚼舌根就没其他用处了!”
农夫大抵被她礼貌温婉的行为打动了,脸色倏然变得红黑交错,扛着锄头飞也似地回家了,大抵是要告诉家人他遇到了一个天仙似的的人儿罢。
阿鬼望着那几个农夫离去的身影,喟然长叹: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呵!她一个弱女鬼,从极地从极渊来到这个地方,这些人不迎接她也就罢了,从早上到现在,这帮凡人就知道围着她,对她的相貌评头论足——“死人一样的脸色,稀稀拉拉的头发还都白了,眼珠子都浑浊地跟黄河水没差——脸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儿?咦呃,这道疤可真是锦上添花呀——嗯,丑上添恶。”
然而这一切在阿鬼眼里就是另一番风景了:雪白的小脸,飘逸的头发,还是仙气的白色;瞳孔像被薄云遮住的皓月;横过眼睛的一道长疤平添了几分野性美。
人性的光辉在一片冷嘲热讽中显得格外珍贵。一位买菜的老婆婆正在用手里的白麻布擦去茄子上的泥土,看到阿鬼这幅凄凄惨惨的小模样,瞬间就心软了。她把沾着泥土的白布放到阿鬼手里,语重心长道:“老姐姐,已然长成这样了,安心待在家里就好,何苦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受苦呢?这块布给你遮脸,别嫌弃,啊?”
阿鬼摸了摸自己的白头发,接过白布咧开嘴一笑:“阿婆,我少白头。”
二月末,天气回暖,杨柳依依江水平,夕阳在山,人影散乱。阿鬼左右望了一下,人已经不多了,没人注意到她。于是深呼吸——
“老人家,不可轻生!”
一个清朗声音乍然响起,阿鬼头发都还没浸湿就被安安稳稳放在岸上了——这是哪个没长眼睛的热血少年郎?!这年头,水鬼都不准跳河了吗?过分!
约莫十**岁的俊朗少年一脸焦急:“老人家,人活一世,纵然难过,亦是万物可遇而不可求之机缘,何故轻生啊?!”
“就是就是,”他跟前一个娇俏小姑娘皱着眉,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嘛!”
月盏说过,人间有一种人,名曰修道者。他们窥得天机,志在逆天改命,修得长生之术,获得仙神之体。他们通常素衣长剑,眉清目秀,飘然如云,泠然如风。
说罢,他笑了笑:呵,辣鸡。
阿鬼对这两个小辣鸡——小剑仙倒是颇有好感,毕竟这年头能救人的人不多,能救老年人的人更不多了。
奇怪的是,他们还没认出阿鬼是水鬼。
阿鬼想起月盏说的人间的礼数和故事,双膝一弯,头狠狠往地上扣,对二人道谢:“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老身无以为报呵!”
瞧瞧,这样行云流水的动作,谁还说她是不懂世事的傻水鬼?
“哎呀,你这老人家怎么这样!”
小姑娘大抵被她的热情震到了,后退两步,一脸欢喜。少年赶忙提留起阿鬼。
嘎嘣儿——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河畔听起来如此明晰,少年抱着一截断臂,一脸茫然。
阿鬼&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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