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刺客进来时,逢青卓听见了声响。

宫殿由宣止盈一手设计,木质墙柱以桐油涂布,苎麻灰填缝,雨下不漏,火烧难侵。最好的一点是,地上铺了一层空心的木板,一旦有人走进来,脚步如雷鸣。

但对方有备而来。

即使他清晰地听见了声音,却动也不能动一下,像是只躺在案板上待宰的猪。

刺客清理了外面的侍卫,刺鼻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吹入宫殿。

大概是嫌盔甲太重,他卸甲扔在外面,手中握着刀缓步而进。

逢青卓并不害怕。

从有记忆起,他就活在无尽的刺杀中,杀意可以来自一个柔弱的婢女,可以来自慈祥的乞丐,可以来自曾教导过他的老师……谁都可能是刺客。

这次是谁呢?他好奇地想。

阿盈让他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记住了所有护卫的脸和名字。

刺客走到了他的床边,低头看着他。

逢青卓想看清他的脸,但屋内没有光。

刺客高高举起刀,逢青卓遗憾地闭上眼睛。

不料变故突生,一道弧光自窗外飞入,精准地击打在大刀上,只闻铿锵一声,在黑夜中猛然迸发耀眼的星火。

“谁!?”

刺客惊觉来人,连忙举刀再刺。

终于赶上的宣止盈执剑袭来,她快若闪电,眨眼间近到他身,举剑接下一击,又反手突刺。

临到手的鸭子要飞,刺客实在不甘心,心一狠以身作盾接下她这招。

只闻噗呲一声利剑入体,大刀再度挥下。

宣止盈惊呼一声,袖中再度甩出铜钱,在逢青卓鼻尖一指处挡住了刺客的刀刃。

“破雪!”

“来了!”

破雪破窗而入,一个旋身抽出腰中双钩穿透刺客双肩。

“啊!”

刺客惨呼一声,痛的汗流如注。

破雪瞅准时机以手缠绳,落地屈膝,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拽。

宣止盈与她配合,一抖剑身,刺客的手掌与握住的大刀一同掉在床边。

“我的手!”

刺客尖叫着捂住失去手掌的右臂,忍痛飞踹破雪。

破雪扭身避开,在宣止盈甩绳绑住他手后踏背而上,双腿锁颅,使劲一扭,憋的他面色涨红。

“别瞧不起人呀,姑奶奶只是用蛊不厉害!”

破雪笑着握住钩尾,像打开柜门般掰开,刺客的肋骨被生生挤断,发出凄厉惨叫。

“留口气。”

破雪哦了一声放过他,宣止盈甩绳一扯,两人合作无间,几息的功夫将他五花大绑。

宣止盈将绳头扔给破雪,自己点燃蜡烛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见逢青卓衣裳完好,没有血迹这才松了口气。

“你吃什么了?”

逢青卓将目光投向床边燃烧的香炉,意思是香的问题。

宣止盈松了口气,凝望着记忆中年轻的脸庞,不免想到他自弃于轮椅的那些岁月,心头涌起一股再见故人的忐忑和鼻酸。

她的眼眶慢慢湿润,开口带着后怕。

“幸好……”

幸好是回到了这一天,再晚点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一滴眼泪砸在逢青卓脸上,他微微怔住。

下一刻,宣止盈俯身紧紧的抱住他。

负责挑选护卫的郑将军连夜赶到王府外跪着,下人不知道如何对待,特意来请示宣止盈。

她勾着唇冷笑。

若不是再活一次,谁能想得到跟着吴王出生入死的郑将军居然早已投靠了尹朝,更是在吴王孙遇刺中毒后纠集兵力,妄图截杀赶回来的吴王。

彭致好歹是尹朝人,可郑祁韩是地地道道的吴地人!吴王一手将他从小兵提携到如今的地位,他不思感恩便罢了,居然还联合外人,将刀刃对准他们。

背叛的人都该下地狱!

“他爱跪就跪着吧。”

宣止盈神情淡漠,心不在焉地看着医官写方子。

下人还想争取下:“如今秋末霜重……”

宣止盈淡淡扫他一眼:“你是谁家的人?”

