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夏油杰没有白吃那么多年的咒灵。
面对吐了满身的秽物,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双手轻轻按在我的肩膀两侧,像是在扶着我, 防止我摔倒。
“你怎么了?”
他慢条斯理的问,语速平稳低缓, 我听不出任何情绪。
于是我捂住了肚子。
若是发生在平时, 我会按住自己的喉咙。
“我没有怀孕!”我慌张地说道, 然后又迅速低下了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我只是着…着凉感冒, 加上吃坏了肚子,还喝了酒, 这段时间夜里也睡不着、多梦易醒!”
我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颤音,身体也在发抖——部分是演的,部分是真的。
我对面前的男人怀有深刻的恐惧。
只要他想,现在就能立刻拧断我的脖子。
“我只是酒喝多了, 所以宿醉呕吐——”
我的手死死地捂在肚子上,急得像要哭出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就不信夏油杰不上当。
……果然。
他按在我肩膀两侧的手加重了力道。
“酒喝多了?宿醉呕吐?”夏油杰冷笑道,“你的酒精过敏症已经医好了?”
“啊——”
我装出一副被他揭穿谎言的窘迫, 急切地辩解:“是酒精度数很低的酒, 喝了没有过敏!”
夏油杰不想听我漏洞百出的谎言,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孩子的父亲呢?”
我咬了咬嘴唇, 没吭声。
毕竟,压根就不存在。
“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心思维护他?”他的语气冷了几分。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呕——”
夏油杰身上令我反胃的气息太浓烈了,我又忍不住吐了起来。
他慢慢的放开了手, 失去支撑,我无法借力,终于蹲下了身体。
胃里的食物早就已经吐完了,只能痛苦的干呕着。
视线里是他的鞋子。
他一步都没有动。
我虽然没有抬头,但我能感觉他此刻的目光,牢牢的锁在我身上。
“铃,你没事吧?”
沉醉在零食乡里的贤治终于想起我了,急忙扑了过来。
“贴贴!”
他把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小声说,“这样很快就会好了。”
“夏油大人,她是有小宝宝了吗?”性格较为内向的美美子问道。
夏油杰轻轻的嗯了一声。
……呼。
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因为不确定未出世的孩子是术师还是非术师,夏油杰不会杀孕妇。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故意假装紧张地直起了脊背。
“……我没有怀孕,我只是宿醉!”
没人理我。
菜菜子对贤治说:“教里的阿谜婆婆很会招魂,我把她叫来招魂,你的弟弟或者妹妹都不会有事的。”
贤治歪了歪头,他一句也没听懂。
我暗暗窃喜,这反科学的荼蘼教,教主迷信,手底下的傻狍子也多。
都什么年代了,还招魂。
正合我意。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听到夏油杰的声音凉薄的响起。
“我带她去医院。”
去!医!院!
说好的不信科学呢?
这是薛定谔的迷信啊?
要是去了医院,一检查就知道我没有怀孕了。可以假想一下,到时候他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是直接掐死我,还是用他吸收掉的咒灵杀我?
“我真的没有怀孕!”
我一边说着大实话,一边不被任何人相信的塞进了车里。
贤治在我的眼色暗示下(也可能他压根没看懂),闹着要和我一起去医院,也爬上了车子。
出乎我意料的是,夏油杰身为教主,竟然与我同行——也可能是怕我驴他,等着出结果再弄死我。
他换掉了身上被弄脏的袈裟,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夏油大人,一定要记得给我们带鲷鱼烧啊!”
“还有葡萄味的三矢汽水!”
菜菜子兴奋地在对夏油杰罗列想吃的零食,就像是他要外出旅行一样。
夏油杰耐心的听着,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柔。他在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头上各摸了一下,叮嘱道:“那你们要乖乖听话,我才会记得。”
一瞬间,我想起了多年前为我在冬夜的樱花树上,贴了一夜彩色便签的少年。
他的温柔并不会输给眼前的人,不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仿佛只是一场梦。
那个少年与我进了一个游戏,我们各自扮演分道扬镳的角色,约定在游戏结束时,在终点会合。
……
夏油杰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就全部敛尽了。
我的梦也醒了。
“走了。”
他上了车,没有再看我一眼。
“铃,吃这个糖。”
贤治趴在我腿上,举着一根彩色的棒棒糖。
“我不吃。”
甜甜的东西都让我倒胃口。
“贤治你也别吃了。”我想了想,收走了他从菜菜子和美美子那里得到的所有零食,“甜食吃太多,会蛀牙的。”
——不仅是会蛀牙,还会影响我的计划。
贤治委屈道:“可是我想吃。”
“不行。”
必须得让他快点感到饥饿,否则我对夏油杰根本没有胜算。
“哇,谢谢小眼睛叔叔。”
我收走了贤治的零食,夏油杰却又递了一块糖给他。
罪魁祸首不仅无视我的怒火,还在趁机拉拢自己和贤治的距离。
“好孩子,要是换个称呼,你会得到更多的糖哦。”
“换个称呼?”
贤治眨了眨大眼睛,认真的思考着。
“那——”
夏油杰一脸的期待。
“小眼睛伯伯?”
他期待的表情僵住了。
“贤治。”我将零食都收进了袋子里,“你要是能忍住到晚上不吃零食,我就表扬你是宇宙第一乖孩子。”
宇宙第一的荣誉称号,对任何小孩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诱惑。
贤治立马精神了:“不吃不吃,绝对不吃!”
