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坦白地说,第一次看见墨旭庭动真怒——尤其是他走的时候濯清确信自己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睛和没收住的眼泪——确实是一件很震撼的事。

濯清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这个堂哥给气哭了——只是因为替“墨晴晚”说了一句话——护法仙子的杀伤力真大。

墨晴晚——这就是那天救下他的人吗?

虽然之前有过猜测,和她有关的多半是什么恶**件,否则不至于遭受这种程度的排斥。但经墨旭庭之口说出的旧事依然令他大受震撼。从那天的风和花上不难看出墨晴晚近乎天才的控灵术实力,但八岁就杀了十个墨家的长老这种惊人的战果,哪怕是被墨旭庭带着恨意说出来,也荒谬得像是玩笑。不过,墨濯清心情复杂地想,他所了解到的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不都像玩笑一样么?

至于八年前那场让墨家血流成河的惨案,大概就是他作为“外面来的私生子”所不知道的家族往事了。这对墨家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孤陋寡闻罢了。

据墨旭庭所言,那次墨家被入侵的结果极其惨烈,而且似乎有外族插手,但他在山外从未听说过相关的消息——好吧,这也正常,谁做坏事做得人尽皆知的话那也是很失败了。他来这里之前还以为墨家早就败落了呢,结果他们在招摇山发展得欣欣向荣,客观地说技术水平已经比外面高多了。

思及此,濯清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和谐的地方:以他回到墨家这段时间的见闻,墨家与外界并非完全隔绝,甚至可以说是有低调而频繁的交流的。可是山外的普通人几百年来却从未再听说过墨家的消息。想来除了墨家的刻意隐藏,或许还有其他势力有意封锁了关于墨家的消息?会是暗中有利益往来的人,还是曾经惨案的幕后黑手?

……

哪怕墨旭庭看起来足够真情实感,且凭濯清对这个人的了解,故意说谎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他也没打算接受这个人的一面之词。显然,一个人的观点受限于他的立场、见闻和智力,而濯清并不相信他的这位堂哥有能力产生客观准确的认知。

而且他也没有忘记墨辰昭在提起墨晴晚时复杂的神情。墨辰昭是很重视家庭的人,如果墨晴晚真的对他妹妹的死有过错,墨辰昭再怎么宽容善良,也决不至于为她说话。这只能说明在墨辰昭眼里,这件事另有隐情。

更何况,他也没有忘记那天的场景。带着安抚意味的暖风和温柔的小黄花,他确信自己在其中感觉到了某种未宣之于口的关心。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相信,做出这一切的人会是墨旭庭口中那个背叛家族、滥杀无辜的“坏种”。或者说,促使一个人做出某种选择的原因太复杂了。既然他早就知道这种身在局中的不由己,或许本就不该凭借只言片语妄下论断。

墨家多年前的血案对他来说像是一团充满迷雾的乱麻,唯一值得确信的就是,墨晴晚会是这团迷雾中避无可避的矛盾中心。

如果想要做出正确的判断,现在的信息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地了解她。

墨濯清有一种预感,对于他想要完成的目标,甚至是某些更虚无遥远的东西而言——她会是重要的转机。

……

墨晴晚躺在阵法里发呆。其实她的生活本来很难无聊,很小的时候她就能轻易操纵各种各样的灵力。以前她最喜欢用风到处偷听,直到有一次听到父亲和其他长老开会,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被察觉了。原本如临大敌的长辈们感觉到灵力上属于她的气息,都好气又好笑,父亲还严肃地批评了她和“怎么什么都教”的母亲——只是她们都没当回事。晴晚之后就避开了这些比她厉害的人,母亲则得意地说是她学艺不精,换成自己就不会被发现。

除了风,她还会操纵小花跳舞,舒阳在病床上的时候很喜欢看。舒阳从小就身体弱,但是很喜欢在外面玩。她偷偷带舒阳出去玩过,结果回来舒阳就大病一场,一向温柔的大伯母冷下脸把两个人骂了一顿,晴晚再也不敢了,舒阳却偷偷跟她说自己很高兴。之后耳根子软的晴晚只好给舒阳带各种好玩的东西,想办法变出好玩的戏法,因为她实在受不了舒阳的撒娇。

舒阳很擅长操纵水,晴晚带到屋子里的几盆花后来都是她在浇水了。晴晚臭屁地表示自己刚从母亲那里学来一个术法,可以给花自动供能,却被舒阳翻了个白眼,指责她太依赖控灵术没有生活情趣。在晴晚表示对方浇水也是靠控灵术之后,舒阳憋了憋发现没话说,把她轰了出去。

从前的生活五光十色,快乐和幸福在时间的碎隙里闪闪发亮。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黯然失色的呢?好像被一片刺目的鲜血洗过,余下的就只有黑白——所有东西都不再有意义,而她的生活也变得乏味、无聊,包围着她的只有可怕的空虚。

