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来到消防检查的日子,武知源与另一位专门负责消防工作的同事小周一起,一边检查和清点公共区域的消防设施,一边挨家挨户地检查烟雾报警器和自动喷水系统,有年久失修或者违规拆除的,都一一记录在案。
每检查一处,武知源都会配合小周的工作,认真查看并完成登记。
“下一户是301,罗平和谢庆祥的宿舍。”
同事报出了接下来的住户信息,武知源点头应和,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还是本能地生出波澜。
尤其是当小周敲开房门,与那个绰号叫“木头”的人目光相对时,武知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紊乱。好在她这些年来早已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只默默深呼吸几下,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慌乱情绪。
小周表明来意后,木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让出了大门。
之前在山路上意外相遇时,她匆忙间望过他一眼,但因为夜色已深,看得很是模糊,如今她一边自然地完成例行工作,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对方和房间内所有的细节。
木头个子不高,但身型看起来很结实,一身腱子肉,留着极短的头发,后脑勺上一条蜈蚣样子的伤疤清晰可见。
大多数时候,他都垂着头看向地面,可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用自己那双三角眼偷偷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的陈设是公寓统一配备的,没有任何特别。
两人检查过厨房的烟雾报警器后,便来到卧室门口,例行检查有无违章电器。
罗平的卧室凌乱不堪,脏衣服胡乱丢在床上。
武知源转身来到木头的房间,假意查看着报警器的电池,余光扫过整间卧室,却在角落的玻璃置物柜中见到一整面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偶。
她不自觉地盯着其中一只玩偶发呆,竟没注意到“木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小周见她半天没有出来,紧随其后跟着进来。
“武医生?没什么吧?”
武知源这才如梦初醒,笑称自己很少能见到这么一大柜子毛绒玩具,转头看向木头的方向说:“没想到你还挺有童心的,收集了这么多,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和心力吧?”
小周也凑近了观察,跟着调侃:“嘿,你还别说,看不出来啊,你平时喜欢收集这些玩意。”
木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麻木表情,眼神中却闪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意,他紧盯着武知源的背影,低声问道:“完事了没?”
小周工作资历久,对木头这个人的古怪性格素有耳闻,赶忙给武知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走为上策。
两人随即离开,房门在他们身后被重重关上。
大约是看出武知源面露迟疑,小周凑到她跟前,低声解释:“咱还是离这个人远点儿,不开玩笑,他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一句话说不对付,他就能直接跟人干起来,而且下手没轻没重的,公寓里的人,可能除了罗平,没几个人能治得住他。”
武知源心不在焉地谢过同事的好心提醒,然后继续投入到消防检查的工作中。
一直到太阳落山,两人才完成了当天全部的例行检查。
武知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漆黑的宿舍,她甚至来不及洗漱,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昏倒在床上。
直到后半夜,她终于从满是漩涡和鲜血的噩梦中挣脱,自我调节了好一会儿后,才有力气抹去额头的细汗,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平复好呼吸,武知源翻身,才发现杜衡正背对着自己,侧身睡在一旁。
她伸手抚摸他的后背,想要叫醒他,告诉他自己刚才又做噩梦了。
然而,明明对方就在眼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怎么都触碰不到他,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空气墙。
武知源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再次紧绷,慌乱之中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卧室,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仍然处在梦境之中!
她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除了脑袋,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她下意识地回头转向床边,竟发现一个长发披肩,一身白衣的女人正站在床头,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五官,但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武知源本能的恐惧刺激着她奋力反抗起来,用尽全力想要向身旁的杜衡求救——因为她明确地意识到,床边的女人正一点点向她靠近。
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杜衡始终背对着她,睡得很沉。
武知源只能极力将头转向另一边,回避那个女人的目光。
然而,最令她感到恐惧的事情出现了,无论她的头躲向哪一边,对方却始终端正地出现在她眼前。
此时,女人缓缓抬起手,武知源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中一直握着一把水果刀。那把刀离脖子越来越近,那个女人竟然开始一刀一刀地开始切割自己的脖子,直到最后生生将自己的头颅完全割下,然后直愣愣地摆在武知源的面前。
武知源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好一会儿,那股无形的控制着她的巨大力量突然松开。
她猛地睁开眼睛,活动过手指后,才确定这一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武知源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才想起那只安抚自己的大狗熊被留在了市区的家中。
看样子,今晚,她只能自己消解所有情绪了。
许久后,她勉强着撑起身体,踉跄地挪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果汁,猛猛灌下后,才觉得舒服了些。
接下来,她从壁橱顶格摸索着,拿出一个药瓶,眼神中满是恨意地握紧了瓶身,又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只干净的陶瓷研钵和研杵,倒了几片药进去,仔细研磨成粉,然后将粉末混入糖粉,小心翼翼地收进罐中。
***
暮色铺展,余辉尽染。
武知源坐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着远处被薄雪覆盖的山景。
她来到老年公寓已经过去三周了,对这里的工作人员和大多数住户都已经有所了解。
她捧着热薄荷茶,随手翻阅起自己搜集到的住户信息,内心不禁感概,难怪徐永山这么多年来要费尽心机坚持运营这个所谓的“非营利”的养老机构。
如今唯一让她头疼不已的事,就是因为公寓内的住户存在严格分级,即一般、高护和特护三个等级,其中特护的老人只在特定的院区活动,内部有专人看护,也只有那些专人才有权限刷卡进入该区域,除非是有亲友探望,才能短暂地外出活动。
根据金佩介绍,里面住着的基本上都是些罹患了老年痴呆症或者其他需要二十四小时看护的老人,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内部的人员接触和药物管控极其严格。
据她所知,刘宁的父亲,也是楚阳的师父,刘志强就属于这种情况。
他今年刚刚五十出头,身体硬朗,按照公寓的记录,他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早期症状,记忆力衰退,但总体来看,状况稳定。
即使武知源旁敲侧击地数次打听,也殷切地表示自己愿意给特护老人提供更多人文关怀,然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获得公寓的正式许可,管理人员的口径统一:“暂时还不需要。”
此路不通,她立即转投别处——金佩作为老年公寓最重要的主理人,成为武知源下一个专心攻克的对象。
好在她深谙人性的本质大同小异,掌握了与金佩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一段时间后,总算让对方对她不似之前那般防备。
经过数周的细致入微的观察,还真让她发现了对方一个细小的行为规律,每到周五下午的惯例活动结束后,老人们可以三五成群地自由活动。
这时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武知源会帮金佩亲手煮一杯意式特浓咖啡,随后两人会靠在窗边,一边聊天一边放松。
期间,金佩总会从活动室离开一段时间,不长不短,前后只要15分钟。
这天,又到了那个时间,武知源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特意不断找着话题,缠着对方聊天。
果然,不一会儿,金佩的手表震动了片刻,她低头轻点几下后,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你帮我在这儿盯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这是她惯常会找的理由。
武知源体贴地答应:“放心吧,我帮你看着呢。”
目送金佩离开后,武知源换了个角度,拿起手机,假装查看消息,时不时望向窗外。
她的视线开始仔细筛查起停车场停着的车辆,逐一标记出可能的外来车辆。
不多时,金佩如期回到活动室,又做了简短的活动总结后,便组织着大家去餐厅吃晚餐。
武知源与她打了声招呼,独自去办公室收拾东西——周五晚上,她得去徐家吃饭,这几乎已经成了她在老年公寓兼职后的固定行程。
刚回到办公室,她立刻从背包底层摸索出备用机,拨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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