“嗯。”
“夏——教主大人你做什么?”
腿上一轻,夏油杰将贤治从我的腿上抱起,放到了他的腿上。
“坐好了。”他对贤治说。
不知道他是想要亲近贤治,还是想要减轻我的负担——哈?我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脑子大概真的是坏了。
这可不行。
贤治并不是我和他的孩子,等到夏油杰冷静下来,就会开始怀疑这一点。他现在只是被我刺激到了,产生了逆反心理,我越是掩饰什么,他越是相信什么。
但他并不笨。
况且——
我看向窗外。
快到日落时分了。
看样子到达医院时天也不会黑。
吱嘎。
车子猛的一个急刹车。
我失去重心,一头朝两个车前座中间的扶手箱上栽去。
但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眉心传来了温暖的感觉,是夏油杰及时伸手挡住了我的额头,避免了我直接撞上去。
他的另一只手正搂着贤治,防止他从他的腿上滑下去。
“愚蠢的猴子。”
我听见他骂出了那个名字,刚要开启对骂模式,他移开了手。
“你连开车都不会了吗?”
——原来骂的是前排的司机。
对方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
“对、对不起,夏油大人,请您不要生气!”
“再开成这样,我就不留你了。”语气里满是危险的警告。
“是!”
“还有你,”夏油杰没有看向我,但我确定他是在对我说话,“弱者,就把安全带系上。”
“……”
*
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地下医院。
破破烂烂的,门口牌子上的霓虹灯有一半不亮。
唯一的亮点,是院子里一辆红色重型机车,与整个环境都格格不入。
不需要预约,不需要挂号,因为根本没看到一个病人。
——误入歧途的教主果然不能指望有多靠谱。
夏油杰在前面走着,我和贤治跟在后面。
我小声问道:“贤治,你饿了吗?”
“有点。”贤治说,“还不是很饿,我能忍住,我要当宇宙第一乖孩子!”
不是很饿就很难发挥战斗力。
我得拖延时间了。
“教主大人……”我装出怯懦又犹豫的样子,“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请问在哪里?”
夏油杰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他指了指长廊的尽头:“那里。”
“谢谢!”
我怕被他看出我是故意拖延时间,蹬蹬蹬的小跑着冲了过去。
“不要跑太快。”
“噢。”
叫我不要跑太快,大概是嫌我吵。
虽然这个地方很破旧,但洗手间却非常干净。
我的视线落在了仅有的一扇窗户上。
窗帘闭合,落日的余晖从单薄的帘布透进来。
窗外,就是自由——
哗啦。
我拉开窗帘。
“喂,不是吧!”
窗沿上坐着的,不是夏油杰的咒灵猿辅导,还能是什么呢?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在这里安排眼线,防止我逃跑。
“好久不见,猿辅导先生。”我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还真是和你的主人一样令人讨厌。”
从二楼翻窗户逃跑的计划也失败了。
不过我估算了一下时间,贤治也差不多饿了。
贤治在饥饿状态下能发挥怪力,但他有非常坚定的两条原则。
就算是为了我,他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原则。
第一条,绝对不说谎。
第二条,别人犯错,才会上手揍。
我该怎么去让他看到夏油杰在犯错呢?
我在洗手间待了很久,没有人来催我,毕竟窗外有咒灵盯着,不用担心我会逃掉。
我磨蹭的洗完脸,走了出去。
推门是一阵笑声。
有大人的,有小孩的。
夏油杰正在和贤治玩举高高的游戏,亲如父子。
“铃,贤治飞起来了!”
贤治的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我很久没从夏油杰脸上看到过了。
“真好啊。”
我感慨了一句,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感叹什么。
夏油杰见我出来,放下了贤治。
“叔叔,我还要飞!”
“听话,等会儿再飞。”
夏油杰带我去见了医生。
一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医疗器械,正在伏案写东西的中年医生。
“夫人没有怀孕。”
他居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谎言!
都不用做B超之类的吗?
哦,可能是术式或异能。
“但是夫人的身体很差,建议调养。”
夏油杰的目光朝我扫了过来。
我一阵心虚,但我先前声明了自己没有怀孕,因此也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我都说了我没有怀孕,是你自己不相信!”
“我——”他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
我瞥了贤治一眼。
他在原地转圈,自娱自乐。
时机就是他背过身的一刻——
我又看向夏油杰。
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正常的时候。
他在立海校园门口,隔着柏油马路,看着我。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衣服,浑身上下被黑色渗透的悲伤。
他努力朝我扬起一个笑容。
绝望的恋人在交错的时光中告别。
我踮起脚尖,在夏油杰惊愕的眼神中,亲吻了他。
他的嘴唇又冰又软——他没来得及闪躲。
“贤治!”
小孩子现在是正面对着我们了。
看到这一幕,他惊呆了。
“小眼睛叔叔欺负我!”我恶人先告状道。
在贤治的认知里,只有结婚的两人才能亲嘴,其他一律都是欺负人的行为。
想打破贤治的第二条原则,就得让他认为夏油杰犯了错。
“贤治,你还记得宫泽家的家训吗?”
“啊。”贤治一步步朝我们走来,“我记得。”
他单手举起了医生铁质的办公桌,毫不犹豫地朝夏油杰身上砸了下去。
“要是牛不听话,就用手边的东西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