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透起凉意，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阮时玖从楼上提了个礼盒，慢慢走下来。凌之云把目光从刚刚跑开的白猫中移开，落在旁边的树上。

阮时玖并没有去想为什么他要一起跟过来，可能仅仅是因为同路吧。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话还停留在脑海里，顿了一会，凌之云才回过神来。

凌之云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之前有听到周哲说过，关于她。

因为即使是至亲的朋友，阮时玖也不会多吐露什么，不想让对方担心。

那次是在病房的时候，不知道聊到了哪个话题，周哲就开始跟他讲起了阮时玖。“上次还是外婆偷偷告诉我的，她不是和阮姐一起回来的。”

凌之云坐着靠在墙边，心里猛地紧了一下，又继续听对方说。

“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没有去找过任何人。”

“转学手续什么的，也都是她安排的，她那时候……” 顿了顿，“起初外婆也不知情，后来在无意间听到后，就连忙买了火车票从邻省赶回来。”

周哲也不知道阮时玖一个人到底过了多久，“小时候，她跟父母离开，因为不想让我们难过，都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那天，记得也是夏天。

是个孤独的夏天。

凌之云静静地听着，好想回到那个夏的雨天，去陪陪满脸泪痕的女孩，她也一定很不舍吧。

告诉她，“会好的。”

“最开始我还老埋怨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走了。之后渐渐长大了，我才发现，有的人离开了，也就不会再出现了。但幸好，” 周哲又笑起来，幸好他们又重逢了。

走在身侧，凌之云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苦。

可毕竟没有那个立场，对方也不愿开口。

回来的那一年，阮时玖自己找好了学校，不会主动和别人交流，只是默默坐在角落里写题，她以前的成绩并不很好，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麻痹神经，逃离梦魇。

即便后来，温言主动来找她，她也只是隐瞒着伤痕累累的另一面。

推脱着说是因为自己不善言辞，才不愿去交朋友，却是怕对方在知晓真相后，又狠狠将她推开。

没有人会喜欢真正的她。

是自知，也是悲哀。

阮时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还有选择继续下去，可能也真是因为从前那个约定吧。

她很想再见见他们，哪怕是一面，却又没有联系过一次。

糟糕的作息，封闭的内心，阻隔了一切。

直到外婆的到来，阮时玖又被渐渐拉出深渊。

从醉生梦死的生活中剥离出来，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却也只是在白天里蒙上了虚假的面具。

初一暑假的一个下午，阮时玖从一个路口出来时，撞见了在公交车站四处张望的外婆，那是那一年以来，她第一次红了眼。

她不知道外婆究竟等了多久。

如果那天她没出门，外婆又会等多久呢。

黑色的外套下是脆弱的面庞，阮时玖低头看了看，瞥见手臂处还未愈合的伤，竟然有了一丝疼痛。

下意识的，阮时玖不想让外婆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转身跑开，想要换一身干净些的衣服，再来接外婆回去，她想要告诉外婆，其实自己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

再次回到站台的时候，外婆已经不在原地了。阮时玖像是疯了般在街上跑着，急切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没有。

阮时玖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回到车站，蜷缩着身子蹲靠在一边，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或许只是一个梦。

可能真的是梦吧，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到伤口处的撕裂感了。

夏雨不逢其时地降落，打在坑坑洼洼的路面，犀利划开那不为人知的刀疤。

阮时玖从旁边捡起撒落的碎玻璃渣，镶嵌进骨肉，溢出的血随着雨水冲落。

“孩子，你受苦了吧。” 突然倾斜的雨伞，遮住了眼眸。

玻璃碎片猛然间掉落，慌忙下阮时玖想尽力藏住满是划痕的手背。

但缓缓抬起的脸出卖了自己，充斥着血丝的眸子，夹杂着斜织的细雨。

“移过去点。” 阮时玖没什么表情地将外婆偏过来的雨伞推过去，只是不一会儿又偏向这边。

后来几个月，原本从不吃早饭的阮时玖，被迫每天加了杯牛奶，外婆也不知道阮时玖到底有没有褪去那一身戾气，但总归是好了许多。

“怎么不走？” 阮时玖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凌之云，对方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跟在了身后。

“你能不能……” 顿了会，凌之云想说能不能别怎么逞强，可这又有点说教的意味，对方只会嗤之以鼻。

“什么？” 阮时玖回头看向突然停住的凌之云。

“我是说，如果不开心的话，就说出来吧。” 说出来吧，我都能承受，凌之云心里默许。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那么矫情。” 阮时玖抿了抿嘴。

