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夏的早,五月初便热的很了。
夏衫虽薄,可也是苎麻做的粗布麻衣,不仅衣料厚重,且收腰束缚,闷热的很。
农家大都在地里刨食,能糊口便是千恩万谢老天给面儿,哪里还穿得起那透气又丝滑的绫罗绸缎。
因着当古家老三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绢布上衫出现在古家的肉摊旁时,本是来买肉的婶子叔么们肉也不买了,都围着古小河瞧。
“呦,这衣裳,这料子,定是不便宜吧,”王婶子啧啧叹着,想上手摸一摸。
古小河先前可是见着林婶子在肉摊上挑来挑去,沾了一手的油腻,自然不想让她弄脏自己的新衣裳,便笑着拉住旁边的二哥,借着说话躲了一下。
“婶子就是好眼力,真是识货。”
王婶子衣裳没摸着,心里本来不爽快,但听古小河这么一奉承,顿时得意了起来:“就属河哥儿会说话,想当年我年轻时这样的衣裳不知穿掉多少,”
这话吹的有些过头了,平日里说两句大话便算了,其他婶子叔么心里虽清楚,但懒得点破。
这绢布可是难得的衣料,一两多银子一匹,一匹也才能做两身儿衣裳。
要知道寻常农家四口一年也才攒的下十多两银子,谁舍得拿一两银子去买衣裳,平日里就是扯四百多文一匹的粗布料也心疼的紧。
林叔么向来心直口快,也听不得这样的大话,便故作惊讶的问道:“这样好的布料,怎么没见王婶子穿出来看看,也让我们稀罕稀罕?”
听着这话,王婶子顿时不乐意了,拿眼睛觑着林叔么:“要看自己买去,那么好的布料怎么就要穿给你看了?”
林叔么冷笑:“我看就是没有,成天净吹牛,打肿脸也充不成胖子!”
这可不得了,王婶子从来不是饶人的性子,仗着家里汉子多,向来在村子里横着走,现下被林叔么一顿臊,顿时脸红脖子粗起来。
“你这儿烂嘴的贱货,看老娘今日不撕了你的臭嘴,”王婶子说着便要去扯林叔么的头发。
林叔么是哥儿,又比王婶子高壮,自然是不惧的,放下买肉的篮子就要跟着厮打。
古老爹还在后院吃早食,摊子上只有古小河跟古小渔两个小哥儿。
古小河只是想显摆一下新衣裳,没想事情会成这样,眼看着两个婶子叔么就要扭打起来,他自然不敢掺和。
又怕古老爹问起来知道是他惹起来的,急得都要哭了。
周围的婶子叔么都在看热闹,没有劝架的,古小渔却是不惧,他从摊子旁绕过去,王婶子和林叔么刚抓扯了两下就被古小渔拉开。
王婶子正要骂出声,转头见是古小渔,话到嘴边却是又生生憋住。
古小渔挑着长眉,露出一口白白的牙:“想来是天气燥热,婶子叔么们也心浮的很,叫小河去端两碗凉水来,让婶子叔么们降降火。”
林叔么本也想挣扎,见是古小渔开口,也没多话。
古小河见二哥将两人治住,忙偷偷溜去后院了。
周围人见没热闹看了,心里可惜,却不敢拱火。
古小渔是古家老二,今年一十七岁,人长得高挑不说,力气也大,更厉害的是一张嘴,要是真挤兑起人来,可没人能招架的住。
就是王婶子也不敢轻易跟他对上。
见两人终于安静下来,古小渔也没再说什么,左右事情还是自家三弟引起来的,他虽烦人闹事,但是也知道分寸。
“天儿热,各位婶子叔么们趁着凉快挑上新鲜肉回去吧,省的待会儿红日东升,挤在一起闷得慌,”古小渔重新回到摊后,朝着摊前的众人道。
大家点头称是,七嘴八舌的挑起肉来。
“今日这猪板油像是没有前几日的肥厚哩,这价钱,”
有个婶子扒拉着案板上的猪板油故作嫌弃的说道。
古小渔听了,笑笑:“婶子既看不上这板油,便瞧瞧这五花,这五花肥瘦相间,拿来做东坡肉正好。”
那婶子撇撇嘴,五花贵着哩,哪里买得起,最后还是要了板油,拿回去熬了,不仅可以得一罐猪油,剩下的油渣也能拿来解解馋。
古小渔利落的称了,将价钱算好,又去招呼另一个。
婶子叔么们挑挑拣拣,一会儿嫌弃这块儿太瘦一会儿觉得那个不肥,一人就是一句话,也吵得人脑仁儿疼,但是古小渔却一点儿没乱。
他有条不紊的一一回应,有实在纠缠不休的,便干脆不理。
古小河躲在门后看着,在心里越发崇敬起哥哥来,古老爹吃完早食出来,见古小河鬼鬼祟祟的趴在门上,,给了他一个毛栗子。
“就晓得偷懒,也不知道帮帮你二哥。”古老爹巴掌厚,就是收着力气也让古小河抱着脑袋痛呼不已。
古小河冲古老爹嚷嚷:“我今儿穿的新衣裳,谁要去沾那东西。”
又油腻又腥气,还带着血丝,万一弄脏了他的衣服怎么办。
“那东西,要是没那东西,还有新衣服?”古老爹虽是这样说,却没有硬要小儿子跟着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头,让他进屋去洗碗筷。
古小渔正忙着,古老爹过来,便接过秤盘,应他们的要求切了肉然后称重,只让古小渔管算钱收钱的活儿。
“五花一斤,二十五文,”
“里脊八两,十文”
“棒子骨两个,六文”
“......”