下人顿时不敢再作声,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他一走,屋子里只剩了医官一个人,他喘气都不敢大声。

就在刚刚,一向不管俗事的准王孙妃以抓捕细作之名派遣军队,用最快的时间从各宫中抓出五十余人,严刑拷问。一时喊冤声震天,人人都求着她饶命。

她却毫不动容,搬出人高的蛇笼将人放进去。

毒蛇兴奋的露出毒牙,撕咬着婢女下人的血肉,密不透风的蛇笼中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被抓住的人晕的晕死,吓得吓死,被咬的被咬死……有人撑不住招了,敲干净知道的消息,宣止盈给了他们痛快。

后院的血腥味还没散去,小婢女们惶惶不安,谁都不敢去打扫。

医官也怕啊,他一把年纪了,换了个这样的主子,谁知道死期是哪天?

“怎么不写了?”

宣止盈的声音如鬼魅般,瞬间拉回医官的思绪,他哆嗦着:“下官……在思索。”

宣止盈一眼就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伸手搭在他肩上,手掌下老迈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只要你忠心,就不会和他们一样。”

医官汗流如注,手心湿滑地几乎要握不住笔:“是、是,下官一定忠心。”

他忙草就方子,献宝般呈给她。

“王孙吸入迷香过多,这方子安神,再睡一觉便好了。”

宣止盈接过来细阅,脑子里把人过了一遍,觉得谁都不放心,干脆亲自去药局亲自抓药。

药熬好端过来时,逢青卓正好醒来。

他刚从阎王手下逃脱,此时靠在床头,垂首细阅书文。

逢青卓解了发冠,发丝轻轻飘扬,时不时地蹭到眼角,那双桃花眼中含着水一般的宁静淡然。

宣止盈将药搁在他床边:“怎么不睡?”

逢青卓合上书,端起药轻轻地吹凉:“害怕。”

宣止盈调笑道:“怎么会呢,吴王孙刀斧加身而不惧,实乃天潢贵胄,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逢青卓被药苦到了,求饶道:“别笑我了。”

她说的是许多年前的一次刺杀了,幸好这个刺客不想死,劫持了逢青卓要与吴王谈条件。逢青卓年纪不大,却不曾哭闹,神情淡然地好似生死皆与他无关,坊间便到处传他是真正的龙子龙孙、天潢贵胄。

他望着宣止盈,认真道:“阿盈,我是真的害怕。”

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回到无法动弹的那个时候,像是砧板上无力逃生的鱼,生死一刹那间,一种庞大的求生意志冲出束缚。

逢青卓才知道,原来自己非常、非常想活。

他凝望着宣止盈,苦笑:“我是不是很没用?”

自父亲去世后,针对他的刺杀如同暴雨密集,为了保护他这条烂命,无数人身死。明明他们昨日还与自己欢笑,转头便身首异处。

宣止盈想起上一世他刚坐轮椅时的情形。

白日里装的宠辱不惊,清谈批文一一照样,可一旦入夜,便要婢女们灭掉所有的灯盏,一个人在房中不信邪的撑着站起,跌倒,又站起,跌倒又站起……

那时宣止盈就在窗外,逢青卓不曾责怪任何人,但是她不敢进去,

她从腰带中掏出一小块东西,慢慢展开油纸,塞进他嘴里。

“一块,多了没有。”

逢青卓用舌尖抵住那块麦芽糖,弯眼笑。

药苦归苦,效果挺好的,逢青卓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拉着她的手:“阿盈,今夜陪我一起睡吧。”

他们年岁相近,自小一起长大,宣止盈继承了古茶村祭司之位才不再靠近。没办法她身上沾药带毒,逢青卓又是个病秧子。

宣止盈推开他脸:“别靠我太近,今天才杀了人,还没洗澡呢。”

“洗了一起睡嘛。”

宣止盈又推开求蹭的脑袋:“这位殿下,你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吗?”

逢青卓笑:“谁让我晚了两个时辰出生呢,阿盈姐姐。”

宣止盈好气又好笑。

他从小体弱,阿娘便叮嘱自己多看护点,渐成习惯,谁知他明年就要加冠了,竟然还学小孩子撒娇。

宣止盈想起阿娘的死仇,唇畔的笑容一点点消散。

彭致她一定要杀,只是如今吴王亲征西越尚未回府,王府内只有逢青卓一人,她若是走了,再有刺客该怎么办?且她身兼祭司一职,去留还需村长首肯。

还有……

她略微头疼的想,他们的婚事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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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祁韩抱着官帽,一瘸一拐的出了王府大门。

等候多时的奴仆们赶着上前为他披穿大裘,万分小心地扶上马车。

马车内已经坐了一人,她穿着红锦绣金蝶罗衣,眼角描红,模样浓艳妖冶,好似一朵富贵骄矜的芍药花。

她自顾自的喝着茶,好似没看见他。

郑祁韩跪了一夜,憋了一肚子火气,忍不住怒问:“百里念乡,你什么意思!?”

