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知源站在拳馆外默默注视着楚阳挥汗如雨，刚要推门而入，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赵康宜”的名字。

她转身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电话接通，没等开口，那头就传来了赵康宜高亢焦急的叫喊声，直刺入武知源的鼓膜，她下意识地拉开与听筒的距离，等对方输出结束后，才缓缓开口，叫对方慢慢说，别着急。

“怎么办怎么办？福嫂在店里摔倒磕着胳膊了，好半天了都没缓过来！“

武知源嘱咐她直接送福嫂去永康医院，然后又找了杜衡帮忙。

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福嫂的右手上装着固定器，已经被送进了病房。

见到武知源走进病房，福嫂马上责备起赵康宜，怪她大惊小怪，一下子惊动了这么多人，但看表情却是高兴的。

武知源见她精神状态不错，才稍稍放下心。

赵康宜冲着福嫂叫屈：“我也是操心你嘛，你刚才脸色白得瘆人，我不通知她，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交代！”

“福嫂，你就别怪她了，重要的是你人没事就好。”

武知源安抚着两人。

杜衡一边嘱咐福嫂好好休息，一边给武知源使了个眼色：“医院那边还有些手续要办，你们跟我去趟办公室。”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怎么了？”

武知源见他面色严肃，心中隐隐不安。

“我觉得福嫂的身体，可能还有其他问题。”杜衡说起自己的疑虑，“我刚才和她聊了几句，发现她视力下降得厉害，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体重也涨了不少。”

武知源认真聆听着他的分析：“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四肢没什么变化，体重增长主要集中在腹部和脸部。”杜衡小心地提起自己的推断，“我怀疑，很可能是内分泌紊乱，或者颅内病变造成的。”

“严重吗？”

“目前还不能确定。”杜衡安慰道，“我已经帮她安排好了，明天做个内分泌功能检查和影像学检查，等结果出来了才能确诊。不过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武知源点点头。

她相信杜衡作为医生的专业判断，默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事实正如杜衡推测的那样，福嫂近期出现的种种身体反常，确实是因为颅内长了脑膜瘤造成的。

武知源匆匆赶到办公室，赵康宜已经抱着女儿等在那里，丁尧手里攥着玩具，已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见人到齐了，杜衡将显示器旋转，向两人展示福嫂的影像结果：“从CT和MRI的成像结果看，福嫂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约3厘米的脑膜瘤，目前已经压迫到了视交叉和垂体，这也是她最近出现头晕、视力模糊、体重增加的主要原因。”

“这个瘤是良性的吗？”

武知源问出了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从它的边界和生长速度来看，大概率是良性的。”杜衡给予了肯定的答案，但他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但是，因为它的位置比较特殊，已经对周围的重要神经和血管造成了压迫，如果不抓紧时间处理，可能会导致永久性的视力损伤和内分泌功能障碍，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大脑的其他区域。”

赵康宜忙追问：“那有什么法子能治好吗？”

杜衡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材料，提出了自己专业理性的建议：“目前来看，手术是最有效的治疗方式。通常情况下，我们会通过‘经鼻蝶入路’的方式，就是从鼻腔进入大脑，利用显微技术切除肿瘤。但是，福嫂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稍作停顿，避免引起她们的恐慌：“从影像结果看，肿瘤与视交叉和重要血管粘连明显，如果贸然从鼻腔取瘤，可能会增加术中风险，导致无法完全切除，甚至引发脑出血等严重并发症。”

“那么你的建议呢？该怎么做？”

武知源直截了当地问。

“我的建议是做开颅手术。”

听到“开颅”，赵康宜不禁慌了神：“要开颅？这么严重？”

杜衡理解她们的心情，只能尽最大可能解释清楚，开颅手术的必要性：“开颅，可以让我们更直接地看到肿瘤周围的情况，确保最大限度地将肿瘤切除干净，而且也能减少术中对视神经和血管的损伤。”

“手术风险大吗？”

武知源沉思片刻后问。

杜衡望着武知源，坦诚地回答：“你知道的，站在医生的立场看，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如果决定手术，我可以找我们主任亲自主刀，到时候，我会作为助手，协助他。”

