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姑射山上,她当着他的面,用修罗道业火**,空洞的眼眶没有眼珠,却始终望着他微笑。
业火焚烧魂魄,一声惨叫也没有。
魂魄燃尽的那一刹那,他才想起了一切,想起了她是灵,没有转世。
业火熄灭之后,姑射山只剩了满地灰烬和一尾琴,还有他,隽尘上神岚期。
他的狂妄把自己也拉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兔子吞下了太阳,所有人都被冻死了,包括兔子。
“你能不能长点心?!”
他又想起两世为人,与青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每次搞出乱子,她就炸裂:“你但凡有半颗心,就不会让我生气——我跟你说啊,我伤心至极的话,是会魂飞魄散的。”
是啊,她魂魄流浪了千百年,那么虚弱,伤心至极的话,自然会魂魄消散。
她觉得他没长心,就把自己的送给了他。
她还说过:“你没长心,我很担心你被人搞死。”
那时他怎么说的?
一如既往,潜藏在魂魄深处的狂妄:“岚期若是死了,陪葬的可就太多了。”
夜色黏稠,更夫的声音也浓密的让人心悸。
那些不堪的回忆忽然就炸开了,在他的耳边,喉舌间,骨头里,无处不在,如同鬼魅。
终于害怕了,紧紧抱着怀着瘦弱的躯体,他用尽全力让自己别发抖。
泠泠声音趟开浓稠的回忆,他说:“其实我不该那样说的,青楸,我不该那样说……”
那该怎样说呢?
岚期想了三百多年,最终不过一句话:
别担心,青楸,我会保护你的。
他可以把这句话说三千遍,然而她听不了一声。
夜色真好,什么也看不到。
当流离千百年的血泪溶于夜色的时候,世上就没有哭泣的人了。
他会把那句话重新说一遍,让她听,让她知道,他再也不会丢下她,会以生命守护她。
“就像你从前守护着我那样。”
轩辕丘,宣政殿——
少年君主含章低头看着茶水中的氤氲雾气,似笑非笑道:“天界派使臣来,说要让孤早日行践祚之礼,登魔尊之位。”
玄夏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说:“践祚之礼,当然要有的,只是目前,内忧东域饥馑遍地,外患天界虎视眈眈,大行天子之礼,未免不妥。至于魔尊之位,殿下不是坐的稳稳当当么?”
含章轻笑一声,再未言语。他又想起多年前天界昭告天下,要曦族讨伐轩辕丘一事。他那可怜的父尊一生沉溺于温柔乡中,听到这样的消息,霎时就吓得魂不附体,当晚就准备把南海和西羌大片土地割让给天界。
那时候他年幼,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一个刚成为魔界大巫咸的年轻女子开始崭露头角,是她倾尽司天监的人力财力,让朝中的中流砥柱都主战。当她登上国师之位时,老魔尊不想战也不成了。
好在那场战争终于没发动起来,而玄夏浑身浴血闯入朝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也没人想着将这个异族赶出轩辕丘。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国师,”含章道:“这么多年,魔族多亏了你,才从将倾大厦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重生是好,但是新生,可就未必了。”
玄夏闻言笑出了声,开口之时,声如寒冰:“臣有一题,为殿下设了三百年。”
“何题?”
“杀之,抑或用之。”
含章看着玄夏,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点情绪:“三百年,国师尚能坐在孤的面前,孤的答案,还不明显么?”
“非也,”玄夏又呷一口茶,淡淡道:“三百年,殿下其实还没有作出回答,不然也不会有新生与重生这一说。”
含章一怔,而后慨然一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孤在此向国师道歉了。”
玄夏点点头,问:“使臣是谁?”
“天卫,灵犀。”
“灵犀?”玄夏轻笑道:“能用两百多年就待在天帝身边,看来也是个人物。”
“灵犀此番前来,提出践祚之礼,大抵是想让孤与国师反目。日前传闻曦族遗孤曦琅出逃从极渊,被捕之后,又被隽尘上神岚期亲手释放——国师,曦琅已经找过你了罢?”
玄夏坦然点点头:“他想让魔族贡献兵力,去攻打天界。”
含章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不可能。”
“臣回绝了他。”
“国师的理由是?”