听到这，凌之云之前也确实想过，对方小时候该是什么模样，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开门的人是周清，过了几个月，基本上已无大碍，只是偶尔胳膊还是不太灵活。

“玖儿啊，快进来，这是之云吧，周哲可总是念叨着要你们来。” 周清看着两人，又连忙把人带进来。

“周阿姨。”

“玖儿，你说说，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他们俩还是一见面就吵！” 温柔的笑意掩盖住了发红的眼角。

周清刚准备去泡两杯茶，就被凌之云拦住了，“阿姨不用了，您去休息吧。” 阮时玖也朝周清点了点头。

“没有。” 舒添双手叉着腰，偏过头来，而对面的周哲却显得有些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就这样。” 刚要跑开，舒添就看到了刚进门就开始笑的两人。

“你不知道，天天她……” 阮时玖还没讲完就被冲过去的舒添捂住了嘴，舒添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

作罢，阮时玖只好作了个封口的动作，把右手提着的袋子递过去。

舒添接过礼袋就十分置气地将袋子扔过去，“本来我都不打算给你了，要是你下次再……” 刚想说要是周哲再磕着绊着，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可一想到周清还在一边，就转了语气，“再总冲着我大喊大叫，下次你生日，保证我们都不来！”

舒添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买好了礼物，一副护膝，加上一个篮球。

“谢谢，我们天天姐最好啦。” 周哲立马换回嬉皮笑脸，而舒添却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喏，**的新专辑。” 阮时玖忍住笑，将另一只手伸过去。同时伸来的还有另一个袋子，虽然凌之云没说，但周哲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他之前特别喜欢的球鞋。

“我靠！” 随后，周哲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感言，也没人听，活像个得到许多嘉奖的小孩。

“快来吃饭啦。” 周清招呼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几人。

“妈，您先去坐着吧，我来。” 周哲连忙从对方手里接过碗筷，一边又拖开了椅子，示意周清坐下。

偏头的瞬间，眼神瞥过阮时玖包上挂着的挂件，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但又立马被笑意掩盖住了。

“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在之前那个旧箱子里，翻到了你们小时候的照片哩，真是一眨眼就长大了。” 周清一边笑着，一边给几人夹菜。

“我都不记得我小时候啥样了。” 周哲乐呵呵地开口。

“哪有人能看见自己长什么样？” 你是猪吗。舒添这样想着。

“你们是不记得了，阿姨我呀倒是都没忘！赶紧吃吧，等会我去拿出来。” 笑意晕染在周清眉眼间，细纹里仿佛还是那个夏。

饭后，尽管周哲有些不情愿，怕自己小时候的糗事被发现，但周清还是拿了出来。

“这张是一次下雪的时候，这孩子当时总吵着闹着要去跟你们堆雪人，结果回来发烧了好几天。” 周清指着一张三个小孩子和雪人合影的照片。

“周哲你小时候怎么这么搞笑？” 舒添发现了一张“泥人” 的相纸，小男孩的衣服上无一幸免。

“这绝对不会是我！” 周哲红着脸低下了头，“别看了别看了。” 又一把抢过。

“这个是什么时候？” 阮时玖有些好奇地看向另一张照片，青葱的梧桐树下挂着一个大秋千，不同的是上面还有其他人。

周清笑着将照片从里面取出来，“看看。”

又不知什么时候，周清悄悄退出了客厅。

相片上有六个小孩，两个小女孩肩并肩地坐在秋千椅上，笑得灿烂。一旁则是同样笑容满面的外婆，摇着那把还不太褪色的蒲扇。

另外三个小男孩不知在吵些什么，唯独一人，蹲坐在地上写着字，只是照片有些久远，并看不清字迹。

我们是好朋友吗

凌之云微微颔头，思忖了片刻，“你们以前不住这？”

周哲疑惑了一下，又接过话，“最开始不是的，我们三以前住的挺近的，在海德那边。”

听到回答后，不经意间，凌之云浅浅勾起了嘴角。

“欸等等！” 周哲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双手握住凌之云的肩，将人转过来仔细端详着。

