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听竹院仿佛与世隔绝,但方也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贺府内弥漫的紧张气氛。送饭的婆子脚步匆匆,洒扫的仆役噤若寒蝉,连竹林间的风都带着几分压抑。
方也乐得清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加速"学习"文字,二是将听竹院打造成自己的根据地。
这日清晨,她唤来钱嬷嬷,递过一张精心绘制的图纸。
"嬷嬷,我病后总觉得身子虚寒,想将小厨房的灶台稍作改良。"方也指着图纸上清晰的结构,"在这里开个通风口,灶膛加深三寸,排烟道改成这样......"
钱嬷嬷接过图纸,面露难色:"少夫人,这......府里的一应器物都有定例,擅自改动怕是......"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病体虚弱,需单独调理膳食。"方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嬷嬷且放心,若是改坏了,我一力承担。这图纸我画得仔细,寻个手艺好的老师傅,应当无碍。"
钱嬷嬷犹豫再三,还是拿着图纸去找了个相熟的老木匠。三日后,当改良后的灶台第一次生火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火苗旺盛却不冒黑烟,烧水的时间缩短了一半,连最老练的厨娘都啧啧称奇:"这火候,比大厨房的还好控制!"
更让人惊喜的是,方也还让木匠做了个简易的蒸笼,又在灶台旁砌了个小烤窖。不过几日功夫,听竹院的伙食就变得精致起来:松软的蒸糕、香脆的烤饼,还有用新灶台慢火炖煮的滋补汤羹。连带着整个院子的下人都沾了光,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钱嬷嬷看着那跳跃的蓝色火焰,再看向方也时,眼神里已带上几分真心的敬畏。这一手看似简单的改良,不仅改善了伙食,更让院中下人明白:这位少夫人的话,不仅需要听从,更值得信服。
午后,方也正在翻阅那本《大晟风物志》,目光忽然在某一页停驻。书中竟有一章专门记述京中才俊与名媛,其中"林月锦"三字赫然在列。
书中写道:"丞相林文正之嫡女,年方二八,容色殊丽,尤擅琴棋,素有'京华第一才女'之名,常于各类诗会雅集拔得头筹。其父林文正官至丞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权倾一时。"
方也指尖轻抚过那行字,若有所思。这时灵儿端着新做的枣泥糕进来,见她正在看这一页,小脸立刻皱了起来:"阿姐你怎么在看她的消息?"
"只是偶然翻到。"方也合上书,拈起一块糕点,"怎么,你认识这位林小姐?"
"何止认识!"灵儿放下托盘,语气带着不满,"她常常来府里找大小姐(贺之柔,贺望舒的嫡妹)。表面上是品茶赏花,其实每次都要想方设法见贺公子。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她在花园里拦住贺公子,说要请教诗词......"
"那贺公子如何回应?"方也细细品着枣泥糕的甜香,这新灶台做出来的点心确实不同。
"贺公子只是客气地说了几句就借故离开了。"灵儿撇撇嘴,"可是林小姐不死心,去年重阳诗会,她特意穿了和贺公子同样颜色的衣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后来还在诗会上作了首'望舒'为题的诗,谁不知道贺公子字望舒?"
方也心中了然。一个才貌双全、家世显赫,且对贺望舒志在必得的相府千金。书中的记载与灵儿的说辞相互印证,让这个素未谋面的名门贵女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钱嬷嬷神色匆匆地进来,手里捧着一套精致的湖蓝色衣裙,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首饰盒的丫鬟。
"少夫人,三日后宫中举办赏荷宴,夫人特地让人送来这套衣裳,还有相配的首饰。"
"赏荷宴?"方也挑眉。她一个被安置在别院的"冲喜"新娘,何德何能参加宫宴?
钱嬷嬷压低声音:"听说这次宫宴是为庆贺北境暂安。陛下特许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夫人说......少夫人既已入府,也该见见世面。"
见世面?方也心中冷笑。只怕是贺夫人想亲眼看看,这个"脱胎换骨"的方也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展开那件湖蓝色衣裙,只见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首饰盒里是一套点翠头面,工艺精湛,显然价值不菲。
"这样贵重的衣裳首饰......"方也轻轻抚过光滑的衣料,"我一个乡下出来的,怕是配不上。"
"少夫人说笑了。"钱嬷嬷忙道,"夫人特意嘱咐,说这是宫中盛宴,穿着打扮代表着贺府的体面。"
钱嬷嬷迟疑片刻,又道:"老奴多句嘴,宫宴上......尤其要当心林丞相家的月锦小姐。她在京中贵女间声望极高,往年在宫宴上都是风头最盛的。前年有个不懂事的官家小姐穿了和她同色的衣裳,当场就被她带着一众贵女嘲讽得下不来台。去年更有个小姐不小心碰倒了她的茶盏,被她当众说成是'粗鄙无礼'。"
灵儿闻言,紧张地抓住方也的衣袖:"阿姐,要不......就说你病还没好利索......这宫宴咱们不去了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方也轻轻抚过那光滑的丝绸衣料,目光落在方才看的那本《大晟风物志》上。书中对林月锦"才貌双全"的赞誉言犹在耳,灵儿的担忧更添佐证。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迎上去。
夜深人静时,方也独坐灯下。宫宴,众目睽睽,正是林月锦这样的人物发难的好时机。她会如何出手?是当众质疑她的出身?还是比拼才学?抑或是其他更狠辣的手段?
她展开那件湖蓝色衣裙,在灯下细细端详。这颜色清雅别致,但在满园姹紫嫣红中,未免太过素净。若是被人说成"不懂礼数""有失体统",倒也合情合理。
窗外竹影摇曳,仿佛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方也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林月锦"三个字,又在旁边写下一个"贺"字。
这两个字,就像两座大山,压在她的前路上。
但她方也,从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风雨欲来,那她就偏要在这风雨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她吹灭烛火,任由月光洒满一身。黑暗中,她的眼神明亮如星。
这场宫宴,是危机,也是转机。她倒要看看,这位在《大晟风物志》上都留有一笔的"京华第一才女",究竟有多少真本事。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一池春水中,投下一颗属于自己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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