玄夏看着茶盏中浅浅的茶水,道:“因为他已经不是曦族皇子了,魔族现在需要的,是交易,不是施舍。”
含章眼中一亮,心中已知玄夏的打算:让曦琅先去拉拢神族,他若能成功,魔族可考虑提供兵力,一举败天界。毕竟魔族积弱几千年,终于不能与天界分庭抗礼。
“殿下还有别的事么?若无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国师——”
玄夏凝视着含章。
含章道:“孤行践祚之礼时,欲拜国师为相。”
玄夏沉默半晌,才笑道:“臣老了——告退。”
含章望着那个背影,纤细而端正。神族凤皇,非我族类,然却为魔族百年宵衣旰食,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老了么?
含章看向西方,天际尽头是十二仙山之首,昆仑。其实国师没老,国师只是想家了罢。
回到府邸,已是子夜,刚踏入院落一步,玄夏就不开心了——祸水带着她的水鬼跑啦!
“连——易!”
空灵的凤鸣之声难得带了这么大怒火,连易当时就觉得头皮发麻。
“巫咸,”他坦然道:“我没拦住他们。”
事实是连人家啥时候出去的都不晓得。
玄夏冷笑一声,道:“日前给那祸水疗伤的时候,我在他琵琶骨上压了一根影魂针,虽然只能发挥一次作用,但也排上了用场。”
琵琶骨……修道之人最看重的骨头就是天灵盖和琵琶骨,这位倒好,说给人钉就给人家钉上了。
“传令司天监,设太乙星次局,用主魂星追踪影魂针,”玄夏道:“我要出去一趟。”
“我陪你。”连易道。
“陪我陪我!”玄夏嗤笑一声:“我要你陪么?你有时间陪我不知道多干点实事啊?天天跟娘们儿似的就想着谈情说爱,你不能有点追求?!”
连易表示十分的委屈:“我为了你三百多年没休过假,你还不准我追求你么?!还不准我单相思么?!”
“所以你说说,你浪费了多少时间?!”
连易:“……”
扶风陵——
脑子一凉,血就从鼻腔汹涌泄出,堵塞喉舌,如同窒息。她要死了。
斜阳如血,烟树萧萧。
她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死了。
“阿鬼。”
清润如春雨的熟悉声音倏然响起耳畔,阿鬼睁开眼,登时肝胆俱裂!
骷髅!一具骷髅坐在她面前!!
“啊!!”
她惨叫一声就慌乱往后退缩,后背撞到墙上,才猛然看清眼前的景色:是岚期,不是骷髅。
岚期见她这幅模样,心中已经才想到了几分,神色一凛,就用手按到她的魂门与魄户上。然而刚碰到,岚期就感受到一股异常强大的灵力流转在二穴之间,转瞬即逝。
“这……”看到岚期神色肃敛,阿鬼表示很慌:“上神,我脑子出毛病了,老是看到一些怪东西。”
岚期摇摇头:“也不全然是你的问题,那隗颜魔从中作梗,你自然会被影响。”
“为什么我会受到影响?”
“你脑子出毛病了。”
阿鬼:“……”
“好了上神,把你的手从我背上拿开。”阿鬼不开心了:“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岚期闻言一怔,放开手,静静凝视着阿鬼,眼神温柔而悲悯:“又淘气了不是,你的我的奴,怎能与我商量事呢?”
阿鬼:“……”
这傻乎乎入戏也忒深了叭!!
“好啦阿鬼,你先洗漱一下,等会我带你出去看看——”岚期顿了顿,沉默一瞬,才接着说:“人间。我要找专人看看等我的《话古笺注》能不能出版。”
花鼓贱猪是个什么鬼?!
阿鬼弱弱道:“可是我就是想回从极渊。”
岚期不说话了,好看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阿鬼,忽然觉得这只乡下鬼或许还少了一件东西。
他忽然走上前去,两只手握住阿鬼的手腕,又对着她的脖子比划了一下。
“啊,该向冥府阎君讨要一副拘鬼锁链……”他按住颤抖的阿鬼,喃喃道:“别动,我先量一下尺寸。”
阿鬼:“?!?!”
那个“斜阳如血,烟树萧萧”其实是我自己梦到的。我曾经梦到一颗子弹自我太阳穴穿过,血从鼻腔流到咽喉,咸咸的,还有点甜,些微窒息感。然后就是斜阳烟树,老子死在了梦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百年一问:杀之抑或用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