“晴晚小姐,时间到了。”恍然从混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时,语气恭敬的老仆正好开口,解除了她身上的束缚。晴晚没有反应,依然躺在原地发呆。这是一个很精妙的阵法,比她用过的那些复杂千百倍,她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符文是什么含义,因为每次躺在这里,她都被痛苦淹没,除了幻想过去的幸福,没有力气干任何事。而幻想幸福比起□□上的痛苦,似乎是一种更惨烈的精神凌迟。

晴晚每月会被带来一次,负责这件事的长老曾经很恐惧她的力量,因此设下了异常复杂的禁制,但没料到这个连杀十个长老的恶魔出人意料地温驯安静,对所有安排都全盘接受。他们当然更喜欢懂事的孩子,作为配合的奖励,在家族里为她说了不少好话。

“晴晚小姐,您该回去了。”老仆轻轻碰了碰躺在阵法中央的女孩,动作小心得仿佛在碰什么易碎品——这个倒在血泊里,面色苍白的女孩说是易碎品,确实也不为过。晴晚迟疑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礼貌地笑了笑,然后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往外走,鲜血还在往外渗,一路滴滴答答。

老仆望着她的背影,面露不忍。无论见过多少次,他都无法对这样可怕的仪式无动于衷,可是无论是安排这些的长老们,还是这个被安排的少女,都是仿佛如出一辙的漠然。

晴晚身上的伤口一路飞速愈合,到屋子门前的时候连衣服都干了。她疲惫地脱下衣服,躺在浴桶里继续发呆。每月一次的仪式会让她的脑子乱七八糟,连记忆也变得错乱,不过有时候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缺乏回想过去的勇气,可是在仪式上闪回一些片段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带来痛苦,也比现在的死气沉沉更鲜活,更遑论这份痛苦里其实也掺杂了幸福呢?也就如同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她需要这些东西来提醒自己还活着,即使如同困兽挣扎,但使她撑到现在的也就是这些微小的挣扎——和几乎要淹没自己的绝望一样,她的内心始终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让她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即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了什么而等待。

她带着混乱的记忆闭上眼睛。

……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青草味。濯清趴在窗台上,窗外的庭院布局典雅而考究,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廊亭之间,有许多仆妇穿梭,却无人言语,来回的动静比早春的微雨还要轻,可见治家之严。

一只彩笺折的纸鹤落在濯清的肩头,他诧异地转过头,小心翼翼地取下,纸鹤带着点炫技的意味,绕着手指翩翩飞舞几圈,才在他的掌心展开。

——“我熬了一整晚总算改好了,现在用我写的符咒启动这张通用传信符,就可以给我写信了,方便吧?你也可以给别人写,方法一样。阅后速回。”

濯清谨慎地拈起这张夹在彩笺里的传信符。按照信里的说法,先撕掉另一张符咒,属于特定人的灵力注入传信符,就像填入特定的地址。

他随手抽过一张崭新的信笺,急急忙忙写下:

“已收到,跟旧版比确实更方便,谢谢阿姊。”

叠好的信笺附在传信符上,像小鸟一样飞出窗外,轻盈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

濯清站在书案前,望着满满一抽屉各式各样的符咒沉思。

符咒是控灵术的代偿,却不如控灵术灵活,它的效果受限于制作者的水平,很多时候只是僵硬呆板的模仿。但他用的符咒又有所不同,因为这些全都是他的兄姊亲手制作的。他们不仅水平高超,还为了使用更方便而反复修改设计——不过不要高估了亲情的驱动力,这也不全是为了他这个弟弟——他还知道他们私底下把设计卖出去赚了好大一笔,那个才是他们主要的动力来源。

他弯了弯唇角,抽出一张传信符。小花的阵法昨夜被破坏了,好在上面的灵力不会完全消散,大概还留着那个人的印记。濯清把彩笺折成童年常见的纸鹤,枯萎的小花被妥帖地包裹在纸鹤的中心。

送出传信符,他目送着纸鹤轻盈地飞出窗外,穿梭在溶溶的月色里。

希望它能带来好消息。

……

晴晚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难得的好梦,像一个温柔的茧把她包裹起来。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碰她的脸,她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然后睁大了眼睛。

——一只纸鹤正绕着她翩翩起舞。

她几乎控制不住手臂的颤抖,纸鹤却完全不介意地停在她的手心。彩笺展开时,一朵已经枯萎的酢浆草花也落了下来。下意识地,这朵花重新绽放在她的手心——柔嫩的黄色,像一场后知后觉的春雨——尽管还没有发现,可它确实已经到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谢谢你那天救了我,也谢谢你送我的花。

“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申时,我会在藏书阁等你的。”

小情侣终于要见面啦!

对于晴晚来说,濯清何尝不是新的转机呢?

我要提前郑重地声明一点:虽然我这么说(↑),但即使不遇到濯清,晴晚靠自己也会走出来的!等到濯清和走出阴霾,本质上靠的依然是晴晚自己的顽强。

其实有时候决定未来的只是一个瞬间,晴晚在巨变发生的一瞬间选择活下去,那么她就会一直努力地活下去的!即使再痛苦也不会放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