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迟来的正义

自从着手重审赵亮案后,整整一年多,楚阳和常镖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投入进了双线调查。

一方面,常镖协调检方申请重新比对DNA样本,结果意外匹配上另一桩□□杀人案件的凶手。可惜,那人早在两年前就被执行了死刑——而当时的侦办警员,恰好与赵亮案为同一人。

与此同时,楚阳找到了彼时还在监狱服刑的昔日线人“面条”,请他在里面帮忙打听赵亮五年前在看守所时的狱友情况。几经辗转,面条终于从一名老犯人口中得知,当年有个惯犯,专靠暴力胁迫羁押人员捏造口供,以此换取多次减刑机会。可当楚阳找到那人时,对方早已中风多年,语言模糊。

楚阳至今仍然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午后,常镖带着辩护律师打来电话,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向最高法提起申诉时,自己的心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跳出胸膛,连手里的电话都握不稳了。

“后来呢?改判了吗?”

众人忍不住问。

楚阳无奈地耸耸肩:“还在审查阶段,应该快了吧……”

“应该快了!”

这话,他已经数不清对房爱莲过多少次了。说到后来,房爱莲已经不再问了。

社区警民活动接近尾声。

楚阳一边发着宣传手册,眼睛一边习惯性地四下观察,正巧与一名年轻女孩短暂对视。

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迟疑。

楚阳认出了对方——武知源诊所的前台。

他微笑着点头示意。

女孩大方地同他打招呼:“楚警官,你叫我小林酱就行,我就住这儿。”

她指了指身旁的女孩介绍道:“这位是我室友。”

室友看起来比活泼的小林酱安静内敛许多,微微颔首,礼貌地与楚阳打了个招呼。

小林酱兴奋地垫脚张望,想看看还有什么赠品可拿,不一会儿就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只剩楚阳和她室友面面相觑。

“这小区环境不错。”

楚阳硬着头皮说了句客套话。

室友点点头:“嗯,旧了点儿,其他都挺好。”

“小林酱在南区上班,通勤好像有点远吧?”

“嗯。”室友附和,“她觉得这里租金便宜,路上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楚阳表示理解,转念想到什么,又问:“你们在这儿住很久了?”

“去年五月份搬过来的,刚好一年。”

迟迟不见小林酱回来,室友略带腼腆地朝不远处呼唤:“小林酱!”

人堆里立刻传来回应:“来了来了!”

室友低头看了眼时间,大约是怕楚阳误会,忙解释道:“我们下午还要去参加一个二次元直播活动,得赶紧回去做妆造了。”

话音刚落,小林酱兴冲冲地带着了“战利品”,满意地点头:“收获不错!”

两人匆匆与楚阳告别,勾着手臂有说有笑地朝单元楼走去。

楚阳收回视线,继续派发资料。余光中,他注意到人群边缘,一个中年妇女正冷冷注视着两名女孩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楚阳下意识地多瞅了两眼。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收敛起情绪,低头翻了翻宣传册,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眼下工作要紧,楚阳没时间深究,转头就抛诸脑后。

自从在回龙场古镇分别后,楚阳只在电话里向谢鑫表达了谢意。那次多亏了谢鑫帮忙报警,他还特意邀请对方有时间吃饭。可一晃数周过去,这顿饭始终没能成行。

在家人的轮番轰炸和自己的良心谴责下,楚阳终于抽出半天时间,约谢鑫共进午餐。

“先来看个画展吧。”

谢鑫主动提议,让他先来画室一趟。

“什么画展?”

画室位于小寨商圈里一处写字楼内,大楼外墙标满了各种教育机构的广告,以英语教育和兴趣班为主。

谢鑫的画室在大楼七层,一间约百平米的教室,临街的一面是整扇落地窗,室内的采光极好。

楚阳赶到时才发现,对方口中的画展,是学生们一个多月前在回龙场采风后的作品展。他对艺术一窍不通,无论绘画、音乐,还是建筑,都难分辨其中的门道。可当那些他亲眼见过的古镇风光,以素描和水彩的形式重现在眼前时,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触动。

一幅幅巷道、河畔、晨雾与黄昏,黑白与彩色交织,连他这个门外汉,也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目光落在一幅人体素描——画中的女人侧躺在躺椅上,线条舒展柔和。

楚阳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即便没有五官,那身形,那姿态,依然让他心头一怔。

自从在大山中死里逃生后,楚阳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她在做什么?过得好吗?

转念,他就对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感到可笑——真是愚蠢至极!她当然很好。住在自己的大别墅里,和她那位身价不菲的男友一起……

他赶忙摇头,想把那些突兀的想象甩出脑海。

“你怎么了?”

谢鑫注意到他的失神,疑惑地问。

楚阳只说没事,含糊带过。

两人就近在写字楼对面的商场找了家湘菜馆。席间,谢鑫问起他对于画展的观后感。

楚阳笑着直言:“我就是个‘大老粗’,艺术方面的东西我也不懂。不过,看得出来,那帮学生挺有天分,画得真不错。”

“对了,还一直没机会问你呢,李老师说你之前扭伤了脚,现在怎么样?好多了吧?”

谢鑫终于能当面向他表达自己的关心。

“早没事儿了。”楚阳客气地回应,“小伤而已,我妈真是的,这点小事也值得跟你说。”

“怎么能说是小事呢!”