百里念乡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什么意思?郑祁韩,若不是我顾念咱们床笫之情,今日等在这里就是我尹朝的刺客了!”

郑祁韩大惊:“你们要杀我!?”

百里念乡冷笑:“叛徒不该杀吗?”

郑祁韩倍感冤屈:“我何时背叛了你们!?”

百里念乡瞧他神情不似作假,可也只有他在刺杀后进了王府,难道是别人?

她略散疑心,依旧冷着脸:“你走后没多久,王府的军队在揪出了我们四五十个细作,没有一个人抓错的。你说,若不是你给的名单,他们怎么会知道?”

郑祁韩顾不上膝盖疼痛,大呼冤枉:“那贱人让我跪了一夜,见都没见我一面!你们定然还有细作在王府内,只消一问便是。”

“不是你那是谁?”

郑祁韩气的说不出话,脸都憋成猪肝色了:“反正不是我!若你不信我也没有证据,告密只能证实,哪儿来证据证伪?”

其实百里念乡本就觉得他没有理由临阵倒戈,先不说没点利处,那位准王孙妃若是知道了,他定然逃不过喂蛇的下场。

于是她朝他敬了一杯茶,神色娇媚,婉声道:“将军大人莫气,我们损失了四五十个人,甚至连倒了两个掌事姑姑,心中自然焦急。关心则乱,还望大人莫要跟我计较。”

郑祁韩冷哼一声,接过茶盏,心中却也松了一口气。

百里念乡背后是尹朝,他不敢太过。

百里念乡抬起他的伤腿搭在自己膝上,拿着早准备好的热药包替他揉散青肿。

“我们接到消息,吴王还有四天的路程就能回王府了。”她微微一笑:“我主子的意思,是希望将军大人能帮点小忙,放我们的人进去送贺礼。”

她手法老道,不一会儿膝盖处热起来,寒气带来的滞涩感慢慢消散,郑祁韩舒服的发出喟叹。

他闭着眼睛:“我劝你们别寻死。”

百里念乡手一顿,很快地恢复了,她问:“大人何出此言?”

“知道准王孙妃是什么人吗?”

百里念乡回忆道:“蛊师。好像还是个什么祭司。”

“是古茶村祭司。”

郑祁韩微微睁眼,眸光晦暗不明。

“百年前,吴地还被称为西疆,树木参天,毒瘴无穷,无数毒虫蛇蚁,寻常人进来就是一个死。不久后西疆中出了个蛊术天才,因其以女子之身一统西疆,世称为‘假帝’。”

“不过她野心太大,一块芝麻大小的地方还想吞并尹朝,两边交火几十年,西疆的蛊师为避战火四处迁走。后来逢承善也就是现在的吴王平定了西疆之乱,尹朝改称西疆为吴州,蛊师们陆陆续续迁了回来。”

“到现在,最有名的三支蛊师主脉是古茶村宣家、澎湃湾周家和过山香坳翟家。”

“吴王孙成亲那天,古茶村老一辈蛊师皆至,你们的人去了也是白死。”

郑祁韩捏着百里念乡的下巴,她不得不微微抬头。

百里念乡微怔,知道这蠢货又思欲了,娇媚一笑,主动捧起他的手。

“将军大人,咱们就不能也找蛊师吗?”

郑祁韩笑她天真。

“蛊术这东西讲究传承,一个人的努力凭什么比得过人家数代积累?”

百里念乡依靠着他,手指不安分的伸进他衣裳中,仰头露出一截漂亮的脖颈,音调带了点儿不甘:“那就任由她压着么?”

有她挡着,还怎么刺杀吴王孙啊。

郑祁韩搂着她的细腰,温香软玉入怀,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拱,他不免头脑发胀,呼吸声都粗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百里念乡勾唇一笑,咬着他耳朵,诱惑道:“大人,说啊。”

在她刻意撩拨下,郑祁韩双眸鲜红,埋进她脖子,声音含糊:“她和吴王孙若是没有……红叶之盟,便不能为了无……关系的人用蛊对付寻常人。”

哦,成婚前杀就行是吧?

三日后倒是不错……

百里念乡推开他索吻的唇,声音娇滴滴的:“将军大人,咱们还在车里呢。”

郑祁韩不舍地凑近,抱着她央求:“亲一会儿,就亲一会儿……”

百里念乡随了他。

车内传出一阵嬉笑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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