“这个……这个，怎么跟你有点神似？” 周哲比对着照片，凌之云就任由他看着。

“哪看出来的？” 凌之云又侧过头来，接过对方手中的照片。

“woc？还真是啊？这就是缘分吗？” 周哲又一把搂过凌之云的脖子，“那我们就得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你看看人家愿意跟你过一辈子吗？” 舒添打岔道。

“怪不得总觉得在哪见过。” 凌之云心里念道，看向靠在沙发上的阮时玖，原来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阮时玖拿起另一张照片，蓝天下的合照，欢笑曾氤氲在空气中，时间线与此刻重合。

少年的侧脸与相纸上的侧影交织着，定格。

泛黄的是岁月，鲜亮的是青春。

“妈，我们先出去了。” 周哲挥了挥手，几人就一起离开了。

“快打车！” 舒添冲周哲喊道。

“在叫了在叫了。” 周哲耐心地看着屏幕，内心却笑着绽放。

“这个这个，玖儿你戴这个，可爱。” 舒添从摊上拿起一个小熊发箍，戴在了对方头上，而阮时玖也没反抗，就着对方胡闹。

“那我就拿这个小兔的吧。” 舒添又拉着阮时玖跑到了另一个糕点摊前。

这边剩下两人默默地结账，“我来吧，你可是寿星。” 凌之云说道，周哲也没拒绝，笑了笑。

周哲又转头耸了耸肩，“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但是人不一样。

几个人又逛了一个多小时，舒添还是不知疲倦地拉着阮时玖到处走，不一会又待在了一个古玩店。

“等会你带她们去那上面吧，我先去点些东西。” 凌之云指着一个三楼的阳台处，似乎是一家甜品店。

“行，应该也差不多时间了。” 周哲台步向两人走去。

“快来，我发现了一个绝佳观景点。” 周哲说完就拉着两人往一个小餐馆楼上跑，“到时候别被其他人抢先了。”

阮时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下，人呢？

几人有些气喘吁吁地靠在三楼栏杆边，呼吸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又大笑起来，“我们到底在急些什么。” 舒添看向楼下并未有什么异常的人群。

“谁知道。” 阮时玖也笑起来，这时候才注意到早已等着一边的凌之云。

“你故意的吧。” 舒添踹了一脚周哲，没好气地开口。

“嘘，还有两分钟。” 周哲比了个手势，示意几人安静，其实最吵的就是自己。

几人偏头向钟楼看去，厚重的，久远的。

凌之云看向身侧的阮时玖，头上的发箍显得有些可爱，褪去平日里的锋芒，此刻多的是看不见的期望。

“十，九，八……” 周哲跟随楼下的人群一起喊。

终于，指针沿着时间索道滑落至竖直时，绚烂的烟花满天绽放，灯火通明下的四个身影，相伴在彼此身旁，仿佛那一瞬间就定格了永远。

“新年快乐！” 舒添和周哲靠在栏杆的另一边，一起朝璀璨的天空大喊，风过留痕，镌刻下永不磨灭的青春。

“新年快乐。” 凌之云偏过头来，淡淡的语气中是不可觉察的希冀。

一直这样吧。

“嗯，新年快乐。” 阮时玖说完，几人便闭上眼睛，向神明许愿，愿身边的人都平安快乐。

“天天，你许的什么？” 周哲好奇地拍了拍旁边缓缓睁开眼睛的舒添，眸子里洇开烟花般的灿烂。

“说出来就不灵了。” 舒添仍然看着眼前，“不能说。” 又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周哲。

我希望，天天要天天开心。

哦，是我们都要天天开心。

十六岁的少年总是纯粹，也总理想。

“你呢？” 凌之云开口道。

阮时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挑着眉，“我告诉神明，希望地球明天爆炸。” 这样，他们也就算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我向神明祈愿，盼你平安顺遂。

时玖要长长久久。

凌之云从旁边的桌子上端来两块小蛋糕，上面插了一张粉色的爱心签，镌刻着一行英文字母。

eternal.

“什么时候点的？” 阮时玖接过之后，顺便递了一个往旁边。

“刚刚。” 凌之云微抿着唇笑着，看着对方头上摇曳着的挂坠。

“挺可爱的。” 凌之云伸手将阮时玖有点偏的小熊发箍移正，似乎是刚刚跑上来的时候乱的。

阮时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凌之云，你别逼我打你。” 又扭过脑袋，散下的发丝掩盖住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凌之云笑着看向女孩，和漫天星光融合。

烟花下，虔诚的心中藏匿着无数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