一向温柔随和的谢鑫此时却显得急躁:“源源说你拖着脚伤走了三天,才带她走出那片大山。听她说,你受了不少罪……”

听到武知源主动提及自己,楚阳的喉结下意识一动:“她这么说的?”

“是啊,她还夸你机智勇敢。说要不是你带她跳车逃命,可能现在早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给别人当老婆呢。”

谢鑫特意强调:“她这次可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你们经常联系?”

“那也没有。”谢鑫解释,“大多是为了有涵的事,小半年能碰上一次。上次她来送有涵上课,我们就简单聊了几句。”

楚阳忍不住感到好奇:“她和那个叫有涵的学生是什么关系?也是亲戚?”

“不是,她之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有涵妈妈的店里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所以偶尔会帮个忙。”

楚阳惊觉,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转向了武知源,便刻意停了下来,没再接话。

谢鑫瞥了他一眼,以为他又因为武知源而心中不悦,笑着化身和事佬:“是不是我们家这位豌豆公主,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豌豆公主?”

楚阳一怔。

“应该叫你豌豆先生才对!”

楚阳的脑中闪现出武知源站在土灶前调侃他时的俏皮模样,再想起之前的逃亡路上,明明一直是自己给她找了很多麻烦才对!

他面有愧色地回道:“没有,她挺好的。”

谢鑫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识趣地在之后的对话中没有再提起旁人。

用餐结束后,楚阳主动提出送谢鑫回家,对方也欣然接受。

两人的相处比以往轻松自在了许多。谢鑫甚至主动连上车载蓝牙,放了几首自己常听的流行歌曲。

两人伴着车厢内的旋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楚阳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戴上耳机接听。

“真的?”

他只短短说了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谢鑫侧过头观察,见他神情复杂,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喜还是悲。

片刻后,楚阳突然转头问她:“你介意我先去个地方吗?”

原来,刚才那通电话是常镖打来的——他们等了整整五年的消息终于传来:最高法改判赵亮无罪!省里同时成立了调查组,准备严肃追责。

楚阳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房爱莲。

“她得多高兴啊!”

想到她终于能与自己的儿子团聚,楚阳满心欣喜,也不妄费了这么多年来的心血。

汽车一路疾驰,楚阳改道,驶向房爱莲的住处。

可当他敲门时,却迟迟无人应答,连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的敲门声惊动了邻居。

“楚警官,你来了。”

对方主动同他打招呼。

“宋阿姨,你知道房阿姨去哪儿了吗?”

谁知对方脸色一沉,叹道:“人走了。”

就在上次警民联动活动后不久,房爱莲在睡梦中离世了。三四天后,直到屋里传出异味,才被人发现。最终是街道出面,把遗体送去火化,骨灰至今还在殡仪馆里。

楚阳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胸口像被人用大锤狠狠捶打。

宋阿姨见他脸色难看,想来他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才会在这个时间上门,忙问道:“你找她有事儿吗?”

楚阳迅速整理心情,郑重地说:“宋阿姨,如果可以,麻烦你跟周围的街坊们说一声,房阿姨儿子的案子改判了,无罪释放。她儿子不是杀人犯。”

回去的路上,谢鑫时不时看他,心里不免为他担忧。

“你没事吧?”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嗯。”

楚阳低声应了一声。

直到把谢鑫送到楼下,他才独自回到车内。

车门一关,世界骤然安静,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悄无声息地将他淹没。

房爱莲走了。

没来得及等到那迟来的审判,也没能再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她生命中最后的十年,全都用来为唯一的亲人奔走申冤。这期间经历了多少冷眼与心酸、质疑与失望,外人实难体会——可她从未放弃。如今,她怀着未了的心愿离开了人世。但愿她的儿子赵亮能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也不妄一个母亲十年含辛茹苦的等待和坚持。

最终,当事人赵亮获得了两百余万元的国家赔偿,相关办案人员也相继被停职或者开除公职。

这或许是世间所能给予他们母子俩的最大弥补和告慰吧。

楚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过往的错误已然铸成,纠正和反思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不断提醒自己,每一次勘查、每一份证据、每一份笔录里,都要尊重事实,不让任何人的命运被草率决定。

司法的公正,不该被人群和权利腐蚀。

按照楚阳等人原本的预期,这次案件平反,自己很有可能受到“牵连”——但结果出乎意料。

楚阳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在“群众工作”和“处理突发事件”的优异表现,获得了“个人嘉奖”。

与以往受到嘉奖时的兴奋喜悦不同,颁奖当天,楚阳身着礼服警装,整个人笔挺地站在主席台上,等待颁奖时,闪光灯频闪,掌声此起彼伏,可他的内心,却是无以名状的冰冷凄凉。

尤其当他看清楚为自己颁奖的人是谁时,那股压抑已久的愤怒和苦闷瞬时翻涌而出。

那人此刻依然顶着一级警督的警衔,风光无限地站在台上发表着所谓的“职业寄语”。

更加讽刺的是,当对方走近,伸手“亲切地”对他说出那句“后生可畏”时,楚阳仍要在郭局等直属领导催促的目光中,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同对方“友好握手”,微笑、合影、留念,配合众人完成这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楚阳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黑洞像有无限生命力一般,不断吞噬掉他尚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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