见古小渔算的又快又准,一个叔么忍不住夸道:“古老爹倒是得了个好哥儿,如此聪慧,可惜不是个小子。”
古老爹手上切着肉,听了这叔么的话,淡淡说道:“我就稀罕哥儿,要是小子,必是从小挨老子的拳头。”
那婶子被噎了一句,自讨没趣的拿着肉走了。
古家三个哥儿,大哥儿已二十有三,嫁人了,家中还剩古小渔和古小河,古小渔他娘走了三年,村里人背地里都说古家没福气。
但是古老爹可是屠户,家里摆着肉摊子,那银子从手里过,大家伙可是看着的,即便古家三个哥儿,还不是大把的人想做古老爹的续弦。
可惜古老爹对亡妻情深,又怕三个哥儿遭后娘苛刻,一直没再娶,等到最小的古小河都有十五了,这想法便彻底断了。
旁人道家业没后继承,哥儿都要嫁出去的,到时候辛苦挣的家业都落了外人手,古老爹可不这么想。
他辛苦攒钱就是为了让三个哥儿风风光光的出嫁,无论旁人怎么说,他对三个哥儿,可是稀罕的不行。
古小渔没少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回回这些个碎嘴的都被古老爹呛回去,见那婶子灰溜溜的走了,他压低声音朝古老爹道:“还是老爹厉害。”
古老爹瞧了哥儿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模样,就跟个老顽童似的。
爷俩一边卖肉,一边闲聊,时不时的也跟买肉的婶子叔么们扯两句。
天边渐渐红了,这入了夏,天亮的就早。
卯时,古家爷三儿就起床忙碌,现下肉都卖了一大半了,这红日才升起。
这几日是农忙时刻,家家都忙着抢收麦子,既是要下力气,自然是得吃好,因着这几日便起的早,趁着凉快肉新鲜多卖些。
半个时辰过去,买肉的村民渐渐少了,古小渔和古老爹才略歇了一口气,两人刚坐下,古小河便端了晾好的凉茶过来。
“哥哥爹爹,辛苦了,快喝杯凉茶消消火儿,”古小河笑得讨好,今日他偷了点小懒,可不得在其他地方多献献殷勤么。
古小渔还真渴了,接过茶一气儿喝了,那气势,比坐在旁边的古老爹还豪迈。
古老爹看着哥儿,忍不住说了一句:“喝慢点,小心呛着。”
待古小河又把空茶杯拿去添茶,古小渔才笑道:“是怕我呛到,还是嫌我不够斯文?”
古小渔一十七了,按理说早该相看人家,就是不定亲也该有中意的人家了,可惜上门说媒的人不少,就是到现在八字也还没一撇。
哥儿模样好,人又能干,古老爹实在想不通怎么一门亲事也没成,想当初古小渔他大哥可是一眼就被相中了。
古小渔看着老爹微微皱起的眉头,安慰道:“大不了不嫁便是,我在家陪着老爹还不好?”
古老爹一听,浓眉皱的更深了:“老爹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早日成家,也多个人照顾你。”
知道老爹是为自己好,古小渔也不再还嘴,答应下一次媒人上门时定然轻声细语,当个乖顺又斯文的哥儿。
喝了三杯茶,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买肉的,眼看快到午时,古小渔进屋做饭去了。
“二哥,今日吃什么?”古小河早就饿了,早食喝两碗的粥已被消化的一干二净,他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自然饿的快些。
“你要吃什么?”古小渔淘着米问。
说起这个,古小河可来劲儿了:“要吃就有么,那我要吃鱼。”
古小渔沾着米水的手敲了敲小河的额头:“割我的肉给你吃要不?”
还吃鱼,且不说家里没有,做鱼多费功夫,不是过年过节的,古小渔才懒得做。
古小河撇着嘴拉着哥哥的衣袖晃:“哎呀,就做一回嘛,我都好久没吃了,吃鱼能变聪明,爹爹不总说我笨嘛。”
“亏你还知道。”说起这个,古小渔不得不好好说说古小河:“下次还显摆吗?”
古小河自知理亏,但是还是不死心为自己辩解:“得了新衣裳我开心嘛,谁知道王婶子和林叔么会因为这个吵起来。”
那架势当真把他吓了一跳,要是两人真在肉摊前抓扯起来,不仅耽误了今日的生意,倒时候传出去指不定得怎么说呢。
古小渔看着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根本,便沉下了声音:“穿新衣裳没有错,但是小河,财不外露,过分张扬是会招来麻烦的。”
古小河也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虽是挨了哥哥说,但是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便乖乖点头,小声道下次不再这样了。
见弟弟真的知错了,古小渔才缓和了脸色:“去后院儿摘个瓜来,闷个酱瓜吃。”
酱瓜是古小河除鱼之外最爱吃的东西,知道哥哥是在哄他,原本还红了眼眶的古小河立马便开心了,小跑着去后院摘瓜。
古小河年纪小又被哥哥爹爹们护的好,除了吃睡,很少有什么烦恼,如此便养成了十分纯善烂漫的性子。
但是古小渔还是希望弟弟能够明白更多的道理,日后好懂得保护好自己,毕竟,树大招风,古老爹现在身强体壮,还能震慑的住别有心思的人。
一旦日后年纪大了,身子骨弱了,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在暗中窥探着呢,这也是古小渔向来不好惹的原因。
他家三个哥儿,哥哥已经出嫁了,古小渔也正值适婚的年纪,除了古老爹,他也要承担起哥哥的责任,好好保护幼弟。
这样想着,古小渔的背脊越发挺立起来。
就是人人都喜欢乖巧的哥儿,他古小渔也绝不低头,强势也好,泼辣也罢,无论旁人怎样嚼口舌,他也决不会因此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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