“开颅手术，这么大的事儿，我们能帮她拿主意吗？要不还是通知一下她的家属吧？”

赵康宜犹豫不决。

“她老家那边的人，早就不联系了，哪来的家属。”武知源双手抱胸，无奈地说，“我觉得，还是把你说的这些，直接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吧，她是成年人，对自己的真实病情有知情权。”

“可是……”赵康宜却有些疑虑，“万一她知道自己脑子里面长了个瘤子，别管它是良性恶性，普通人这心里多少都会发怵吧，本来可能还没什么事，知道了以后，别再吓出个什么好歹来。”

武知源却不这么认为：“你也把福嫂想得太脆弱了。”

赵康宜坚持反对：“我这才是普通人的想法，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

两人的观点相左，一时间，僵持不下。

赵康宜知道自己说不过武知源，转头向杜衡求助：“杜医生，你接触过的病人多，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杜衡当然清楚，两个人的出发点都没有错，只是他深知武知源的个性，如果自己不率先与她站在一起，之后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实在吃不消，只得先不急着表态，默默考虑着如何利用语言的艺术，既表达了观点，又使得她欣然接受。

“其实，在很多欧美国家，医生基于只对病人本人负责的考量，视病人为病情的第一知情人，由病人本人来决定自己的治疗方案，有时候医生还会遵从病人的意愿，帮忙向家属隐瞒病情。”

杜衡边说，边观察着武知源的反应。

果然，她原本严肃的表情稍有放松。

杜衡故意停顿了一下，慢慢开始陈述后半段，真实的观点：“我们这边呢，因为牵涉到文化背景和家庭观念的差异，往往不会把病人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因为背后还牵涉到家庭、亲友，这些更加广泛的情感支持。”

赵康宜听到这里，连连点头。

杜衡赶忙找补：“当然了，武医生说的完全没有问题，我们是不应该完全剥夺病人的知情权，但是，也不能像欧美那样，全都如实相告。”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武知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犀利地盯着他。

杜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组织好语言：“我觉得我们可以部分告知，部分保留。”

见两人面露疑惑，杜衡继续解释：“我们可以告诉福嫂，她的病因是脑膜瘤，是一种良性肿瘤，通过手术就可以切除，术后可能会有短暂的视力影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至于病灶与视交叉和脑血管粘连严重、手术难度极高这些信息，我们可以等晚些时候，她做好心理准备了，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她。”

显然，这个折中的做法得到了武知源和赵康宜的双重认可，三人随即达成共识。

很快，手术被提上日程。

按照三人之前的约定，杜衡有所保留地告知了福嫂有关手术的风险难度。

虽然众人再三劝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开颅手术，并且主刀的医生，是周边五省最权威的专家，福嫂的内心依旧忐忑不安。

一天傍晚，武知源忙完诊所的事情后，过来陪她散步。

两人漫步在夕阳的余晖中，福嫂突然郑重地把武知源拉到花园一角的长椅上，说想趁没人的时候，与她好好聊聊天。

武知源预感到她可能想聊什么，但还是尽量表现得轻松：“好啊，你想要聊什么？”

福嫂踌躇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知道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你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信任和支持的，包括对杜衡也是，我相信他们的医术，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很多事情也都说不好，就算是个再小的手术，也有可能发生意外。”

武知源刚想说话，福嫂摆摆手，继续说：“我是说，如果我运气不好，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帮我多关照有涵和有光他们姐弟俩。我知道，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怪自私的，但是你能体谅吧？我这个当妈的，什么时候都得为孩子们考虑。”

“好好的，别说这些丧气话。”

武知源轻声安慰。

“你放心吧，不会有万一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杜衡的判断嘛，他都说了，就是个小手术，你就把心放进肚子，好好想想，等出院了以后，怎么好好补偿有涵和有光他们俩吧，这俩人最近可没少为你操心。”

武知源扶过她的肩膀，好生劝慰。

两人相视一笑，沉默许久。

“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福嫂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自己过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武知源低头不语。

福嫂看她没有反感，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你和杜衡都是好孩子，我看得出，你在他心里，分量重过一切。这年头，能有个知心人不容易的，你好好想想，别辜负了他。”

“行啦，我们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许久之后，武知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